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满坡
“姜翼,这条细一点的我找到了……”这时,郑照文从店里走出,提着条狗绳。
想是没料到会看到祝微星,他明显一愣,又目光下落到他抱着大款的手,面上闪过僵硬。
祝微星也注意到郑照文挽起的衣袖,他应该本也想帮姜翼洗狗,没想到自己接了手。
姜翼已给大款冲完了水,祝微星松开手。
两人上次见还是在姜家门外,郑照文和阿盆为赖洋替姜翼求情,撞上祝微星,郑照文刺了他两句,尴尬离去。此刻再遇,祝微星未将那事放心上,仍礼貌对郑照文点点头,说:“差不多了。”
洗只狗而已,他也只是顺手帮忙,却不知为何,郑照文盯来的脸色十分难看,尤其听姜翼还在那里得寸进尺。
“差不多个屁,毛那么湿,你想冻死它?”那口气搞得大款像祝微星家的狗。
祝微星没计较他话里歧义,只把一边袋子递了过去:“你不如先管管自己。”狗没冻死,人先冻死。
袋子里装了那件洗干净的恐龙嘻哈战队T恤,巧了,我穿完来换你穿,轮流做两人的及时雨,该改名叫恐龙贴心战队小棉袄。
等姜翼骂骂咧咧穿完,祝微星已不见郑照文身影。
和姜翼一道带着大款进了汽修店,才看到他低头坐在桌前,正在拆一台笔记本电脑。发现他俩走近也没抬头。
阿盆在一旁说:“你帮我看看,两年多,过保质期了,不能修我就送店里去。”
赖洋没眼力见:“哪里两年,才一年零九个月,翼哥最后一次拿冠军照文买来当礼物给他的,他硬是没要,你才二手买下来,我记得可清楚。”
阿盆余光发现郑照文手一抖,立马去瞪赖洋:“照文电脑技术好,一年两年一样修。”
赖洋不得已后退,看见姜翼和祝微星。
他也是继姜翼断腿小矛盾后和祝微星再见,比起敏感的郑照文,赖洋心大多了,见姜翼没搭理自己,似不反对他出入这里,瞬间高兴起来,嘚瑟的跑过来要接手大款帮忙吹毛,被狗呼呼一吼,一下认清现实得缩了回去。
祝微星也是随手一帮,结果那狗,和狗他爹像认准了这个趁手劳动力,让祝微星不得已忙活了全程,从汽修店出来腰酸背痛,笛子都快拿不稳。
但他仍坚持在废地练了四小时回去,虽昨天才出院,但祝微星觉得除了腿酸,身体完全能负荷这点强度。或许他偶而的晕厥也并不是病理性原因?
回程又遇上从渔舟街来的姜翼,他牵着大款,按狗的步调,走得极慢,手里还提了一箱吸尘器。
祝微星本就行不快,没互相打招呼,也没谁故意等待,走着走着两人就位于平行线上速率一致了,透出股自然而然。
直走到弄堂口,姜翼忽脚步一顿,扯了下狗绳。
初冬的傍晚,不过四五点,天色已半黑,却无碍弄堂里今日的烟火气,香烛、银箔、白大米,东边烧完西边起,星火点点,浮尘飞扬,搞得整条街像个道场。
今天是冬至。
祝微星也看到了,火烛最盛处坐着宋老太太,双手没好,不能取物,几只苹果只能摆在她面前,让她看着像个被供奉的土地神,挡灾秽,祛邪物。
而他们……会不会,就是那该被驱除的邪物?
