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211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蛇似的狼王正好揣着袖子游过来,老远闻到味,以为谁把羊羔烤糊了,打着哈欠过来骂街,一低头看见了他佩剑上的家徽。

  说出去跟闹着玩似的,雪狼历尽千辛万苦,最后黑不溜秋地,靠家世当了个“邪祟”。

  因他灵感不够,狼王不收他当亲传弟子,只算个挂名。

  这规矩闻所未闻:当世剑道高手,就没听说过有灵感高的。一来甲等灵感万中无一,可遇不可求,而且太“灵”的人往往下不了笨功夫,对剑道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狼王看不上他,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琢磨。

  雪狼想不通,继剑之后,“让狼王承认”,又成了他的执念。

  他对狼王言听计从,像影子又像狗,除了服侍狼王,剩下时间都在修炼。别人在这鬼地方,把防寒的仙器放下一会儿都冻得难受,只有他会咬牙深入北绝山,光着脊梁骨用严寒锤炼自己,几次差点真元冻结死在外面。

  两百年,他紧随秋杀之后,硬是破了“邪祟不升灵”的天规扛过雷刑,连内门都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人都叫他“雪狼太子”,以为他是狼王的继承人。可狼王至今不让他叫“师父”。

  雪狼完美地证明了剑道无关灵感,想给狼王看,可那狼王眼都不睁——那老东西对南边一个凡人念念不忘几十年,随口跟个养尊处优修为末流的南宛筑基说“可惜”,好像是个人都能继承迷惘剑,就他不配。

  既然这样看不上他……

  周楹前脚走,雪狼后脚就将一封“连心”传了出去:侍剑奴中毒,有宛人从中作梗。宛使周楹不怀好意,窥伺仙山无间镜。瞎狼王默许北绝山脚下南宛陆吾活动频繁,有通敌之嫌。

  片刻,“连心”上传来回音:知道了,婆娑宫尚空置。

  在昆仑,每个升灵大能都有自己专属的仙山小秘境,叫做“剑府”,里面宝剑珍奇、灵石资源应有尽有,还配十八位下等修士仆从,可以开宗收徒。

  “婆娑宫”,就是瞎狼王叛离门派之前的剑府。

  雪狼深吸一口气,眼角微微扭曲起来。

  他终于想开了,自己已经站在这样高的地方,为何还要做一个“邪祟”?

  昆仑——昆仑山脉在北历国都燕宁北,像一位白发巨人,屏障似的挡住极北朔风。每年开春到第一场雪落下,千里迢迢到仙山脚下朝拜的人都络绎不绝,从燕宁贵族到平民百姓,不一而足。

  此时寒冬将至,朝拜的人都已经回去了,昆仑山从头到脚都冷清了下来。主峰山顶的掌门居处,冰雕的大殿盖了丈余的雪,里面却温暖得仿佛金平四月天,四个劲装剑修抬着个歩辇,直接飞了进去。

  歩辇上坐着个老人,须发皆白,整个人垂成一滩,看着是量体裁寿衣都得加急的那种。

  他身上披着特殊的大氅,上面竟有奢侈的一等铭文闪烁,替他在寒风中保暖,灵气几乎不在他身上逗留。是个修士都能看出来,这老头只是个现了五衰相的半仙。

  这小小半仙擅闯掌门仙宫,进去居然还不下辇。

  却见世间三位蝉蜕剑修之一——支修蝉蜕后变成了四位——天下第一宗的昆仑掌门快步迎了出来,亲自将那已经有点不利于行的老半仙从歩辇上搀扶下来,毕恭毕敬道:“大祭司。”

  昆仑八成的修士都是剑修,不像玄隐那么多没用的弯弯绕绕,一般就是拳头大的话事,实在有争议就遵古制。日常事务,由掌门和其他两位剑修蝉蜕商量着来,侍剑奴要是有意见也得听……好在那剑疯子意见不太多。

  然而掌门之上,还有一位特殊的人物。

  昆仑大祭司只在逢大事时才开口,一旦他老人家发了话,那联起手来能将五大灵山削平的三人一偶都只能闭嘴听着。

  任谁也想不到,这位至高无上的大祭司压根不是什么剑道高手,他老朽得连路都快走不动了。

  昆仑掌门是晚霜剑宗的嫡传弟子,同其他灵山蝉蜕一样,已有上千岁了,却在一个寿命长不过两百年的半仙面前以晚辈自居,姿态近乎低声下气。他扶着大祭司坐在小榻上:“都是琐事,那宛使不过是个筑基后辈,怎就惊动大祭司了?”

