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111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时间太紧,数额太大,他也不可能把全部宝都压在徐汝成身上。

  还有什么地方能迅速弄到钱?

  奚平的神识一边在满目疮痍的野狐乡里逡巡,一边以大宛律为线索,将那些抓住了就得秋后处斩的罪名挨个琢磨了一遍,算计哪个来钱最快。

  突然,他想起陶县被破法镯笼罩时,升灵们泄露出去的灵气差点把荒地变成青矿田的事。

  是了,修士“窃天时”,是将周遭灵气偷走藏在自己的真元中,这些人殒落以后,真元中的灵气也不会凭空消失。

  修士的尸体也可以当灵石用。

  这念头一出现在奚平心里,就一发不可收拾地长了起来:至少在转生木彻底腐烂之前,野狐乡还是他的地盘,没人知道墙头路边长的野树里遍布他的眼线,只要操作得当,那些踏入野狐乡的修士都可以是他的猎物……

  一个筑基……一个升灵,能抵多少白灵?

  就在他思绪越来越往危险的地方滑,奚平耳边“嗡”地响了一声,神识像是被一张极细的金属片弹了一下,余音震颤不休。

  奚平蓦地回过神来,那触碰到他神识的冷意里有熟悉的气息……照庭!

  “师父?”

  没有人回答。

  奚平的神识便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转了个遍,然而眼前只有茫茫山丘,一眼看不见地平线。

  他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点落寞,挑了一棵长在河里没被小崽抹过鼻涕的转生木,奚平将神识蜷缩了进去,沉下心绪。五年来,他头一次像个正统的仙家弟子一样入定。

  随着他起伏焦躁的心绪定下来,奚平“看见”了他神识上封魔印的束缚,沿着那枷锁般的封魔印逆流而上,他和无渡海底的本体产生了一点联系。

  然后他听见了长剑的低吟,从遥远的东海叩着他的神识,奚平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微弱的声音找寻过去:“师……哎!”

  又有剑气轻轻打了他一下,这次他发现,照庭好像生气了。

  接着,清晰的剑意传到了他的神识上,奚平接受得十分茫然:师父这是干什么?传剑?他没手啊。

  但除了闻斐扇子上那几个字,他太久没从师尊那得到只言片语了,忙凝神细品。

  在飞琼峰上的时候,支修没教过他剑法——小弟子刚入门,差太远了,教也白教,对牛弹琴。但此时,奚平身是筑基巅峰,神识在峡江两岸辗转磨砺,更是可能比一般升灵还强横,早已经今非昔比,奇异地,他发现自己能“看懂”师尊的剑意了。

  那剑一开始平和中正,随后越来越凛冽、越来越放肆,剑本就是因血而活的杀人利器,没了限制,凶戾之气扑面而来。奚平毛骨悚然,要不是打心眼里认定师父不会伤他,差点掉头就跑。

  随后那剑的煞气触碰了什么,将奚平心里方才捕猎修士的种种念头清晰地映照出来,一股脑地打回到他眼前,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最后“轰”一下,他眼前只剩一片血光。

  奚平悚然一惊,剑气消散,只有一点凉意点在他眉心,像飞琼峰上的细雪。

  他的神识蓦地从入定中惊醒,有那么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为何不为天地所容——他确实没有道心。

  哪怕是拿人炼器的虫师,都有道心在头上三尺悬着,不让他们朝“阳间鬼”以外的普通人下手。

  而没有道心的人,万事万物都牵制不了他,就像没有人能拷问无渡海上的飓风。

  他可以横行天地,全凭一己喜恶行事。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奚平惊觉,他们说他是邪祟,他就越来越像真正的太岁邪神。

  陶县的烂摊子是秋杀留下的,他如今觉得秋杀是祸国殃民的大妖邪,可……也许迟早有一天,也会有人看他如看秋杀。

  人蒙上眼,就是走不了直线的。

  所以师父一直在看着他。

  奚平长长地吐出口气,幸亏楚国天热不下雪,不然全县的屋顶怕都得归他扫。

  “可还是没钱怎么办啊,师父。”

  这回他神识里沉寂了,照庭碎片也不吭声了,师尊是个两颗白灵心疼一百年的穷酸,爱莫能助。

  魏诚响风一样在陶县飞快地穿梭着,太岁前辈说灵石他去想办法,她要在十五之前把法阵布好。她在符咒法阵方面下过功夫,但这么大的法阵还是头一回经手,一点神也不敢走,恨不能将那聚灵阵的图纸吃进肚子里。

  就在她在陶县边缘一笔结束,刚吐出一口气的时候,灵感忽然被惊动。

  魏诚响一惊:她感觉到了破法镯!