察觉到姜翼不知不觉走到了前面,高大的身型整个挡住了后方人。祝微星看着他坚实背影,心里有些软。
出乎意料的,他加快脚步,越到了姜翼跟前。
面对姜翼不满眼神,祝微星拿他以前的话还击:“你官高一阶,该我这小鬼先行。”
姜翼:“……”
“吸尘器还没充上电,你被吹跑我可逮不住。”姜翼提醒。
祝微星:“……”
虽体质异常,但祝微星倒真没多忌惮宋奶奶,反而有不少好奇事想向她问询。没管姜翼盯视眼神,祝微星脚步不停,径直朝那老人走去。
正好宋奶奶身边人都有各自忙活,留她一人独坐。祝微星来到她座旁,微弯腰,先对她问好。
他直招呼了两声,老人家才慢慢抬头看来。她今天眼神不似前几日凌厉,像犯了癔症,有些痴呆无神。口中念念有词,祝微星俯身细听,发现她似乎在念经。
祝微星犹豫了下,开口道:“宋奶奶,我是七号楼祝简林的儿子,祝微星。”
宋奶奶没反应。
祝微星:“您之前对我提过游园惊梦里的杜丽娘,是什么意思?”游园惊梦,一出深闺大小姐抑郁身死放不下俗世情感执念还魂的戏码,具体哪里与自己有关系?
宋奶奶仍恍若未闻。
祝微星换了个话术:“杜丽娘不是祝微星,祝微星不是我,我不是我自己,那我……是谁?”
宋奶奶继续念经。
祝微星问了个空,轻叹口气,不得已起身。
算了,还是自己另想办法吧。
正打算转身离开,忽听宋奶奶咿呀两声。
祝微星转头去看,发现老人正盯着地上一张未烧完的黄纸一角着急,还想弯腰捡拾。
祝微星犹豫两秒,代为捡起,交到宋奶奶面前,却被摇头拒绝。
宋奶奶看着祝微星,眼神一瞬清明。
她突然轻轻地说:“冬至夜最长……早梦好归家。”
“什么?”祝微星没懂。
宋奶奶丢下这句却又没了后话,低下头念起经来。
第77章 冬至
与宋奶奶说完话, 这时有风起,刮得满地余灰迷眼,有俩站墙角抽烟烧纸的大爷手一松, 不察把打火机落进了火盆里。噼啪一声, 炸起半天高的火苗, 不偏不倚,就在祝微星脚边。
大家伙都没反应过来,一人却速度极快,两步贴近环腰捞过祝微星, 千钧一发让他避离了危险区,化解一场小灾。
“啊哟啊哟……怎么搞得, 差一点就要烧到人啦!”
“是祝家小孩啊, 多危险。”
大爷大妈后知后觉,弄堂里响起惊叹一片。
祝微星看站在面前的人,十分镇定, 对姜翼点头,习以为常地道谢。
姜翼怎么会放过嘲笑他:“小鬼想先行?道行却不怎么行。”
祝微星无语。迈步继续走,在地上捡来的一角黄纸仍捏在他手中,松了又紧,最后还是被放进了口袋。
转身后, 却听背后咣当巨响。祝微星警觉回头,就见姜翼竟不客气地飞起一脚踢翻了刚差点起祸的火盆。盆飞几米, 砸出个碗大的洞,内里未燃完的残烬四处飘散, 洒得狼藉斑斑。
两旁人见此, 无人敢言。
祝微星却怕不妥,轻轻颦了下眉。
那头蓦然响起一声嘶叫。
“————啊!”
祝微星一惊, 循声看去,发现竟是刚才还呆呆坐着的宋奶奶。
宋奶奶目光直视这里,先盯祝微星,又盯姜翼,视线于并肩而立的两人间往复徘徊。最后忽然起身,在大家摸不着头脑时,老太太像匹疯了的马,自原地朝祝微星重重撞了过来!
