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然而她脑子并不坏,目光在店门口的那群城管身上巡视了一圈后,也了然了,更加小心的道歉说:“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我下次不会忘记了。”
“麻痹个狗日的玩意儿!”赵志安不依不饶的还要骂,甚至动手要打人的姿态都出来了。几个城管看不下去,拉住他的手,轻声训斥:“你怎么对妻子这么不尊重!”
“哎哟,您看我一发火就容易冲动,”赵志安立马换上笑脸,连连鞠躬说,“都怪那老婆娘不记事,耽误了您的时间,我不是想要出口气吗?是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对!您……给见谅吧,我下次肯定记着营业执照的事情。”
他说着自收银柜里取出一包烟来,看似隐匿的拆开封口包装,打开,然后当着几个城管的面找出一张完整的钞票叠好塞进去,双手奉上:“耽误您还要跑一趟,这点小心意,您……看着收下?”
领队的管事迟疑了一下,站在侧后方的下属隐匿的拽了下他的袖子,眼神朝着方雨心的方向瞟了瞟。
看着那站在角落里表情黯淡懦弱的可怜女人,小领导心中恻隐,叹了口气,他摇摇头说:“东西不必了。我们都不抽烟,不过营业执照要尽快办好。我们过段时间还要检查的,再例外是肯定不行的了。”
赵志安大喜的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送佛般送走这群等同于掌握他生死的城管,赵志安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表情倏地一变,阴冷难看起来。
“呸!”不知道朝谁吐了口唾沫,他搓了搓手哈口气,慢悠悠的又转回店里,“什么玩意儿啊……”
他一抬头,看见方雨心还站在角落里眼巴巴的盯着他看,立刻表情越发凶狠,一拍桌子骂道:“看!看什么看!这都是被谁害的!?”
因为方雨心和赵志安还背负着大笔的债务,这些年他们隐匿的朝着海川市打探那个骗子唐开翰的消息,总是无疾而终。反倒常常能听闻到那些被他们欠款的债主们已经联名上诉了。这一来吓得他们行为更加小心,别说营业执照了,就连暂住证也没敢办过。
家里会亏损,都是因为方雨心的原因,所以现在生活不尽如人意,也等于是方雨心导致的。两个人的感情从这里生出嫌隙,常常动辄大吵大闹。
被生活压到无力喘息的方雨心几乎遗忘了自己已经失去青春美貌的事情,她仍旧以为自己掌握着赵志安的心,于是肆无忌惮的吵闹和发脾气。但可惜的是,现在的赵志安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为她沉迷的十全好丈夫了,面对一张鄙俗又丑陋的老脸,男人难免开始喜新厌旧。当一个男人完全不在乎你的时候,你就完全失去了在他面前表达强势的机会。
争吵后难免会打闹,赵志安的拳头哪里是方雨心能够抵挡的?头一次夫妻间的争吵以赵志安的拳脚胜利落幕,从哪过后,每一次的矛盾就再没有第二个结局。
面对家暴,方雨心想过很多对策。比如去报警、比如找妇联、比如请媒体介入,又或者趁早在外找个好人,把赵志安一脚踹掉。
但现实是,因为巨额的债务,她完全无法对任何公检机关公布自己的身份。媒体会增加她暴露的几率,以她现如今不复从前的容貌,想要再找一个愿意死心塌地对她好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后来好不容易,她勾搭上一个在工厂做工的外地男人,百般温柔缠绵,使尽浑身解数,只希望对方能够带她离开自贡。
没料到这个男人居然在和她相好前已经娶了老婆,他老婆听到了他俩的风声,气势汹汹的从家乡赶到自贡,直接闹到方雨心和赵志安的门市,将她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也是那一次之后,赵志安才知道老婆居然背着自己出了轨。和人私奔的事情黄了之后,方雨心还被戴了绿帽的老公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自那之后,身上不给她留一分钱,不放她在自己视线外一秒钟,方雨心就算想逃,也无从做起。
雪上加霜的是,赵志安的老婆后来和他们联系上了。
在和赵志安好上之前,方雨心对他家那个老笨粗鄙的老婆是很看不上眼的。那个乡下女人没有读过一天书,连算个账都困难,长得也不好看,三十来岁了就一脸黄褐斑,眼神也浑浊的很,还有龅牙。方雨心白嫩、高挑、温柔、书卷气,往那儿生生一站,就比人家费尽心机的打扮要强出百倍去。
她从没有将对方视作对手的想法,因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存在。在未和路功离婚的时候,她与赵志安的感情就已经算是周口镇的公开秘密了。那女人并不是没有找上过她,但方雨心绝不是吃素的,每一次都用刻薄文学功底攻击的对方无地自容。就连离婚后的自己的上位,她也从未将自己放在“小三”的位置上。而是居高临下的,用一种鄙夷而怜悯的目光蔑视着那个失败的女人。
