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鼎鼎
他这话却没有平时的叹息幽怨,李思安一时却怔住了,他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这么对他说,那时候,那个人微微带着一些倦意,有些惫懒的笑着:“李相,多亏有你……”
年轻皇帝的脸色是苍白的,眼睛却黑亮,一时间,李思安有些恍惚,没等他完全的清醒过来,话已经说了出来:“臣自会为陛下竭尽全力!”
安平帝笑了:“李相总是这样。”
李思安回过了神,中规中矩的行了个礼:“这是微臣的职责,微臣,告退。”
安平帝点了下头,在他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道:“李相,一直陪着朕吧。”
李思安身体一震,转过身,一揖到底,却没有再说任何话,但是在他再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泪流满面,他抬起头,看着外面清冷的月色,一时间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自己的袍子向外走,自然有小太监为他打着灯照路,在特定的地方坐上轿子,他微微的吁了口气,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下面就要看那对兄弟要如何做了。
要如何做,刘家兄弟也是有些迷茫的,在现代,一个查字要实施起来很容易,打开电脑,打开搜索引擎,只要那东西是真的存在的,一般来说,总会有一些信息,哪怕你要找的是几十年前一个小地方的新闻,最最起码,你也还能找到当地人。而在这古代,要想查什么,一般就需要真的人去查,要去询问当地的一些老居民,要去翻官府的一些卷宗,不见得很艰难,起码琐碎,最关键的是,还有时间,而且,他们并没有非常得用的人手。
因为是走回家的,郑定辉刘文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颇晚了,而且此时天冷,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夜市,两个人在寒风中携手走路,从景象上来说很浪漫,从实际上来说……很寒冷。
虽然被郑定辉一直拉着手,刘文可没有什么,被他温暖着,我全身上下都暖洋洋这样的感觉,虽说郑定辉的手是热的,可他其他地方是冷的,到家的时候,他的嘴唇已经有些发白了。
吴管家是个尽忠职守的,这时候还为他们守着门,一见他们的样子就自责了起来:“是小的错,小的没安排人去接两位爷,小的只想着宫前是不缺轿夫的,却没想到现在天冷……”
他一路碎碎念着,刘文咳嗽了一声:“吴管家,可否劳烦你先派人烧热水?”
“热水一直在火上热着,大爷现在要用吗?二爷……”
“我先不忙,先紧着大哥吧。”
吴管家下去安排了,郑定辉则回屋换了件衣服就跑到了厨房,虽然刘文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但他可不一样了。真的来说,他当时的感觉是复杂的,想到父母的死是别有原因,他是又气又恨,若换到过去,说不定当下就去卡着郑洪新的脖子问他是怎么回事了,但是现在,他也知道这事急不得,要查,也要想好怎么查,要报复,也要找到把柄,再一击制敌。
正在那个时候,刘文拉着了他的手,他本能的知道这是个机会,再之后,就不想放开了。并没有什么滑嫩啦,柔软啦,销魂之类的感觉。刘文的手骨单薄,手背很薄,握在手中,最大的感觉则是冰凉,这股凉意从手中传来,到了他这边,却别有一番滋味。
至于是什么滋味,郑定辉没经历过,也不好形容,只是一路上不断的想着,这是刘文的手,刘大郎的手,刘大郎的手……被他拉着、拉着……
他们做兄弟这么几年,不说拍肩摸头这样的接触,多多少少也还有过其他的身体接触,不过这拉手的动作,却让郑定辉想的更多了,他甚至还酸溜溜的想到了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想着若是能这样和刘文一直牵着手走下去,也是一件美事。
他就这么一直美滋滋的牵着刘文,只觉得全身都是热乎乎的,就算碰上了轿子马车也是视而不见,而刘文呢,想着他突遭这样的打击,心情正不好,就算冷的发抖了,也只有陪着他,也好在他们现在住的离皇宫比较近了,否则这场漫步可真变成了苦事。
那边刘文去泡热水澡了,他这边则到厨房把准备好的材料都搬了出来,然后开始麻利的和面擀皮包开了馄饨。这次安平帝宣召他们不像上次那么突如其来,也没有那么正式,就是提前一两个时辰就派了个小太监来打招呼,到点就有两顶小轿来接他们。在那一两个时辰里,他除了洗澡换衣之外,就是准备食材了。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就知道这皇宫中的东西不好吃,又想着刘文上次好像还怪中意馄饨,就特意拌了馅,温了汤,又给七娘交代了一番。
