太岁 第25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奚平的手轻轻地将火绒盒推了回去,还在他胸口拍了拍,继而站定一整袖子,他朝罗仙尊行了个挑不出毛病的礼,脸上含起了笑:“罗师兄好。”

  罗青石瞥了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什么都没察觉到。

  奚平在酷刑中拼命扒拉出一点清明:“前辈,我是将离……陈……陈姑娘用……命换……”

  太岁轻轻一眯眼,烤着奚平的业火忽然消退了。

  奚平身体一松,冷汗一下冲了出来,差点没了意识,骨头缝里仍残留着难忍的灼痛。

  他浑浑噩噩地任凭太岁拖着他的腿,将他移动到了乾坤塔内,周遭嘈杂的招呼声、他“自己”的回答……乃至于罗仙尊又说了点什么,奚平一个字都没进耳朵。

  直到门口稻童“咣”地敲了一下锣,奚平才激灵一下,三魂落了地。

  此时乾坤塔里充斥着一股清淡的香味,吸进去,身心为止一轻,奚平身上的灼痛终于缓和了一些。

  太岁近乎温柔的说道:“小惩大诫而已,你现在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奚平像只被突如其来的毒打吓坏的幼兽,气也没吭。接着,他身体轻轻晃了一下,恢复了自主。

  这回他闭紧了嘴,没敢再有任何试探。

  “懂事了就好。”太岁轻轻地说,“好好听你们这位……‘尊贵’的师兄教导吧。”

  只见高台上堆了各色灵石,幽光照得乾坤塔内白昼一般。窗外鸟声嘈杂,白鹭、仙鹤、孔雀、百灵全都聚在了乾坤塔外。仙鸟青鸾的长羽划过,落下一道细小的彩虹。

  罗仙尊居高临下,整个人泛着淡青的光,仿佛准备发芽。

  再仔细一看,原来他坐在一把整块碧章石打的椅子上。

  “呵。”太岁冷笑了一声。

  民间的修士们,为了几两碧章灵石能拼个你死我活。在这,却只是没人爱用的下品杂石,小小一个筑基都敢一屁股坐在上面。

  罗仙尊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充满恶意的注视,无端打了个寒战。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左右踅摸了片刻,可能是觉得碧章椅有点冰,他站了起来。

  罗青石清了清嗓子,拖着长腔起了韵:“能到潜修寺来的,想必都有点家底,白灵、蓝玉、碧章都见过,我就不废话了。谁知道灵石除了让你们那些‘降格垃圾’烧着玩以外,还有什么用?”

  周樨道:“我等修行中人开了灵窍之后,可以从灵石中抽取灵气,洗精伐髓。筑基后,则可以炼化灵石中的灵气为己用,不伤天时。”

  “筑基后的事就不用说了,离你们远着呢。”罗青石耷拉着眼皮,不耐烦道,“有些蠢材可能是烟灰吸多了,七窍堵成了实心的,灵浊不分,灵石给你们也是糟蹋东西,我这几天,就要在澄净堂发月例前给你们通通气。”

  他说到这,一拂袖,每个弟子面前都多了一卷白纸与一套笔墨。

  “每张纸上的藏着一幅画,是用隐墨掺了灵石碎渣绘制的,你们这些凡胎肉眼看不见笔迹。今天我要你们根据纸上的灵气,用笔墨将那藏起来的图描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往哪看呢?看别人没用,每张纸上藏的画都不一样。两炷香之内画完,拔头筹者,这月可以多得一块蓝玉,以资奖励。”

  众弟子“嗡”一声——苏长老一整天就奖励了两三个人一“灵石点”,罗仙尊上来就拿一整块蓝玉当彩头!

  不等他们喜色上脸,就见罗青石倏地掀起眼皮,厉声道:“美什么?两炷香之内屁也画不出来的扣两块蓝玉,省得蠢气污了灵石!都愣着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画啊?拿笔!”

