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歪脖铁树
燕洵问:“你可知从前县城如何?”
“知道一些。”狗儿子赶忙道,“我爹经常来县城送钱粮,每回都是送到张师爷府上,回去的时候都回去县城酒楼吃酒,等入夜城门关闭以前离开。”
燕洵又详细的问了问,这边知道了。
以前县城就穷的叮当响,这样说也不太合适。就是穷人颇多,且穷的厉害,哪怕是县城的百姓,也是勉强没有衣不蔽体,没有食不果腹,也就是有衣裳穿,有些吃食,但是想要吃饱,想要穿得暖和,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歧元县就是再穷,也没到县城八成,甚至是九成百姓的日子都这么苦的程度。
而狗将军送粮食的那位张师爷呢,狗儿子是没见过,只听狗将军说过,“家中仆役成群,穿得都是绫罗绸缎。听说县城一整条街的铺子都是张家的,像下面村子里必须孝敬张师爷的人不止狗将军一个。”
钱粮在张师爷眼中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等沙狐和赤狐回来,就说起在路边看到的张家人。
“听说是张师爷的一个小妾,也不知道出来做什么。前前后后跟着的丫鬟婆子、小厮等人,我挨个数了,约莫有四十个。那软轿是金色的,瞧着十分耀眼。”
“有百姓说张师爷的这个小妾脾气十分不好,谁要是不小心冲撞了她,一时三刻就会被她亲手打死。”
“我听说县城有传闻,往后像这种人再出来,路边的百姓要下跪,这样才不算冲撞贵人。”
比起赤狐,沙狐打听的要更多一点,他的脸色也更加难看。
小孩头一回来县城,也头一回只打县城的日子竟是比上元村的日子更加水深火热。
“有一户人家,三个孩子,都瘦的皮包骨头,大的那个眼瞅着就要饿死了。爹娘出去给贵人磕头,想讨口吃的,被人给拉走了,没惊动贵人。他们说要是被贵人知道,也是打死的命。”
“那张家宅子院墙十分高,守门的汉子人高马大,我瞧着像是有修为。听说张师爷等闲不露面,不过很多人都听到过宅子里几乎是夜夜笙歌。”
“外面街上的铺子虽然日日开门,但寻常百姓根本不会去,手中没有银钱,都是各位大人的家眷会去光顾。”
“以前县城还有百姓自己组织的集市,城外村子里的人偶尔也会进来。”
现在外面的百姓都揭竿而起,围困县城,他们当然不会进来,而县城百姓也知道被围困,又哪里还有心思弄什么集市。
“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已经有饿死的老人和孩子了。”
赤狐低着头,使劲揉了揉眼睛。
从前他只以为县城多么多么好,要不然为何狗将军经常来县城,要不然狗将军怎么会有那么多狗腿子呢?
可现在亲眼看到县城的模样,赤狐很伤心。
在上元村若是没有粮食,好歹还能挖些野菜充饥,总能让肚子暂时鼓起来,可县城有什么呢?仅有的一些草和树,早就被剥干净了,早就光秃秃的了。
“张师爷那个小妾,四十仆役,个个膘肥体壮。”
“下面年年孝敬粮食,只要拿出一小半,百姓就不至于饿肚子。”
就像上元村,狗将军和他那些狗腿子家中的粮食都被找了出来,全村的人分一分,要是不再惹事,往后日子也就过下去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蛋弟弟面沉如水,“我也听到许多动静。歧元县县城的百姓过得日子可比边城差多了,当年边城军户的日子也不好,可好歹只要有一把子力气,肯出力,总能吃上那么一两口粮食,不至于饿死。”
边城大营也不会看着军户饿死,那些粮食不都是边城大营的道兵从牙缝挤出来的。
歧元县又是不一样。
利爪幼崽攥着小拳头,目光炯炯地看向燕洵,“大人,我们何时开仓放粮?”
眼睁睁看着孩子老人饿死,眼睁睁看着百姓面黄肌瘦,不知道能活几天,这不是利爪幼崽愿意的。
旁边雷电幼崽也握起拳头,隐隐有电光闪过。
沙狐和赤狐也眼睛亮晶晶的,双拳紧握,他们也想贡献自己的力量。
倒是狗儿子想的多一些,他试探道:“得想个妥当的法子。当初上元村狗娃叔联合饱受欺侮的其他人家一起动手,倒是成功把狗将军家的粮食都弄到手了,可他们……其实并没有比狗将军好多少。”
一朝得势便猖狂。
“好人和坏人很难区分,也不靠实力区分。”燕洵道,“你们且想想,现在城中百姓是不是恨透了那些人?他们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若是给他们机会,他们必然会反抗。”
“到时候粮食确实能分到手,只是他们能保持本心,再过普通百姓过的日子吗?”
利爪幼崽握着的小拳头轻轻松开,摇头道:“说不准。”
他想起当初燕洵主张修桥,最后准备上河对岸的时候,那时候便有一些人冒出来,他们甚至拿小石头当诱饵,甚至要把小石头扔到河里,要不是大家早有准备,小石头就没命了。
而那些作恶的人也当真是死有余辜:他们之所以活得那么好,那么身强体壮面色红润,是因为他们吃人。
河对岸有的东西太少太少,也不适合长庄稼,吃食实在是有限,野味也几乎没有,但是有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小幼崽出神的想着,那时候燕洵是怎么处理的呢?
那时候燕洵并没有让小石头等人奋起反抗,而是自己动手处理了那些吃人的畜生,又叫了孙家村的孙元宝,让他带着村里的壮汉过来,跟小石头等人分散开,让他们通过做工换取吃食。
小石头那些人手上没有沾染过鲜血,而他们的仇是燕洵报的。
“甭管是刽子手,还是有着深仇大恨不得不动手,只要手上沾满鲜血,终究是不一样的。”蛋弟弟老气横秋道,“哥哥也说过,他查案的时候,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哪些人手上沾过血,哪些人手上不干净。大理寺的很多老捕快都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极少有人知道,这也是他们隐藏的杀手锏。”
大理寺查案多,见到的人多,自然有自己的辨别方法。
而宝宝身为北齐的弟子,又为大理寺立下汗马功劳,这个秘密自然也没有瞒着他。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头恶魔,当不能控制恶魔,把恶魔释放出来的时候,自己就会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燕洵看向狗儿子,又看向沙狐和赤狐,谆谆教诲道,“所以哪怕是他们很可怜,哪怕是有些人很可恶,但我们也依旧不能轻易行事。”
“罪恶总是需要人来背负,而我们就是那个背负罪恶的人。”
“你们都想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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