七娘也不是第一天跟着他们了,对他这个癖好也习惯了,因此就帮他照管着炉灶,也对其他的丫鬟做了交代。混沌这种东西,手熟的人是做的很快的,不一会儿郑定辉就包好了三十个,然后一口气的下到了锅里。
之后他又去剥葱撕紫菜,等到这边锅开,就找了个大圆的砂锅,将馄饨都盛了进去,因此在刘文那边洗好澡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他在外面敲门:“大哥,我做了馄饨,你要不要吃?”——
第95章
刘文正在擦头发,来到这里这么久,他对很多东西也都熟悉了,不过每次洗澡的时候,对于自己这么长的头发还是很有怨念的,要说现在条件好了,他完全可以找个小丫头来帮自己打理,但若是他开了这个先例,那刘武郑定辉那里如何算?也一人配一个?若是早些年也许还可以,但现在就算有他在上面管着,可这男女之间,又正是青春年少……真闹出什么岔子就不好了。
“也许,可以让李和来帮我一把?”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决了,那四个小厮,李山李水是跟着郑定辉的,平时再做一些杂物。李和李乐则本来是跟着他的,后来刘武来了,他就把李乐分给了刘武,只留着李和,算是做个传信的,不过他们几个无论出身如何,过去过的也都是平民日子,并不喜欢身边跟着人,所以只要不是要去赴宴应酬,这四个小厮都是在家看管门户的。
只是这四人,说是小厮,其实年龄都不小了,最大的李山比他还年长两岁,李和也有二十出头,让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成年男子为他打理贴身事物,他总觉得有些不适很舒坦。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郑定辉的声音,微微一愣,他道:“进来吧。”
郑定辉提着食盒推开门,见他已经穿上了衣服,不由得有些失望:“大哥,你洗好了?”
“唔,你要洗吗?”
“我等一会儿要睡的时候再说。”他说着,见刘文一边擦头发一边皱眉,就道,“那大哥,我帮你擦吧。”
他也不等刘文同意,自动自发的就过去接了布,开始帮他揉开了头,一边揉一边还问力道够不够,会不会疼,刘文一开始还配合着嗯嗯啊啊了两声,被问的多了,就有些不耐烦了:“哪来的那么多话,擦的没水了就好了。”
郑定辉又卖力的擦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的道:“大哥,要不,以后就由我来帮你头发吧。”
“天天来擦?”
“啊,大哥若是需要的话,那就天天擦呗。”
他说着,又在刘文的头皮上按了按,刘文舒服的吁了口气,心说要是天天有这按摩,倒也不错,就没有出声,郑定辉更是高兴:“那大哥,你以后洗澡就叫我吧,我、我还能帮你擦背。”
“擦不擦背,倒也无所谓。”
“……那总归大哥有什么不方便的事,都可以让我来做。”
刘文没有说话,心说这小子最近果然是听话的有些蹊跷,若说犯了什么错吧,他们刚从皇宫出来,他又能做什么?难道是在馄饨里放点煤渣?先不说他没这个胆子,就算真放了,量他也不敢端上来。
“大哥……”
他正想着,就听郑定辉又出声了,他等了半天,却只等到他又叫了一声。
“什么事?”
“大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抛下我吧。”
刘文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笑道:“说不定是你先抛下我呢。”
“我绝对不会抛下大哥的。”
刘文回头斜眼看了他一下,黑亮的眼睛在烛光下有些幽深,但年轻的面孔却是非常的认真的,他抬手,拍了拍那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没有说话,郑定辉又叫了一声。
“别光想点这些没来由的事情了,你不是说做了馄饨吗?再泡下去还能吃不能了?”
“能能能。”郑定辉一连声的应着,又拿了块布帮他垫在肩膀上,之后就去开食盒,先拿出两个小碗,又把放在最下面的砂锅端出来,一掀盖,那香气就立刻出来了,“大哥你要吃多少?”
“这么晚了,随便吃一些就好了。”虽然在宫中没吃多少东西,但他已经洗了澡,马上就要睡,也就不想多吃。
听他这么说,郑定辉就帮他盛了六七个,他见那锅里竟还是满满的,就道:“你怎么做这么多?”
郑定辉一边帮他滴香油一边道:“我也饿了,若大哥这些就够了的话,那剩下的,我就包了。”
他说着,又给自己盛,刘文看着他那一勺一勺的动作,不由得想到郑洪新,再联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再给我留些,你晚上也别吃太多了,对身体不好。”
郑定辉听了虽然有点惊讶,却只以为刘文这是在关心他,半点也没有想到刘文是怕他发展成郑洪新那个样子。他们这馄饨放了一会儿,有些太过软了,但因配料好,仍然是美味的。先前他们在夜市上吃的只是猪肉的,郑定辉这个却是用了不同的馅料,刘文吃一个,不一样,再吃另外一个,又不一样,吃到第四个,他忍不住开口了:“你这到底用的什么肉?”