  大祭司缓缓说道:“陆吾主人,手下一帮泥腿子出身的半仙,不到二十年,将南大陆搅合得乌烟瘴气,这后辈可不简单。”

  掌门颇不以为然,心说南大陆那鬼地方,没人搅合自己也清澈不到哪去,只是大祭司这么说了,他也不便反驳,便没吭声。

  大祭司又道:“我听说侍剑奴遭暗算,中了毒。”

  “是。”昆仑掌门道,“此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且不论修为,侍剑奴身负晚霜,本该诸邪不侵,她又是个半偶身,怎么会中毒?”

  大祭司眯起浑浊的眼,看了方才抬歩辇的剑修一眼,那剑修立刻上前,将一份“连心”呈给掌门,霍然就是雪狼的密信。

  “北绝山谢濋?”掌门皱了皱眉,“这些年不过是看在他师父的面子,还有侍剑奴……他怎这么不知好歹?”

  “谢濋应该不会故意加害侍剑奴。”大祭司摆摆手,袖中飞出一张南北大陆地图,“当初西楚围剿晚秋红,我们折了不少后辈,成玉等人回来详细禀报过,提到破法内当时有大量转生木乱长,当地愚民口呼‘太岁’。这位‘太岁’当时一直没露面,秋杀的破法却破得蹊跷。那之后不久,陶县突然禁灵,修士不得入,三岳项荣殒落,悬无出走,西楚就此陷入乱局。”

  他说着,又点了点南蜀:“端午时,凌云山出事,内情咱们都知道,蜜阿邪祟想夺凌云仙山灵气。那南海秘境功败垂成,但凌云山就此损了一半的灵气,灵气不会凭空消散,它去哪了?”

  掌门道:“据说这太岁是个刚升灵的玄隐山弟子,出身金平,师从支修……此人刚回南宛不久,玄隐又变了天。”

  “不到五十岁的升灵,”大祭司抬头看了掌门一眼,“你执掌昆仑这许多年,听说过么?据我所知,‘太岁’邪神在民间流传,可比那小鬼活的年头还久。还有百乱之地,百乱弃民没有神智,却单单喜欢转生木,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这种树常见又无毒?”

  掌门皱起眉:“大祭司是说,那百乱之地的邪祟西王母也好,所谓的‘太岁’也好,都只是明面上的幌子?背后必有……”

  “能将五大灵山都卷进去的深渊。”大祭司沉声道,“宛使既然来了,就不要回去了,你亲自搜他的魂。”

  昆仑掌门犹豫片刻:“筑基若是被我搜魂,必死无疑,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我与南宛明面上还在和谈……大祭司,南矿此时情况不明,贸然动了宛使,会不会打草惊蛇?”

  大祭司道:“宛人不会知道。”

  掌门一愣。

  “能把五大灵山都卷进去”的深渊是活活被照庭削跑的。

  奚平抱头鼠窜,因毒伤未愈影响了发挥,避无可避,干脆把“尸体”扔下,一闭眼流窜到了破法里——反正堂堂南剑,怎么也不至于鞭尸。

  结果一脚迈进破法他就后悔了:见鬼了,大小姐怎么也在?

  只见常钧手舞足蹈,姚启木讷地在旁边偶尔应声,赵檎丹与他二人相对而坐,应该是已经相认完毕,正在叙旧!

  奚平正听见常钧说道:“子明兄是接到内门传信才知道的……”

  他掉头就要走。

  魏诚响与转生木羁绊最深,他一进来就察觉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招呼道:“太岁回来了?”