  众弟子不敢再浪费时间,忙各自埋头纸页间。有拿着纸对着光看的,有大耗子似的趴在桌上闻的,还有人试图舔纸尝尝。

  唯有周樨伸手在纸上捋了一圈——他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灰扳指,式样古朴得近乎于寒酸,有些突兀。扳指轻轻蹭过纸面,周樨略一沉吟,气定神闲地拿起了笔,当场就开始描画。在一帮恨不能钻进纸里的弟子间显得格外有气质。

  奚平似乎没从刚才的酷刑里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纸发呆,忽然,他发现纸上显出了淡淡的纹路……纹路越来越清晰,整张画都落尽了他眼里。

  不知是巧合还是宿命,发到奚平手上的这张纸上画了一条龙。

  等等,刚才罗长腿好像说纸上的画肉眼看不见……

  “凡人微弱的灵感是凌驾在五感上的,你因本座的缘故,已经通灵……就是灵感能具象到五官上。”太岁淡淡地解释道,“不用惊诧。”

  奚平愣了愣,所以上次他在灵感芥子里能“听”见的脚步声差异,也是因为这个,压根不是他天赋异禀?

  这时,阴森森的奶声奶气在他桌边响起:“你干瞪眼对着纸相面,能相出画来?”

  奚平感觉到身上的肌肉紧了紧,是魔头在警告他,只好不露丝毫异色地拿起笔,照着图慢吞吞地描了起来。

  勾完边,他发现纸上的龙更清晰了一些,龙身上呈现出错落有致的光影。

  奚平也不知道应该画成什么样合适,于是往浓墨里兑了水,将那些不同的深浅也勾了出来,最后一笔还没来得及离开宣纸,一只手便突然伸过来,抽走了他的画。

  与此同时,四殿下透着矜持的声音响起:“师兄,我画完了。”

  话音刚落,周樨就注意到了罗青石手里的画稿,脸上热忱的微笑顿时掺了半壶冷水,凉了。

  罗青石头也不抬地一伸手,周樨面前的纸也飘到了他手边。

  四殿下的白纸上勾出了一个美人,然而罗青石只扫了那美人图一眼,就随手掷在一边,半句评语也没有,只对奚平道:“你,手伸出来。”

  奚平心跳骤然加速,发现了!

  救苦救难的罗师兄发现他有异了!

第21章 龙咬尾(九)

  太岁低声嗤笑道:“小小筑基。”

  奚平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就见罗青石在他脉门上按了半天,抬起眼,慢吞吞地开了口:“奚士庸,有点意思。”

  奚平近乎望眼欲穿地盯住他,等着他接下来的高论。

  然而罗争气说完就撤回手,趾高气扬地站直了,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走了。

  奚平:“……”

  不是……“有点意思”然后呢?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奚平本来以为罗青石体型既然已经这样争气不凡,人肯定也是深不可测,敢情他那“深不可测”是装神装出来的。

  他连装都只会用“有点意思”一个词,都不是个成语!

  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弟子面前玩砸了的罗青石走上高台,一伸手,一枚晶莹剔透的蓝玉就落到了奚平桌上。

  他老人家高傲地一抬小尖下巴:“你的了,祝你早开灵窍。”

  有了这块额外的蓝玉,要是省着点用,白玉咫尺能撑到月底发灵石了。要是早一天拿到,奚平能乐出牙花子。然而此时,他已经全无心情惦记灵石够不够使这种鸡毛蒜皮了。

  耷拉着一张脸,奚平木然地道了谢,仿佛罗仙尊刚才祝了他早死。

  “画完的就走吧,”罗青石往碧章椅上一坐,接过稻童递过来的茶,“还在这显摆什么呢?”

  “师兄,”周樨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弟子与这位奚兄几乎同时完成,可否请师兄指点一下,弟子的画哪里不如别人?”

  罗青石用眼角刮了周樨一眼:“你们手中的纸上,作画用的灵石粉有上中下三等,还掺了些不入流的浊沫。我未曾指望过你们这些没开灵窍的肉眼凡胎能把四个层次都画出来。可四殿下既然有‘百岁犀角扳指’引路,是否也该比别人多些洞察?”

  周樨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将拇指上的扳指扣在手心里。

  “测灵感,是让你们知道自己从娘胎里带来几斤几两,心里有数。不是让你急功近利地向我证明,我给你的那句‘资质平平’是错的。”罗青石不留情面道,“殿下,就算我向你认十次错,你能就地开灵窍吗?你要是能,我也不在乎这张老脸,这就跪下给你磕个头。”

  四殿下金尊玉贵,一贯爱端着“没架子”的架子礼贤下士,别人也都配合地给他当“下士”,哪受过这种委屈?一时间脸色惨白。

  罗青石还没完了:“我劝你们有些人,没事还是多专注自己修行,等从潜修寺退回凡间进哪个外门,再拉帮结派不迟。现在到处卖好有什么用?没准别人一步登天进了内门,到时候仙凡有别,可就与你没什么瓜葛了。”

  奚平:“……”

  就因为四殿下第一天给他打过圆场,罗青石就跟盯上了他俩似的,随时随地公然挑唆。当年王母娘娘要是有他这张嘴,早把牛郎织女搅合黄了,还用得着每年过七夕?