“啊,有猪肉、鱼肉、鸡肉,本来还想弄羊肉的,不过我怕做的膻气,就没配,怎么,大哥,你不喜欢?”
“……有些太过了。”他虽爱吃,却是不愿铺张浪费的,取这么多材料只是为了做一碗馄饨并不符合他的理念。
郑定辉对他的性格是极为了解的,因此就道:“不会的大哥,我只用了一点肉,剩下的七娘还会用来做其他菜,现在这天也凉,不会坏的。”
刘文不再出声,待一碗馄饨吃完了才道:“以后不要如此了,又不是过年过节的。”
他对吃上是一向讲究的,当年在刘家村的时候就要求有荤有素,他们现在有七娘有条件,饭桌上自然更加细致,若吃饺子的话,也会有两三个馅的,但那是一大家子,还是正餐,而这是宵夜不说,还是为他一个人——不是他自作多情,而是郑定辉虽不是刘武那种一顿饭不配菜就能吃三个大馒头的主,也是一个给盘咸菜就能凑合的,就算他想吃馄饨,也不会费事的弄几种馅的。
“也没什么费事的,只要大哥爱吃就好了。”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刘文在感动的同时又有点疑惑,心说这家伙就算是突然长大了,这变得这么体贴,总是有些古怪,难道是因为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其实出身不怎么样,他这是在……先做预防?这样想着,他也不出声,就等着看郑定辉到底想做什么。
郑定辉当然不会想到,他这么一瞬间已经联想到那个“姑娘”的身上了,他之所以会这么体贴、这么巴结,还是受了刘文上次那番话的启发。
这几天他对刘文说的那番话进行了反复思忖,细细琢磨,又经过提炼分析,觉得最关键的,就是两点:一,要养成习惯;二,要造成既成事实。对于第二点他还有点懵懂,一男一女结了婚是板上钉钉的,这两个男人……要怎么才算是固定了关系呢?
郑定辉抱着脑袋,根据刘文提供的线索,想了半天历朝历代的男风之事,除了那对将军和元帅之外,其他人,大多是记载的,比如某某人是某某帝的宠臣,或是某某人和某某人有过什么亲密举动,但是不管怎么记录,这关系,都不能算是一定的。
当然,要说郑定辉对这事完全没想法,那也不尽然,他现在,多少也知道了一点人事,前一段出去应酬,也去过戏楼茶馆,和郑钧下这样比较熟的人吃饭的时候,也听过了一些荤话。
所以,他虽然不是非常清楚,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是,不说他还有些迷糊,就算完全清楚了,他也没有胆子对刘文这样再那样,那样再这样的,所以这第二条,他觉得自己还是要放到以后再说,关键还是第一条。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彼此本身就很习惯了,但若要让刘文对他习惯到就算他将来对他那样又这样了也不会翻脸不认人……郑定辉冥思苦想了两个晚上,决定了两个方针:人无我有,人有我精。
别人都做不到的,他要能做到,别人能做得到的,他要做到极致,这样就算刘文将来成了亲,也还会觉得他好,也还会……起码和他保持一种不一样的关系吧。
他是这样打算的,但是每次想到刘文要成亲,就有种心慌意乱外加暴躁的冲动。吃了饭,郑定辉让人把东西收了,他还想再磨蹭磨蹭,刘文却道:“你也累了,回去洗洗睡吧。”
“哦,那大哥……”
“对了。”
郑定辉两眼放光的转过身,刘文道:“郑洪新的事,你既然决定要查了,那就想个条例,要怎么查,怎么着手,这事……恐怕还不仅仅是他的事,也许里面还另有牵扯。”
“牵扯?大哥的意思是……”
“你是李相找来的,郑洪新也是,关于你,李相调查的清楚,关于郑洪新,他就不调查吗?圣上的面,就是这么好见的?”
