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164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机不可失,悬无一把抓住了王格罗宝,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邪祟——”

  就在这时,王格罗宝突然抬起头,异色的双瞳对准了悬无的白纸面具。

  一朵莲花陡然从他眉心上弹了出来,只一闪,便将驯龙锁的铭文吞噬殆尽。

  “对不住,”一个悬无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他的神识早就是我的地盘了。”

  悬无面具上的表情尚未来得及变化,海面突然再一次冲出了无数巨藻,扑出水面的刹那就被大团暗红色的藕带同化,缠住了悬无的四肢。

  悬无怒道:“濯明!”

  “明”字变了调,因为一团融融的“月光”突然流过,顺着缠住悬无的藕带撞进悬无后心。悬无咬紧了牙关才没发出惨叫,僵直仰起的上半身像是要折断,脖颈上青紫的血管行将爆体而出。

  “这是银月轮给我留下的满月痂,我花了八年才炼化。”缠在他身上的藕带开口说道,“滋味如何,师尊?啊……徒儿不孝,忘了您被银月轮打穿真元了……”

  与此同时,王格罗宝毫不犹豫地划破手掌,狠狠往下一按。

  海面上好像多了一只巨大的手掌,纵向十余里长,掌印将水面压了下去,血滴落处起了个漩涡,以人肉眼难辨的速度卷起,不过眨眼光景便将整个海域搅动起来。

  天陡然黑了,白日蚀于当空。

  追过来的北历雪狼蓦地抬头远眺,以升灵的目力已经能看见北方的海岸。

  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南海秘境?!

  那漩涡越卷越大,五大升灵和蜜阿灵兽潮本来是追过来的,此时却有种身不由己,马上要被那漩涡卷进去的错觉。

  离漩涡最近的悬无首当其冲,连带着周身万千藕带,被那漩涡生生拖进了水里,紧接着是王格罗宝本人。

  漩涡中,莲花印不断地试图侵入悬无的五官——悬无脸上有白纸面具,五官只露一双耳朵。于是藕带上长出七嘴八舌,同一时间,无数细碎的言语往悬无耳朵里灌。

  “师尊,我一直想不通,我满心欢喜地跟你上灵山,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不孝顺,你为何这样恨我?”

  “后来我知道了,你看我如同看你自己,恨我也像恨你自己。”

  “你连给我赐名都对照着你自己。”

  “师尊啊,你拼命维护仙山正统,因为你不正统。”

  “不正统的人一辈子心虚,一辈子想让所谓‘正统’接受你……哈哈,落到现在这丧家之犬的地步,你居然还没有走火入魔。”

  随着那些话,让人眼花缭乱的莲花印鬼魅似的往悬无耳朵里钻,一旦被哪个字触动,无心莲的莲花印立刻就会附骨之疽一样缠上神识。

  藕带不断地在悬无身上灰飞烟灭,然而整个南海的巨藻好像都被王格罗宝召唤了过来,不停地长,不停地被无心莲同化。

  被银月轮余晖引动旧伤的悬无身陷巨大的漩涡中,与两大升灵角力。

  “助纣为虐……”悬无几乎将牙咬出血来,“濯明……你知道与灵山相连的秘境一旦落入邪祟手里……会是什么后果……你知道邪祟一旦获得对抗仙山的……呃……”

  “不知道,”濯明的脑袋从藕带上冒出来,口吐莲花,“关我什么事?”

  赴死的蜜阿修士们眼看王格罗宝也被卷进漩涡,纷纷赶着灵兽潮往漩涡里跳,东皇第一个回过神来,一把捞回自己飞出去的本命神器,往悬无背后打去:“诸位,机不可失!南海秘境需要足够的灵气,将悬无填进此处,岂不正好?”

  王格罗宝隔着海水听见,果断蘸着自己没风干的血,凭空画了一个铭文,拍入自己眉心——真正的心魔誓是要有铭文的,低阶修士做不得铭文,得请高手做“见证”,铭文将誓言永远刻录,违誓下场也真的会很惨,并不像当年奚平在陶县糊弄徐汝成替他办事,随口说句发誓就算“心魔誓”了,转头连树都砍不清楚。

  “我王格罗宝愿发心魔誓,”周遭灵兽跟着口吐人言,同时用楚、阖、历三国语言说道,“今日事成,蜜阿族将与诸位永结同盟,共享秘境资源。”

  这会儿即使王格罗宝不发心魔誓,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坑这些升灵们。

  眼下的南海秘境显然与大家族那些人造的“秘境”不同,这里是一座真正的隐藏灵山。

  王格罗宝方才显然已经背叛了玄门的蜜阿族,凭他自己带着手下一群强行筑基筑废了的蜜阿修士,守住灵山是异想天开——算计到镇山神器也不行。

  与渴望资源与容身之地的“邪祟”结盟,眼下是蜜阿最好的选择。

  “拆东墙补西墙第一人,”濯明大笑道,“老王,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靠到处卖身混到这地步的,人才也!”