  魏诚响的左手明显比右手白一号,用的是林大师给的一件仙器。她没有“死道”隐骨,人也不是壁虎,伤固然是能好,断肢可不会再生,除非她有机会筑基。

  不过点金手就是点金手,这假手装上跟真手没什么区别,画符做阵都没有半点凝滞——还比她真手皮肤细。这些日子过去,魏诚响已经把那仙器当自己的手了,这会儿她才突然想起来,她还有一截断肢被缺德的破法镯偷走了。

  那镯子好像现在正在跟踪偷窥她。

第98章 化外刀(五)

  魏诚响第一反应是:破法镯能当多少钱?

  不……不对,她扑棱了一下脑袋:这玩意真拿出去,大概只能换一缕“月光”。

  她挣扎出一点理智,心却还是狂跳起来:破法镯能罩住的地方刚好就是陶县这么大,它连时空规则都可以变,难道不能变点别的?比如点石成金……成个灵石什么的。就算不能凭空捏造出灵石,定一条公理消除银月轮的月影总可以吧?没有月影,陶县的灵气就能重新流动起来,也就不需要聚灵阵了!

  一时间她顾不上谨慎,探出蛇信似的神识,又稳又准地锁定了破法镯的气息,同时割破手指,飞快地在半空中画了个捕捉法器的血契符咒:“回来!”

  可这符咒还没成型,惊悚的一幕发生了:半空中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齐腕断开,手上有魏诚响再熟悉也没有的茧子和伤疤。

  那断手一爪子将那半个符咒拍碎了,径直抓向她脖颈。

  魏诚响反应极快,鸡皮疙瘩都还没起来,她人已经滑开半尺多,堪堪躲开那断手,颈间挂的芥子却被断手勾走了。

  芥子就是修士的荷包,上面一般都有主人的禁制,除非主人许可,哪怕是修为更高的人来了,也得先抹去前主人的痕迹才能打开。可那手却畅通无阻地伸进了她芥子里,手腕上若隐若现地露出个镯子……因为那就是她丢了的左手!

  那断手贪婪地在芥子中摸索着灵石,手上虽然依旧毫无血色,皮肤却润泽起来。

  魏诚响目瞪口呆:她自己的手,在偷她的灵石!

  下一刻,断手不知摸到了什么,突然一哆嗦,芥子脱手掉在地上,带出了张转生木的平安无事牌——太岁前辈虽然说话口无遮拦的,做派却十分“宛人”。按理说魏诚响已经是半仙,不方便的时候自然会将转生木封起来,但即使这样,只要不是性命攸关,他的神识还是几乎不会主动来。要么是她这边唤他,要么是他先像通信一样老远递个话,等她答了,他神识才会过来。

  这样一来,反而逼着魏诚响在需要全神贯注的场合封存转生木,因为前辈传话的时候看不见她在干什么,有时候会一嗓子分她的神。

  魏诚响为了画法阵,临时把转生木封进了芥子,这会儿正好被那断手摸了出来,断手好像被木牌蛰了,丢下她的芥子,掉头就往陶县外跑。

  魏诚响隔空伸手一抓,将自己芥子和转生木拽回手里,紧追了过去:“站住!”

  奚平远在陶县的神识也被那断手惊动,木牌一回到魏诚响手里,他便隔空问道:“阿响,怎么了?”

  魏诚响神识在自己芥子里一扫:“我的手偷了我四两五青矿和碧章!”

  奚平刚从师尊那领完训,满脑子剑意还没消化完,“嗡嗡”的:“……啊?”

  这怎么穷得说起胡话了?

  魏诚响:“破法镯出现了!”

  奚平声音一沉:“我过去。”

  话音没落,他的神识就流进了魏诚响身上的转生木牌里。

  然而,就在他神识落下的瞬间,破法的气息陡然消失了——消失的方向刚好有一个人。

  魏诚响刹住脚步,翻了个身,从半空落下。

  对方头戴兜帽,穿着劲装,是个开窍期的女半仙。邪祟之间杀人夺宝的破事太多了,荒郊野外,两个素不相识的修士乍一遭遇,就好比是二虎相逢,气氛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那劲装女修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连个芥子也没有,灵石就大喇喇地装在个布袋里。

  魏诚响下意识地往她放灵石的地方瞄了一眼,对方立刻敏感地抬肘挡住灵石袋,手按在腰间佩剑上,两人隔着几丈远,一时僵持住了。

  奚平“咦”了一声:“是她?”

  魏诚响问道:“前辈,你认识?”

  “渝州赵氏的大小姐,以前天机阁的,刚从家逃出来,可能是慕名想去野狐乡,找几件趁手的仙器使,”奚平道,“不用管她,怎么回事?”