听他这么说,郑定辉也反应了过来,过去的一些事情,他不知道,但绝对还有人知道,李思安若是要查郑洪新,说不定连这一块也跟着查了,对于他们来说很麻烦的事,对于他来说,也许只是一句话的事。
刘文又道:“有些事对你很重要,对郑洪新也很重要,但对于李相来说,却也许什么都不算。”
郑定辉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他们家和郑洪新家的事情,顶到天了,也就是财产上的纠葛,对于他来说,也许还牵扯着父母的冤屈,但是对于一国的宰相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
第96章
已经是腊月,走廊上因为有人整理所以没有湿滑,但房檐上却是有着冰棱子的。
郑定辉慢慢的走着,刚吃了馄饨,他的身体还是热的,但是心中却有一种复杂的滋味,不是冷,而是一股冲动,在走到自己房前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句话: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他微微一愣,随即将这个念头抛到了一边,他目前要想的,是郑洪新。
他洗了澡,也没有睡意,就按照刘文所说的分析了起来,要查郑洪新,目前也就两个方向:一是华安,一是这京城。
到华安的事情,他们还要暂且放放,但是在这京城中,若是运气好的话,很可能也是能查出点东西的。郑洪新几乎连家都搬了过来,那么这些人中有没有老人?有没有知道当年那件事的人?这些人能不能被利诱收买?还有,郑洪新自己会不会露出破绽?
将这些东西写完,郑定辉觉得有必要在这两天内去拜访一下自己的那位堂兄了。他这么想着,却不想郑洪新却和他想到了一起,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收到了郑洪新的家人送来的帖子,说是要在下午来拜访。
刘文和郑定辉都没有想到郑洪新会这么急切,但该欢迎,还是要欢迎的。郑洪新很准时,说是申时到的,就是个整点,刘家兄弟在门前接着他,郑定辉道:“本应是弟弟先去拜访哥哥的,没想到哥哥竟先到了。”
“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小辉啊,我昨晚回去,一夜都没睡,说起来我郑家……我们这一家也是不幸,你这边只有你这一个了,我那边,也就只有我一个了,你我虽说是堂的,那也是亲的啊,我过去一直想着自己要是有个兄弟就好了,这老天总算是开了眼,竟让我如了意,你是不知道我这激动的啊……”
他拉着郑定辉的手,来回摇了又摇,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郑定辉看着他,也配合着摇了又摇,心中则道,这死胖子真是会做戏,他倒不知道,虽然顺序有错误,背后还有内情,但若专说这一段话的话,郑洪新倒是句句如实的。
他在过去是经常盼望能有一个兄弟的,特别是每次他家娘子在他脸上大展拳脚的时候,这种盼望也就更加强烈。他昨晚一夜没睡也是真的,不过这其中却是又惊又怕的因素了。当然,他之所以这么上赶着过来,还是因为他家娘子了:“看你这没出息的劲,不就是一个十六七的毛孩子吗?举人?举人怕什么?又不是进士又不是官,他能吃了你?还有个大哥?那儿来的大哥?认的?认的就能算是亲大哥吗,他那大哥之所以认他,说不定还另有原因呢!当年那事过去这么久了,知道的能有几个?他自己都不见得知道,又怎么会来找你的麻烦?既然是亲戚,那就去认认,好好来往来往,说不定以后,你们俩还要互相扶持呢!”
就是在这种催促下,郑洪新才来到刘家,还带来两盒人参,他因心怀愧疚,这人参取的是上好的,郑家娘子想着刘家兄弟都是举人,虽然她口口声声说举人不算什么,但心中却是羡慕的,因此也就没有管他。
一边是想虚以委蛇,一边是想攀上关系,交谈之间倒也和睦,郑洪新虽然人胖气短,却不是面目可憎的,再加上他平时只是听曲听书,一不沾酒色,二不沾钱物,认真的讲究,却是可以说是情操高雅的,郑定辉和他谈着,就觉得这死胖子,要不就是大忠,要不则就是大奸。
寒暄了一会儿,双方对彼此也就有了更多的认识,郑洪新知道了刘家这边的人口情况,郑定辉也知道了郑洪新目前有一儿一女,儿子郑哲宇十岁,女儿还没有起闺名,只是一个二娘混叫着,今年方才六岁。除此之外,跟着他上京的,还有二十多个家人。
“哥哥带这么多人来京,也真是辛苦了。”
“也还好,家人都是用习惯的,倒也安分守己,你这里我看人不多,可还够用?”
“足够用了,不瞒哥哥说,我们家以前,除了长工,很少请人呢,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多人,每天醒来都有做梦的感觉。”
他说着,笑了起来,郑洪新也陪着干笑了两声,心中则有些发虚,郑定辉笑完,又叹了口气:“也许我是天生的劳碌命吧,我娘先前说我们家也是可以的,不说怎么富贵,也是有田有地有庄子的,偏偏到了我这里,却连一天的好日子都没有过,现在呀,我就怕,哪一天又被打回了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