  心魔誓传出上百里之远,敲在每一个升灵心上。

  余尝抿了抿嘴,如果有一座灵山,他们这些无着无凭的丧家之犬再不用东躲西藏,再不用担心像秋杀一样,被某一座仙山的镇山神器轻易抹杀。

  海风荡开西王母散乱的长发,或许将来能与当世几大仙山平起平坐,将瓜分了澜沧山的四国赶回他们老家,让南阖重回旧日荣光。蒸汽机不再依赖灵石了,镀月金下凡吃人亡国一事再不会发生,南阖是能工巧匠之乡啊……

  一时间,众升灵的表情都非常复杂,每个人都盘算着什么,每个人都在看别人。

  东皇再一次准备率先开口,一锤定音,余尝心中已有决断,后脚跟提了起来……就在这时,死了一样的转生木里终于传来了太岁的回音。

  太岁道:“救下悬无!”

  余尝:“……”

  他差点把自己脚脖子拉折了。

  “……什么?”

  余尝远在眠龙海都听说过西楚的动静,要是没记错,这太岁好像几次三番差点死在悬无手里……他刚才说救什么东西?是自己耗竭真元耳朵出问题了,还是太岁有毛病?

  此时,身在凌云山的奚平手抖得停不下来。

  奚平方才本来在研究逃走的蜜阿族长留下的法阵,试图从中推敲出一点蛛丝马迹,然后跟上去当“真螳螂后黄雀”,虽然事情发展和他预想有点出入,在各路人马眼皮底下夺走那秘境是指望不大,但伺机看看能不能捞点便宜还是可以的。

  谁嫌钱多呢?

  谁知,就在王格罗宝引动南海秘境,日食开始后,真正的凌云仙山忽然发出一声叹息一样的悲鸣。

  那声音很难描述,不是当年项荣悬无掐得地崩山摧时,山体折断巨石滑坡的动静。

  当年三岳山再惨烈,给人感觉也是暂时的,没有人会担心三岳山崩了影响什么,都知道大战过后,哪怕蝉蜕升灵不出手,灵山也会慢慢自我修复。

  远没有凌云山一声叹息来得惊心动魄。

  那声悲鸣直戳进了山上所有人……所有有灵智的躯体内,群鸟落下,山峰上散养的灵兽都跪了下来,奚平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被没来由的恐慌吞没了。

  升灵八年,他行走人间已如上仙,几乎忘了恐慌是什么滋味,此时却忽然再一次成了被洪流冲走的蝼蚁,仿佛那些飞天遁地只是南柯一梦。

  山间灵兽们以同样的姿势仰头,走兽的吼声、飞禽的尖叫渐起,与山的声音应和在一起。

  奚平的心被外界的什么强行带了起来,平时不注意感觉不到的心跳一下一下敲着他的肋骨。一个念头触碰了他的灵感:灵山要死了。

  可是山怎会“死”?

  凌云山死不死跟他一个路过的看客有什么关系?

  就算西大陆整个沉海,也淹不到升灵啊……

  奚平的理智一时没跟上灵感,茫然地被恐惧拖着走,第一反应是送走了周楹的神识。

  灵山中,越来越多的灵兽加入了那一声漫长的悲鸣,声势浩大地在有山谷的地方来回碰撞。

  奚平骇然回头,正好看见白日完全隐没在凌云山巅,流光溢彩的祥云沉得像黑幡。

  灵气在往地下沉,肉眼可见的,裸露在山脊外的天然白灵失去了光泽,架在灵石堆上的仙宫无风自动起来,修士都如奚平一样,双脚被牢牢钉在地上。

  那一瞬间,奚平脑子里“嗡”一声,眼前闪过无数模糊不清的画面——不光是他,此时凌云山上,每一个修为摸到了升灵门槛、或是灵感足够高的人都感觉到了。

  灵山崩塌了,钢铁怪物喷出遮云蔽日的蒸汽,污水冲垮了大片的田地,雨林在雨水中被灼成枯枝,继而倒伏下来,砸起的尘灰中藏着灵兽腐烂的尸体。

  人——看不出是修士还是凡人,厮杀争斗着,像被异化成了无渡海底的群魔。面容狰狞的修翼人扛着西楚最新的火器,一扣扳机,对面的蜜阿人就像倒伏的麦苗,有人身体站着,头已经轰飞了半边;阴影中冲出面带仇恨的蜜阿人,一把扣住了什么,他身后七八节的腾云蛟“轰”地炸成了碎片,矮小的蜜阿人被着火的残肢砸倒在地,兀自仰天大笑……

  “士庸!”

