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241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显见衣飞石此时钻了牛角尖,衣尚予都治不住他,谢茂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哄不住。

  “行了别演了,小衣,跟朕回宫。”谢茂就不打算哄了。

  哪晓得这些年衣飞石脾气见长,皇帝不许他走,他撂了话也敢直接起身离开。

  “拦住了!”谢茂厉声道。

  皇帝近年很少高声呵斥,陡然发作,竟是声色俱厉。

  不止守在门前的御前侍卫即刻出手,连更外围的衣家护卫都悚然而动,将衣飞石团团围住。

  惊动了侍卫,皇帝又发了脾气,衣飞石再有多好的功夫,也不敢往外闯。见面前的御前侍卫都紧张地盯着自己,眼含戒备,衣飞石即刻按照规矩,将身上的短匕、长剑一齐抛于地上,再转身走回来。

  “劳烦公爷借朕一间别室。朕要和小衣爱卿单独说话。”谢茂冷着脸说。

  衣尚予施礼告退,临出门时,看了衣飞石一眼。衣飞石低头不肯与他对视。

  堂中内外侍人都散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银雷守门站着。

  衣飞石上前跪下,低头道:“臣知罪。”

  “你心里不痛快,朕知道。”谢茂没有着急扶他,任凭他跪在地上。

  “说到底这是朕的错。当日你不许宁儿与娴儿的婚事,一力劝阻,是朕越过了你,越过你父亲,下旨赐婚,硬将谢娴嫁给你家。朕对不住你,给你家指了三次婚,没有一次是好婚!”

  前有衣琉璃死于裴露生手刃,后有谢团儿与衣飞珀终成怨偶,谢娴干脆就是个坑全家的。

  “陛下,丈夫者,修身齐家。娴郡主过犯,衣长宁难辞其咎。”

  说到这里,衣飞石顿了顿,始终不肯抬头看谢茂,“夫为妻纲,父为子纲。说到底这是臣对不起陛下,衣长宁该死,臣亦该死。陛下不该一意放纵,求陛下降罪。”

  “衣飞石,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谢茂问道。

  衣飞石当然亏心。

  他知道皇帝舍不得杀他,他也舍不得离开皇帝。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憋得难受。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皇帝一句训斥责问都没有,一心一意庇护。见了他都是哄着,百般宽慰淡化此事的影响,只说不碍事,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那可是谋逆!弑君!

  他亲自教养的孩子,闹出这样的事来,他脱得了干系么?

  他最想的根本不是一掌拍死衣长宁,而是拍死自己。若皇帝因此厌恶他,他必然要自裁谢罪。此时不能自伤,皆是因为皇帝舍不得他,他还得好好地活着,陪着皇帝。

  “求陛下降罪。”衣飞石低声道。

  “既然你存心求朕责罚,朕给你指条路。”

  “是,臣万死不辞。”

  “你去把谢娴、衣明聪、衣明哲、衣明敏都杀了。逆贼之后,朕容不下。”

第197章 振衣飞石(197)

  据大谢律,凡罪籍孩提不成丁者,减等免死,罚没入奴籍。

  唯一例外的,就是十恶中的谋逆株连,哪怕襁褓婴孩也不减等,在籍皆死。

  道理是这个道理。倘若皇帝震怒之下要诛衣长宁九族,他的妻子儿女自然逃脱不过。衣飞石也在九族之列,同样得去砍头。衣飞石也没什么可说的。

  ——自家办了丧心病狂的蠢事,皇帝要赐死就只能去死,难道还有脸喊冤造反?

  现在衣长宁活着,衣飞石也活着,却要去杀几个尚不知事的孩童,这让衣飞石心里怎么过得去?

  衣飞石自知谋逆弑君乃是不赦之罪,满门老幼尽数斩杀也不能说皇帝心狠手辣,可是,若有罪,也该同罪。因为皇帝喜欢,就把主犯放纵了,反而去杀孩子“以绝后患”,这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他对谢茂才说了万死不辞,皇帝这道圣旨也不算无理,他却根本接不住,憋得脸都青了。

  “不能奉旨?”