  电光石火间,奚平飞快地在脸上糊了一层灵相面具,堪堪端住了前辈高人的架子。

  赵檎丹闻言站了起来,先叫了声“太岁前辈”,又给双方介绍:“这位就是我刚跟你们说的此间主人,陆吾太岁。”

  奚平跟姚启和常钧两人十多年没见过面了,虽然修士外貌不怎么变,再一看也有种恍如隔世般的陌生,便以己度人,料想他俩未必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当下他定了定神,一边悄悄哀求魏诚响:“奶奶,放过我。”

  一边“淡定”地对赵檎丹一摆手,惜字如金道:“辛苦。”

  话音刚落,便见原本低着头的姚启蓦地抬眼,震惊地抬头瞪着他。

  看……看什么看?

  奚平对上他的目光,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便听赵檎丹又问道:“姚师兄,内门传的什么信?”

  常钧:“传信叫子明尽快脱身,写信人你也认得,就是当年同我们一起住丘字院的兄弟。子明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字迹,若非如此,我们反应也不会这么快……”

  奚平脑子“嗡”一声,难以置信地瞪向姚启——他那封信是匿名的,统共四个字,横竖撇捺乱飞,时隔十四年,姚子明怎么能“一眼认出”他字迹的?

  这小子怕不是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等等,字都能一眼认出来,身形声音……

  魏诚响抓了一把瓜子,好整以暇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看破法空间里空气突然凝滞,太岁跟姚启大眼瞪小眼,化成了两座石像。

  片刻后,奚平一言不发地将解药放下,身形就地消散,毅然决然地回玄隐山挨揍去了。

  支修却没动手,正皱着眉拿着一封“问天”。

  奚平悄无声息地爬起来,本想假装自己不在,便听支修忽然正色问道:“庄王殿下不是说转生木联系么,为何突然发了封问天?”

第204章 有憾生(十六)

  周楹的问天很常规,就是汇报行程进度,说和谈顺利,经北绝山引荐,这会儿他已经到昆仑山脚了等等。

  “我知道顺利,他都把我豁出去了,还能不顺利……”奚平嘀咕了一声,将那问天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他们目前只是希望北历别趁火打劫,毕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南宛除了一把照庭和半个结巴,现在是真没什么像样的战斗力,导灵金那大杀器哪怕是在开明修士里普及开也需要时间。

  只要侍剑奴那边糊弄住了,昆仑肯见人,奚平就感觉北历这一趟差不多了,毕竟他们没有什么过分诉求,别说使者是周楹,就是换成林炽估计也搞不砸。

  周楹不用问天,一来是他跟支修不太熟,多少有点尿不到一个壶里,沟通起来废话;再者估计也是算计好了,奚平发脾气撂挑子的时候,可以越过支修威胁他……

  所以三哥连他这边事成之后会大意,不小心被师父发现都算准了?他没事琢磨这些鸡毛蒜皮干什么?吃饱了撑的,都入道清净了,还有爱看别人倒霉的低俗志趣?

  奚平基本是周楹带大的,两人之间的默契早融化在平生里,然而此时有清净道隔在中间,他感觉那边拿捏他是拿得更明白了,他却总有点摸不准三哥的意思。

  放这种多余的“问天”,唯一的解释似乎只有“放给别人看”——但……给谁看?

  问天虽然是外物,在隐秘性方面比转生木稍微差一点,那也是玄隐的门面和底蕴,又不是姚启他姐那“广而告之”的降格仙器。何况收信人还是剑修蝉蜕,就算有人神通广大能偷窥,这边也不可能察觉不到。