  悲鸣声中,一声不祥的脆响和支修的喊声同时扎进奚平耳朵,他激灵一下,仿佛刚才那脆响是他自己的脊梁骨折了。

  “师父……什么声音?”

  “地脉折了。”他灵台中,支修的声音也在发紧,“我有生以来也只听见过一次。”

  “刚才我看见……”奚平练剑从来没到过“沉浸失语”的境界,这会儿却真切地体验了一回,他一咬舌尖,借着血腥气回过神来,“凌云山的灵气在外流是不是?为什么会这样?上次悬无和项荣把三岳山打折了都没有……”

  支修没吭声。

  但奚平自己收住了话音——天地隐藏的法则,筑基要人讲,升灵是能自己察觉的。

  他那与摇摇欲坠的凌云山相接的灵感已经告诉了他答案:悬无和项荣是内斗,迄今为止,悬无名义上被玄门通缉,却从未真正反叛过仙门正统。而蜜阿这场因种族摩擦那点屁事而起的叛乱,不管是从哪个青萍之末刮起来的风,最后都阴差阳错地走到了一个众人没料到的结果:“邪祟”要篡夺灵山。

  西大陆的“秩序”行将崩塌。

  一向以“邪祟”自居,灵山要倒,奚平本该幸灾乐祸、乐见其成,可他笑不出来。

  没来由的,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救下悬无,你签过血契书,十年之内要替我办成三件事,十年之期没过呢。”奚平来不及多想,给远在南海的余尝传信,“我还你去伪存真书!”

第153章 风云起(十一)

  东皇说了句什么,余尝没仔细听,他只恨不能掐死当年轻敌的自己——血契书里没有约定双方不能事后翻脸杀人,他当年盘算得好好的,先签了血契书降低对方防备,等利用完再杀他个出其不意,反正死人的账不用还。

  就天真了那么一次,这块他自己搬起来的破石头八年后还在砸脚。

  “就因为这个,你让我一对一帮,从此被同道追杀到天涯海角?”余尝听完太岁简短地说了凌云山异状,简直要疯,语速快得忘了风度,“道友,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凌云山爱死不死,和你我有什么关系?再说那是一族叛乱引起的吗?蜜阿修翼矛盾由来已久,邪祟……呵,你怎么不说从八月十五秋杀升灵开始,照你这样说,我们都去自尽好了!”

  奚平截口打断:“少废话,反正今天悬无要是填了南海那个鬼秘境,算你违约。”

  余尝:“……”

  你祖宗!

  而这时,东皇已经扛起东皇戟,朝悬无冲了上去,雪狼等人虽没附和,但此时利益一致,自然也是纷纷跟上。

  余尝慢了一步,随后纵身融入了水面上的影子。

  他以稀世罕见的幼龄入道,每一粒融入他真元的灵石都是他含着血泪挣来的,对抗着黵面,爬了四百多年,终于爬到了那些大家子弟的起点——灵山脚下。

  这世上没人比他资质好、没人比他心志坚,没人比他的路更难。

  那些凡尘中庸庸碌碌的乌合之众,愚昧懦弱,自己陷在泥里,只会将戾气投向更弱者,他们活着除了吃饭造粪还有什么价值?

  废物难道不该去死?

  去你娘的太岁!

  几大升灵转瞬间掠至悬无身边,剑、戟、毒瘴同时释放出去,余尝将饱含杀意的目光投向悬无后脊。

  只差一步,灵山唾手可得!

  他公然违约,八年前亲手签下的血契书立刻反噬,余尝浑身的血像是被煮沸了,滚过他百骸。紧接着是灵窍封闭、真元冻结,血契书锁住了他周身经脉,紧紧地将他勒在了原地……然后他道心开始震荡,经年的旧事幻觉般地掠过眼前,再一次地,他变回了那个扑在火堆上无能为力的幼童。

  灵相黵面给余尝留下的红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影中的余尝猝不及防地一跃而出,将众升灵打出去的杀招反弹了回去,随即一道尖刺蓦地脱出水面,挑向卷在悬无身上的藕带。

  “你干什么?!”

  “姓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