  谢茂坐了回去,腰间长佩倏地垂落,挂在椅腿上砸出一点儿脆响。

  平日里谢茂行止从容镇定,行走坐卧间襟佩丝毫不乱,如今随便坐下去,挂件居然撞上了坐具,可见他此时的心情也不如表面上显出的那样平静。

  衣飞石近年已很少向皇帝乞怜,这会儿更不敢仗着私情和皇帝狡辩,半晌才艰难地陈述下情:“臣本不该违逆陛下旨意……”

  “本不该,就还是不能奉旨了?”谢茂截断他的话。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皇帝呛了回来,衣飞石不敢顶撞,只得放弃陈情,低头认罪:“臣万死。”

  “查清了这事儿就在娴儿身上,与宁儿没什么干系吧?”谢茂问。

  衣飞石觉得怎么可能没关系?谢娴是衣长宁的妻室,谢娴出事,首当其冲就是衣长宁的罪过。

  不过,他这会儿是真不敢和皇帝犟嘴,换了个方式表述:“既是臣父查问,想来不会有差错。娴郡主谋事,衣长宁不知情。”——不知情不代表没罪过。

  “他不知情,聪儿也不知情。你怜悯聪儿,为何不可怜宁儿?”谢茂问道。

  问得衣长宁一口气憋着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衣明聪几岁?衣长宁几岁?何况,这其中还涉及到古代的伦理纲常。

  这个时代的小孩儿甭管身份多么尊贵,那也都是没人权的,皆是父母的附庸。衣明聪等三个孩子在衣长宁、谢娴跟前,完全处于从属状态,所以衣飞石认为他们无辜。而谢娴哪怕身为郡主,只要不是公主,与衣长宁没有君臣之分,她就是衣长宁的附庸。她犯了错,就是衣长宁治家无力,何谈无辜?

  “朕知道你要说夫为妻纲,父为子纲。都是你和宁儿错了,才闹得家宅不宁。”

  “那朕问你,三纲之中,何者为首?”

  君为臣纲。

  衣飞石不敢回答,皇帝又开始揽罪名了。

  这么多年以来,但凡是遇见他开脱不了的大罪,皇帝最终都会变着法儿的往自己身上揽。明知道皇帝就是鬼扯,衣飞石也不敢说皇帝瞎扯淡。他这样聪明的人,遇事没有想不明白的,就是心里过不去。

  皇帝故意单独留他,又是下旨杀人,又是逼问劝解,如此用心宽待,他不是不能领会。

  越是领会到皇帝的宽仁,他就越是惭愧难受。

  “谢娴闹事,都是衣长宁没管住她。衣长宁这么蠢,都是你没教好他。你这么不善父职……”谢茂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流氓话,“也怪朕。”

  “朕日日夜夜缠着你不放,你哪儿有空去教孩子?可见都是朕的不是。”

  衣飞石满肚子惭愧憋得难受,被他这么不要脸地调戏了一番,竟有些羞恼。说正经事呢,怎么就又往下三路去了?再者说了,他又不是深闺里不知事的小丫头,什么时候害怕跟皇帝谈这个话题了?

  “服侍陛下是臣本分,管教子侄是臣家事。事上治家皆不得法,是臣错了。”

  “臣家中不肖,祸延九族,臣已惭愧无地,求陛下降罪惩戒,切勿自污包庇,臣当不起,臣不值得陛下如此爱护。”

  谢茂吓也吓了,哄也哄了,衣飞石心里门儿清,就是钻了牛角尖不肯出来。

  谢茂对旁的事都极其沉得住气,唯有衣飞石不同。此时衣飞石始终跪着不起身,谢茂明知道这破事儿跟衣飞石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偏偏就因为那是衣家的媳妇坏了事,衣飞石就得跪着领罪,他心疼衣飞石莫名其妙成了罪人,更心疼衣飞石那一双腿,还把人叫不起来,难免就会暴躁。

  “行,那你说,朕怎么发落你,怎么发落你家,你心里就痛快了?”

  “你给朕一个章程,朕给你照办!你说,是不是得让朕第一个就把你砍了,你就不难过了,你就对得起朕了?”

  他上前一步狠狠捏住衣飞石的脸,令衣飞石与自己对视,“这他娘的是发落你,还是发落朕?”

  “朕这辈子犯的哪门子太岁,侄儿侄儿靠不住,临了侄女儿都坑朕!”

  “她自己作死不打紧,还要连累朕的心尖儿——”

  “朕把你砍了,你痛快了,朕怎么办?衣飞石,你对得起朕?”

  “朕自问不虐下民、不施暴政,一年三百六十日,辍朝之日屈指可数,对得起万民供养,对得起百官叩拜!朕凭什么就得被人行刺,凭什么被人行刺了,朕还得赔个心上人出来?!”