  周樨不缺心眼,当然知道罗青石是故意的,可知道归知道,他能不受这个挑唆吗?进内门的路是条独木桥,四殿下视之为囊中之物,岂容他人觊觎?

  何况是永宁侯世子这种近乎于“家丑”的货色?

  奚平一对上周樨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和四殿下之间没来得及“长大成人”的交情已经夭折,并且死相惨烈,一时间简直心力交瘁——但凡罗大能耐这挑拨离间的本领能匀一点在他修行上,也不至于稀松二五眼到就会说个“有点意思”的地步。

  奚平头一次被人当成嫉恨的对象,要不是此时身上有“难言之隐”,他能得意地开个屏……可是一想起他能被四殿下嫉恨,恰恰是因为这“难言之隐”给了他作弊的耳目,又笑不出来了。

  他没理会罗青石和周樨之间的口舌官司,慢吞吞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站起来,业火灼身的痛觉似乎仍残留在他血脉里,奚平一想起那酷刑就心有余悸。

  然而,就在他走到乾坤塔门口时,耳边忽然想起了压抑的哽咽声。

  奚平回头看了一眼,心说:至不至于啊,我还没哭呢。

  他找了一圈没找到哽咽声从哪来的,却听到那哽咽声中掺了断断续续的祈求,大约是“求保佑”什么的……

  那好像是个女孩的声音。

  声音不是从周围来的……好像是从他眉心响起来的!

  奚平伸手按住眉心,闭上眼,将分散的心神集中在那里。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图景……熏得黑乎乎的墙、简陋的窝棚夹出来的小巷、满地的垃圾和废铜烂铁、油污里兴盛蔓延的青苔……

  怎么看怎么像金平南郊。

  奚平脚步一顿,全神贯注地往那模糊的画面里看,随着他心神凝聚,画面又清晰了不少。

  他看见了一个少女,正飞快地从九曲十八弯的窄巷里穿过。

  她说不好多大年纪,看着个头是不矮,但瘦得三根筋支个脑袋,脑袋上顶着一把乳臭未干的黄毛,一看就是个小丫头。她身上虽然寒酸,但衣裙针脚平整,除了不太合身以外,堪称体面了。

  少女脖子上挂着一块木牌,不管她怎么跑,木牌都纹丝不动地钉在画面中心。于是以木牌为参照,旁边人和景都晃动得厉害。

  奚平被晃得头晕,一睁眼,藏污纳垢的南郊不见了,他依然身在仙气飘渺的灵山中。

  “前辈,”奚平踟蹰片刻,用生硬但客气的语气试着开口问道,“请问您‘看见’了吗?”

  太岁“嗯”了一声。

  奚平又问:“她是谁?是真人吗?”

  “是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太岁轻声说道,“转生木乃本座伴生之物,她在供奉吾名的转生木上滴了血,发誓要献出身心,本座这才被唤醒。”

  奚平:“……”

  三姑姥爷的,原来都是因为她!

  本来听见有人哭——特别是小姑娘哭,他好歹是要问一声的。但听了魔头这话,奚平一点过问的想法也没有了。

  “什么玩意,爱死不死,”奚平不动声色地把一颗小石子踢开,心说,“小小年纪脑子就坏成这样,药石罔效了,抓紧时间重新投个胎吧。”

  可他的眼睛能开闭,能选择望灵山而不见尘世,耳朵却关不上,少女支离破碎的呓语一直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奚平从乾坤塔走回丘字院,走了一路,听她喋喋不休了一路,烦不胜烦,遂阴阳怪气道:“前辈,请问您不打算降个什么神通帮帮人家吗?”

  太岁反问道:“你们每年初一国祭,天子亲临南圣庙祈祷,南圣可曾降过神通?”

  “不想帮您还一直听她说什么?”

  “爱莫能助,你忍一忍吧,”太岁道,“本座是被她的血唤醒的,只要她心里求神,本座不想听也得听。”

  奚平就将这自封“太岁星君”的邪祟和什么都信的傻丫头一起,在心里大骂了一刻钟,骂到他都想不出词了,耳边杂音还没消停。

  奚平彻底没脾气了,心想这女的是要干什么,念经把他超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