彼时的她,拥有青春美貌、拥有活泼的女儿,拥有黄金和首饰以及美丽的裙子,最重要的是,她拥有赵志安独一无二的爱。
而现在的她,却失去了一切,但那个曾经败在她脚下的女人,却还拥有和赵志安一同生下的孩子。
还是个男孩。
对赵婷婷这个女儿失望之极的赵志安并非没有思念过自己的儿子,于是顺理成章的,在前妻求助的电话打来之后,他汇了一笔钱,让她们母子都从周口镇来到了自贡。和他一起开店。
儿子已经成年,高大又强壮,有着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眼神倔强又凌厉。
多年不见,赵志安猛然和儿子重逢,满腔的父爱简直收都收不住。虽然儿子已经因为穷困而早年辍学,但赵志安还是坚持在自贡当地为他找了个补习的课程班,过了一段时间后,还为他报了夜大的课程。
而前妻,则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出去工作,就在他们临时落脚的房子里负责卫生饮食,到了晚上,也同样和儿子住在那里。
方雨心是想要闹一顿的,但赵志安面对她发脾气时的眼神令她心寒又惊愕,她思来想去,只能咽下这口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赵志安在柜台后面坐下,休息了片刻,又抽了根烟。
不知道想起什么事情,他一脚狠狠的踹在桌子上,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捶桌子,那发疯的模样把店里几个来挑选鞋子的客人都吓得跑了出去。
方雨心受了惊,又跑出来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了?”
赵志安抽着烟,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过几天这群人又要来查执照,你说怎么办?”
方雨心诺诺的不敢说话,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那曾经光滑柔软的缎面高跟鞋,已经修补了数次,边缘处全是胶水的痕迹,这已经是她如今最好的一双鞋。购置于五年前。
赵志安却并不像征询她的意见,自己继续说道:“我打算把店面落到建成名下。”
赵建成,是赵志安和前妻生的那个儿子。
方雨心倏地抬起头来,惊愕的看着他。
把店面也算在赵建成名下?那她怎么办?
“我……那我……”
“你什么你?”赵志安毫不留情的打断她,“店里本来就没有你什么事,赶快进去,站这儿丢人现眼的。”
话音刚落,店门口传来一声浑厚的男音:“爸。”
赵志安浑身一震,站起身来,立刻笑逐颜开:“建成?你下课了?吃饭了吗?”
赵建成身高一米八左右,皮肤黝黑,五官周正又大气,行动干净利落的走进店里,把摘下来的书包丢到试鞋子的沙发上,“刚下课,路上吃过了,我妈呢?”
“家里呢,”倒了一杯水给儿子,赵志安对着方雨心挥挥手让她进隔间里去,自己和儿子念叨,“你妈说今天做了辣子鸡,让你路上别吃零食,我早上倒是忘记告诉你了。”
赵建成和他并没有很亲昵的模样,哦了一声后,就安静的喝水。从头到尾没有把眼神留给站在角落里的方雨心一秒钟。
方雨心黯然的进去了,听到身后的赵志安提起落户营业执照的事情:“……不光营业执照,还有店里的流动资金,都要放在你名下的户头里。这店的店主就算是你,到时候来查执照,还要你经常出面。”
赵建成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这有什么,爸你去办就好了,有事情告诉我就行。”
赵志安虽然担心儿子会和他有二心,但到底现在并没有更好的办法。看到儿子不以为意的态度,总算放下心来,心想他大概是不会对自己的财产太过贪心的。
他拍了拍儿子的脊背:“你房贷下个月就能还完,爸把棺材本都给你垫上了,也是因为相信你。等到年底结了婚,你就是大人,要好好扛起家里的重担了。”
赵建成盯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片刻后平淡的点了点头。
看着赵志安松了口气般转过去的背影,赵建成心中冷笑一声。
他这个父亲,大概是身居高位太久了,居然以为自己还像小时候那样愚蠢的崇拜他吗?
真是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
他沉默的低头喝水,眼角的余光撇过隔间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他永远也忘不掉,年幼时的母亲是如何带着自己跪在家门口恳求父亲不要离婚的。那天太阳当空,天气炎热,天空中没有一丝的云彩,晒的人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掉。
母亲摇摇欲坠的跪在赵家门口,拉着自己,从清晨跪到黄昏。
这对狗男女,却从头到尾没有出面过。任由镇上的居民对自己母子俩指指点点,百般嘲笑!