  短短几句话里,又是“心尖儿”,又是“心上人”,谢茂说得理直气壮,半点不带打磕绊的。

  衣飞石也被他训得哑口无言。

  是啊,这就是诛九族的罪。真心想赎罪,合该求皇帝把自己九族都灭了才是。一边领受着皇帝的恩慈,保住了衣家满门性命,一边又冲着皇帝闹,非要皇帝“降罪责罚”。这不就是作吗?

  皇帝还能怎么降罪责罚?这样的罪,不杀人难道能过得去?若杀人,衣长宁该死,身为嗣父的衣飞石就不该死吗?身为衣家家主的衣尚予就不该死吗?全家都该死,凭什么就杀衣长宁顶缸?

  ——这一瞬间,衣飞石奇迹般地领会到了皇帝的脑回路。

  这不就和刚才皇帝不问衣长宁,先叫他去杀衣明聪、衣明哲、衣明敏一样吗?

  按照正常的处理方式,衣飞石应该以人子的身份,求替衣尚予死,再以人父的身份,求替衣长宁死。可这一条路他是走不通的。他这条命不止属于他自己,还属于皇帝。皇帝已经发飙了,放言杀他就是惩罚皇帝,他岂敢去死?

  心里煎熬,眼前无路。

  衣飞石只能跪在地上,颓然望着谢茂,心想,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谢茂厉声逼问道:“要不要朕砍了你?”

  衣飞石红着眼,缓缓摇头,哑声道:“求陛下饶命。”

  这句话问得太过刺心,可衣飞石自认理亏,也只能生受着,老老实实领受训斥。

  不是情人间狎戏玩笑,也不是奉承讨好,衣飞石是真的在向谢茂求饶。他这样倔强的脾性,宁可挨一刀都不会轻易求情,这会儿红着眼睛,嗓子也硬得沙哑,跪在谢茂身前求饶命……

  谢茂心里痒痒得跟通了电似的,还有一点儿感同身受的难过。

  “卿与朕呐……”

  “若换了旁人君臣,做臣子的必然拼命磕头,义正词严求皇帝杀他全家,恨不得立刻就把亲爹亲侄子都杀光,再自己抹了脖子,显得自己忠义。做皇帝的则再三劝说,历数卿家累累战功,动情时,说不得还要泪洒襟袍……”

  “到最后皇帝卖足了情分,臣子心吁终于捱过了这一场劫数,各自擦擦眼泪,心满意足拜别。”

  谢茂说到此哑然失笑,看着衣飞石赤红的双眸,说:“可惜,卿与朕都不爱演。”

  衣飞石当然可以装腔作势求皇帝杀他全家,灭他九族,反正皇帝也不可能那么干,就跟谢茂所说的那样,跪着哭一场磕个满头包,什么为难处都不必有了,皇帝肯定接茬。

  可是,他没有。他心里怎么想,就和皇帝怎么说。

  曾经他有许多事上自保的手段,如今对着谢茂都使不出来了。陛下待我这么好,我还装腔作势哄他?臣做不到。

  “朕知道你心里难过,过些日子朕削你两年俸禄,再当朝训你一回,这可好了?”谢茂道。

  罚俸训斥都不算太实质性的惩戒,却代表着圣宠的风向。

  衣飞石很少上朝,也不结党,京中不少官员都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他是武官,偶然去内阁参知政务,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所以,皇帝既不可能当朝褒扬偏宠他,也没什么机会贬斥他。

  ——襄国公府的风光全都来自于皇帝不分青红皂白的提拔。但凡和襄国公府沾亲带故,皇帝都会高看一眼。这明晃晃的登天之路,谁见了不眼热?

  如今谢茂说要当朝训斥衣飞石,意思绝不仅仅在于“训斥”,而是暗示要晾一晾他。

  短短十多年时间,襄国公就变得如此炙手可热,不晾一晾继续烈火烹油烧下去,那是真不行了。

  谢茂不在乎几个脑残小辈对他发起自杀式攻击,当了几辈子皇帝,这破事儿他见得多了,根本不稀罕。他担心的是,再这么烧下去,衣家寥寥几个后辈全烧成炭了,小衣怎么受得住?

  再这么闹一回,要他再看着衣飞石红着眼睛、愧疚得恨不得把膝盖跪碎的模样,他也难受。

  说到底,衣飞石难受了就只会跪着求他责罚,他能怎么办?比人家大了几百岁,可不就得老老实实帮着想辙擦屁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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