  奚平刚因为搅合了南矿局面而落平的心吊了起来,试着用转生木叫周楹。

  没有回音,周楹身上没带转生木牌。他又转头请白令联系了北历的陆吾,陆吾那边的回复一切顺利,大意与问天上的简报没什么不同。

  三哥到底想干什么……

  北大陆与南大陆像两个世界,过了燕宁,草木就都枯萎了,黄白的荒原上,崎岖而蜿蜒的小路上铺满了发青的石头,间或有骨瘦如柴的牲口拉着蜷缩的人经过,鞭声与风声一样远。

  民居大多低矮,包着厚厚的土坯,老远一看都是圆滚滚的。高耸的柴堆稻草上是锈迹斑斑的斧子,只有国都附近能看见蒸腾的白汽,寥寥——老一辈的北历人还记得当年镀月金之争里枉死的冤魂,即使后来北历不禁止从外国买卖镀月金制品,近年来更是许可了不耗灵石的新镀月金工厂,恐惧仍然留在几代人的骨子里。

  然而宫殿却巍峨得远超南人想象,仿佛要跟群山和荒原叫板,昆仑主峰的大殿一眼看不到顶,巨大的石柱上雕刻着十二颗须发怒张的兽头,咆哮着迎着西北寒风,连兔头上都有一人多高的獠牙。

  主峰附近的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以周楹的修为,御剑已经有点御不稳。引路的剑修虽没露出来,心里多少有点看不上这些南大陆上从不锻体的小白脸修士,便半带怜悯地从芥子中拿出一小瓶丹药递给他:“北大陆气候与南边不同,这是我昆仑山专门为外客准备的‘暖丹’,宛使要不要用一些?”

  “多谢,”周楹也不知是太信任昆仑还是怎么的,接过去查验都没查,直接倒出一粒吞了,“道友再不给,我可能就得厚颜开口讨要了。”

  剑修忙道:“暖丹不可一下化开,留神烫伤内府。”

  这倒不用他嘱咐,周楹非常克制地克化着暖丹,身上凝滞的灵气不紧不慢地流淌起来,朝那引路的剑修一笑。镇山大阵验过了令牌,两人一前一后落到了昆仑主峰。

  昆仑山主峰一览众山小,以修士的视力,能穿透云雾和风雪看到昆仑山脉以北。和北绝山一样,昆仑山北也是无人区。

  “过了昆仑山就是极北之地了,南大陆怕是没有这么荒凉的地方吧,除了冰雪什么都没有。”引路剑修便说道,“听说尊使是从北绝山那边过来的?这边比瞎狼王那强一点,北边多少有点山,能挡风,没北绝山那么冷。”

  周楹收回视线,垂眼挡住了瞳孔,瞳孔缓缓收缩回正常的尺寸——他没看见剑修说的所谓“冰雪”和“山”,此时分明是白天,在他眼里,昆仑山外的极北之地却是一片漆黑,只有临近昆仑山的地方,被这边的天光照亮了一点。

  那种感觉就好像……午夜时分万籁俱寂,而昆仑山这一头的世界是一间开了灯的屋子。

  周楹目光又扫过整个昆仑山,果然如瞎狼王说的,不见无间镜。

  劫钟、银月轮九龙鼎之类的镇山神器,平时也都是隐形的,但它们一直都在。镇山神器与镇山大阵遥相呼应,蝉蜕高手和顶级灵感都能看见。昆仑那传说中的镇山神器“无间镜”却一点痕迹也没有,昆仑山的镇山阵比白毛风的煞气还重,沉默的灵山透着股说不出的死气。

  “到了,请。”引路剑修将周楹引到主殿前,巍峨的宫门朝两侧打开,暖风扑脸,周楹睫毛上瞬间凝了一层霜花。

  引路人止步于此,低头敛目退至一边,周楹抬脚走了进去。

  这时,微微的痛楚从他心口传来,周楹方才吃的暖丹已经消耗完了,服下丹药的时候,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里面塞了一颗转生木树种。

  此时严寒中休眠的树种被暖丹中的灵气激发了,在周楹刻意引导下,扎根进了他血肉里。

  一直在往北边探查的奚平立刻感觉到了:“三哥,你在哪……这什么鬼地方这么黑,你把转生木扔哪了?怎么有水声,还‘咚咚’响?”

  周楹道:“是血流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