不,他其实看见了。
那一天的方雨心,清汤挂面的长直发,带着清新自然的优雅味道,出现在赵家二层小楼的阳台上。
那一天的她,穿着自己母亲想都不敢想的丝绸连衣裙,手上端着透明的玻璃杯,里头是冰镇过的黄橙橙的液体。
她靠在阳台的玻璃门上,表情傲慢又冷艳,居高临下的望进他幼小的眼底。她站在他们曾经的家内,睡着曾经母亲和父亲共枕了十余年的床,却用那样令人作呕的姿态享受不道德的胜利品。
他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的。
至少现在,他已经成功了一半。
赵建成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冷的轻笑,搅拌着沉淀在心底的即将到来的胜利,他仰头喝光了杯里的纯净水。
“爸,我回去了。”
“哎!路上小心,和你妈说,我和你……小妈,六点钟肯定到家。”
第93章 番外四
束海省某个偏僻的乡镇。
中心区的阳光小学门口已经围满了家长,时间已经快要接近中午十二点了,这些家长们都在等待孩子放学的时间。
人群中,一年纪三十岁上下的少妇显得尤为突出。她皮肤细腻白嫩,五官美貌姣好,眉宇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恬淡味道。此刻她倚在一架电瓶车旁边,一面忙着手里勾织的毛衣,一面一心二用的和身边的妇女们闲聊打发时间。
少数的几个男人都在偷偷的打量她。虽然这少妇已经和丈夫在镇上定居了那么多年,但这样美貌的女人他们还是无法是若无物。即便无法一亲芳泽更进一步,能够大饱眼福,还是比看不到要好。
这少妇就是赵婷婷了,刘长风还没下班,她来接女儿刘娜娜下学回家吃午饭。
他们夫妻俩已经在这个镇上呆了有些年了。从起初的不习惯,到逐渐的习以为常,这样恬淡安适的日子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虽然要穷苦一些,但刘长风离开了帮派,一家人的安全总有了保障。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也很有冲劲,能够一心一意的上班打拼,也挺得上司的喜欢,现在的工资已经足够赵婷婷不用抛头露面的上班了。
虽然如此,但毕竟还有个正在上学的女儿,刘长风的工资做生活费大概差不多,但想要过的更宽裕一些却已经不够了。所以闲在家里带孩子做饭的赵婷婷偶尔也会接一些细碎的零散活儿赚点钱,每个月也有个七八百块一千左右的。
回想起刚到镇上的那段时间,她还是会忍不住一阵阵的心悸。
离开海川,本不是他们的本意。
但某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所躺的地方,就已经不是熟悉的那个阴暗的宿舍了。起初他们以为是被什么人使了阴招算计,吓得不轻。带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更是束手束脚,刘长风虽然惊慌失措,但到底承担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在那段时间内全心全意的守护着母女俩的安全。
因为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两三个星期后他们才有胆量打听外面的事儿。结果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海川市的黑帮势力全面洗牌,盘龙会全军覆没于西建帮陈荣西的手下,陈荣西解散了帮会,已经伏法判了死刑,西建帮大大小小的人员们也判刑的判刑赶逐的赶逐,两个偌大的组织,竟然短短的一个月内,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盘龙会内部竟然连一个幸存者都找不到!
这一下夫妻俩更是魂飞魄散。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将他们救出来安置在外地,但幕后人肯定是没有心存杀意的。既然如此,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俩就带着孩子在镇子上暂时避难般安置了下来。
过不了多久,镇上来了一个市里来的陌生人。给了他们一万块,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潇洒离开。夫妇俩拿着钱苦思冥想,也想不出究竟谁会心甘情愿不记酬劳的给他们俩一个这样大的恩德。
唯一的人选,竟然……也只有那一个……
下课铃声打断了赵婷婷的思绪,她愣了一下,迅速的将手上的针线叠好收在随身的口袋里,和其他家长一起退在路两边。
没过多久,低年级的孩子们被老师组队带了出来,刘娜娜是班级中最为漂亮白嫩的那一个,穿着红色的小裙子,背着黄色的小书包,一蹦一跳,在人群中和她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鹤立鸡群。
其他的家长们见了,又是羡慕又是喜欢,见刘娜娜跑来妈妈身边,还弯下腰去和她说话,给她晒了两颗水果糖。
恬静的女人抚着女儿的脑袋让她和叔叔阿姨们道谢,而后就带着几乎所有男人的视线安静的转身离开。
在她背后,仍旧是镇民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在猜测她的来历以及家庭背景。
赵婷婷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她低下头去,温柔的看着女儿吃糖的模样,问她:“今天在学校学了什么啊?”
刘娜娜抬起脑袋,大眼睛盯着天空,嘴里呱唧呱唧的含着糖果,思考了一下,才回答说:“老师教我们背古诗!”
“哦?”歪着脑袋,赵婷婷眼中有着笑意,“背给妈妈听听?”
刘娜娜挺着小胸脯,先把嘴里的糖果用糖纸重新包起来,然后就大声的背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遥知……遥知兄弟……妈妈……我忘记了。”
她盯着母亲有些忐忑的抿起嘴巴,担心妈妈会责怪她不好好学习。
然而母亲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多出了她看不分明的味道。
赵婷婷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垂下眼,神色晦暗不明的盯着不停前进的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