姜翼回神最快,出手就挡,但架不住老人家的突然袭击,她离祝微星又近。咚一下,还是把人撞了出去。
好在姜翼抱得快,宋奶奶力气又不大,撞得祝微星只踉跄了下,胯部磕在路边突出的水管上,便被姜翼揽了回去,站稳在地。
老太太却因为反作用力自己也摔了个四脚朝天。
她身上本就有伤,在弄堂里又深得民心,这一下倒得事可不小,一时四面八方都有人来扶。
老太太却极倔,竟生生挣脱探来的几只手,仍死死瞪向祝微星方向,看得却不是他,而是他身前姜翼。
宋老太太尖叫,苍老的吼声穿破噪扰呵问,压过灰朦烟气,直逼远处青年人。
“煞星入门!你无法无天不敬鬼神!!!你祸害良民,早晚要遭反噬报应!!!”
弄堂内,一瞬死寂。
再看姜翼,嘴角带笑,悠然而站,像没把老太太一番辱骂胡闹当多大事。可街坊邻居哪个不是看他自小到大,这土匪高兴了上能舍身忘死下能扶猫救狗,不爽了脚踩诚敬礼仪管你尊老爱幼,皆知姜翼要是大度能忍,那绰号能白叫二十年!?
果然,小土匪慢慢松了狗绳,上前两步,在那么多道注视下,提了墙边一只高二十厘米的破花盆,在手心轻轻一转,继而重重朝地上砸去!
轰然脆响!残水飞溅!
虽离人群有些距离,这煞神降世准备大开杀戒的气势仍骇得两旁大妈尖叫逃窜,大爷也是一声不敢吭。
宋老太太倒是未躲,不知是迟钝还是不怕死,依旧不屈不挠和他对峙。
只留宋阿姨为难,硬着头皮挡在老娘跟前,心里奇怪老太这话虽不中听,但也不是第一回 讲,以往也没见这土匪发那么大火,跟捅了心窝一样,嘴里只能劝说:“小姜……小姜……你一大小伙子不要和老太婆一般见识,她脑子糊涂,你消消气,消消气……”
祝微星也是堪堪反应,没人敢拦,只他穿过人群急急拽了暴走边缘的姜翼。
他不是对方,没立场让姜翼不要在意,被贴那么多年神神鬼鬼的标签,没人能猜度对方心里有多憋屈。
祝微星只能表明自己不赞同姜翼和老人家起冲突的态度,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整个弄堂的烟火那一刻像都烧进了姜翼的眼里,他一言未出,直视祝微星。就在两边街坊担心祝家小子怕是要代替香火今夜被祭了姜家的祖,那土匪重重朝他翻个白眼,转身提起地上狗绳和一个大箱子,走了。
众人像看了场没结局的惊悚片,心有余悸但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宋阿姨忙把不清醒的老娘拉到一边,还算有分寸的给祝微星道歉。见他摸了下腰胯,从小包里掏了瓶小膏药递去。
“小祝你刚才是不是撞到了?这个东西提神醒脑我随身带,擦在身上也能止痛消炎,清凉化瘀,很有用,你拿回去涂一涂,明天就不疼了。”
祝微星推脱:“不用了。”
宋阿姨不罢休:“你不信我呀,,阿姨乡下有个老中医亲戚开得药方,我特意找人帮忙调的,特别灵。周围邻居都用过呢,我还给过你妈妈咧,她那时候天天和你爸爸打架……”
意识到祝微星眉头轻蹙,宋阿姨忙给了自己一个小嘴巴:“我又瞎说了,那什么……阿姨就是代替奶奶给你道个歉,她脑子时好时坏,有时连我都不认,你不要当了真。”
祝微星又看眼宋奶奶,老人已坐了回去,又开始念念有词,一派木然,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路上已没土匪身影,他没等祝微星。
祝微星来到七号楼下,看见角落有隐约火光,和一个有些熟悉的佝偻背影。
祝微星站着,静静看她很久,最终没上前,选择上楼。
进家门,就哥哥在,大概被叮嘱过,见了祝微星,主动汇报说:“奶奶不在,在楼下烧纸。”
祝微星点头,擦桌子拿碗准备吃饭:“我知道。”
犹豫了下还是问哥哥:“烧给谁?”
祝微晨想了想:“爸爸,妈妈。”
祝微星问:“你想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