  “不管她可能不行,”魏诚响盯着女修,将破法镯突然出现袭击她、还偷灵石的事说了,“想必是这么多天过去,我那残肢上的灵气散光了。别人的灵石都藏在芥子里,它只能来找我,方才被转生木惊跑,谁知转头遇见个把灵石挂外面的冤大头。前辈,我怀疑那破法镯钻她灵石口袋里了。”

  奚平:“……”

  好么,离家出走,钱花完了,这都什么孽缘。

  “这位……”魏诚响见赵大小姐有些不自然地在男装里含着胸,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这位兄台,在下没有恶意,只是见你灵石挂在外面,忍不住想多句嘴。再往前走就是野狐乡了,鱼龙混杂,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那女修——逃家的赵檎丹倒是也想把东西放芥子里,问题她身上东西都被收走了,灵石还是丫头给的。眼前这“男子”在赵檎丹看来,明显就是个穷酸邪祟,一身破衣烂衫不说,脸上还挂着灵窍疤。伤疤牵拉着眼角嘴角,破坏了原本清秀端正的格局,将那张脸定格在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上,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赵檎丹心里戒备又拔高两度,面无表情地一点头,怕声音露陷,她也没说话,敷衍地一拱手便要往前走去。

  魏诚响忙又叫住她,端出自以为最热情亲切的笑容:“我在野狐乡倒是有些熟人,兄台若不嫌弃,我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奚平喝道:“小心!”

  只听厉风打来,魏诚响忙飞身退开,一道符咒追着她连炸了三次。天机阁毕竟是天机阁,魏诚响手忙脚乱地狼狈闪开,再一看,那女修人影已经不见了。

  “我好心好意的……”魏诚响莫名其妙,“前辈,我不像个好人吗?”

  “你有空也照照镜子吧。”奚平叹了口气,他一凝神,将神识散入整个陶县的转生木中,很快追踪到了慌不择路的赵檎丹,将她位置知会给魏诚响,奚平说道,“看着她,我去见林炽。”

  玄隐山的升灵峰主中,人缘最好的是支修,他几边不靠,脾气又好,再加上是玄隐山最后一个升灵,稍微资深一点的筑基弟子都比他年长,弟子们便都没大没小地喊他“小师叔”;最神秘莫测的是林炽,镀月峰上没有亲传弟子,炼器道修士们都是记名在他门下的,只有蝉蜕长老才能给他发问天。镀月峰的人也好,林家人也好,见林大师的机会都跟其他人差不多——都捞不着人影。

  不过飞琼峰是三十六峰中最清静的,镀月峰却反而是最喧闹的。

  镀月峰东西两百余里,名册上有炼器道筑基修士百五十人,每人管着一个或多个“仙炉”。每个筑基手下又有几十到上百个半仙。从半山腰往下,大大小小的仙炉昼夜不停工,星罗棋布,夜里也灯火通明,繁华得像座城,比盛夏的金平有过之无不及。

  整个玄隐山内门外门用的仙器几乎都出自这里。

  半山腰往上则是另一番光景。

  那是峰主居处,镀月峰的禁地。

  茂密厚重的树林中布满法阵,除了主人以外谁也不许乱飞,山间也没留路。只在法阵最外圈放了几只因果兽雕塑,弟子或访客有什么事,就站那跟石头说,因果兽雕像会将声音与影像存起来,等林大师什么时候有空了才看一眼,勤快的时候三五个月回几张字条,有时闭关了,一年半载没个音讯。

  幸亏升灵殒落时必得地动山摇,否则林炽什么时候沤烂了恐怕都没人知道。

  奚平神识才刚潜入,就见镀月峰上乌云密布,随后一声炸雷当头劈下。

  被封在无渡海底的“大邪祟”做贼心虚,还以为雷在劈他,差点跑路,定睛一看才发现天雷劈的是林大师的仙炉。

  林炽习以为常地从仙炉中闪了出去,避开天劫,掌中托着一团黑乎乎的烟雾。灵感被触动,他抬起头,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来了。”

  奚平一晃神,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晒黑了的望川:“这是什么?”

  “一个粗制滥造的仿品。”林炽盯着那团黑雾,非常悲观地摇摇头,“她说过,‘望川’如水如烟,可以无声无息地融入万物之中,销声匿迹于万物……我自然是做不出望川的,本想借望川的思路,给陆吾做一件伪装,让他们的气息能与原主融为一体。这样不光外貌和灵相,言行举止都会与原主无限接近,就算是蝉蜕也不容易看出问题来。”

  好东西!奚平眼睛一亮,这仙器上写了徐汝成的名字!

  然而还不等他出声,就见林炽一抬手,将那刚炼好的仙器毁去了。

  “喂你……”

  灵气在周遭散开,反季节的花迫不及待地开了一大片,好像四散的不是一件仙器,而是个至少筑基以上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