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鼎鼎
现代高考那么多学生那么多卷子那么多老师,除非暗中操作,否则很难知道你的考卷会是哪个老师来批改,但是在这里,不说别的,你起码可以知道知县的爱好。
王普县的知县是去年新上任的,虽然是新当官的,年龄却已经一大把了,为人最是老派,也就最喜欢那种方方正正的字体。
第36章
刘文上辈子是当老师的,对于老师的心理是最能揣摩的,因此这几日他也不干别的,就在家中练字,他的性格向来比较沉稳,再加上修养身心了这么两年,也不觉得练字怎么苦闷,不过被这么一打扰,顿时就有些不快,他回头看了郑定辉一眼:“什么事?”
他此时的语气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郑定辉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好,因此立刻道:“你、你忙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刘文心中冷笑,面上却没有什么不快:“也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说说什么事吧。”
“那个,现在外面都在传我和二郎以及那个花叔家……”
“怎么,想媳妇了?”
郑定辉面上一红,立刻道:“不是。”
“那是看上谁了?”
“也不是。”
“那你想干什么?”
“我……那个,大郎啊……”
刘文嗯了一声,语气微微上扬,郑定辉连忙赶快:“不是,我是说大哥啊,我只是想知道,你没有和花叔他们达成什么协议吧。我、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这娶婆娘总要找个喜欢的是不?虽说大妞二妞没什么不好吧,可是,我也说不出来有多喜欢她们,这要过一辈子也怪那啥的……”
“那你想怎么过一辈子啊?”
郑定辉一愣,一辈子这个话题对他来说实在太长远了一点,他过去是有目标的,当年他在王普县混迹的时候,整天想的是,怎么做大将军大元帅,然后过去欺负他的人,比如包子铺的老板烧饼店的小二见了他都要畏惧,后来落到了刘文手里,就又想着怎么摆脱这个狐狸,但是现在,那些儿时的梦想是不用说了,这白脸狐狸要摆脱起来……
其实,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认命了。他现在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把饭菜做的更好一些,让刘文吃的更开心一些,这样一来,他的日子也就能更舒坦一些了,那些一辈子啊未来啊,他实在还没有心思去考虑。
“我还没有想,不过我觉得和大妞二妞不能过一辈子。”
“我也这么想,你娶一个就够了,还能娶两个?”
刘文慢慢的说,郑定辉马上用力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说,我对她们没、没那个心思。”
“那你对谁有心思?”
“我对谁都没有心思啊。”
刘文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他,郑定辉被他看的心中发毛,不由得就有些忐忑:“怎、怎么了?”
“说起来,你也十六了啊。”
“十六,又怎么了?”
“原来,连毛还没有长齐啊。”
郑定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这一句话其实没什么,但就像所有十八岁以下的小孩总想让人认为自己是大人一样,这一句对一般大人来说只是调笑的话,对郑定辉这个少年来说,那就带点侮辱性的了,他有心想回一句,但被刘文压迫惯了,因此只有梗着脖子道:“你怎么知道我没长齐?”
“我没心看你的屁股。”
刘文笑的含蓄,郑定辉却如遭雷击,他说不出是失望震惊害羞屈辱还是别的什么,一时间只能愣愣的站在那里,刘文又拍了拍他的头:“下去玩吧。”
说完,就不再理他,转身又去练自己的字,而郑定辉,在发了一会儿愣之后,如同幽灵似的飘了出去。其实村中人说话没什么顾忌,别说男人们了,就是女人,特别是结过婚生了孩子的“娘们”那骂起人来都不是一般的厉害,嘴中带的花样,甚至能把一般没结婚的小伙子给臊红了脸。真的来说,刘文的这一句真的不算什么,可是对郑定辉的冲击,那真是刚刚的。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到最后才想起,自己过去,不就是问一个准话吗,怎么、怎么就跑到了他的屁股上呢?
而刘文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让郑定辉这么纠结,他嘴里很少说粗话,但却不是不会说,不过比起粗话,他更擅长的还是那种刺话,用萧二当年的总结就是,非常善于打击人的自信,最适合做的其实不是老师而是律师。
只是来到这里后,面对刘武英儿两个孩子,那是实在不好打击,而对于村中的其他人,那是不能打击,后来虽然有了个郑定辉,但也是悠着来的,这两年自我控制下来,和过去相比,那已经可以自称为佛爷了,刚才那一句,他也不过是顺嘴那么一说,根本就不会想到有什么后果,不过后来他还是要想,十六岁这还是虚岁,其实也不过才十五,说起来,还真的是没有成人呢。
这么一想,他突然意识到,郑定辉其实还是很有塑造力的,因此在第二天,他就又公布了一个决定——让郑定辉和他一起去考秀才。
听到这话,郑定辉惊讶的连嘴巴都合不上了,过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的道:“我、我怎么能考秀才?”
“你怎么就不能考了?”
“我、我都没准备啊。”
“又不是让你现在就考上,跟着我去见见世面,下次再考。”
“啊?”
“有个秀才的身份,总好行事。”
刘文说完,继续夹菜,这就代表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刘武英儿对看了一眼,也不说什么,反正也不是让他们去考,现在家中也宽裕,多一个人去考也没什么,考不上没什么,考上了,不说在刘家村,就是在整个王普县,一门两秀才,那也风光着呢。
郑定辉愣愣的,再一次的认定刘文这是在整他,可是这种整,又让他有口难言,任谁来看,考秀才,那都是一件好事啊,他当然也不是说不好,可是,就这么突然的让他考了,这、这不是逗着他玩吗?
也许真的是在逗他,不过刘文却是在认真的玩着,第二天,就让郑定辉跟着他一起开始练字学习了,此时正在年头里,家家户户都忙着,郑定辉这一猫在家中,立刻就被人察觉了,他们家又经常有人来,自然没办法保密,再走在路上,就开始有人打趣他,郑定辉心中尴尬,但面上却不露,听了别人的话,也只是笑着说:“别寒碜我了,不过是跟着大哥去学习学习,我怎么能考的上秀才呢?”
这样的话,正是一般村民的想法,因此众人谈论了一番也就罢了,只是郑定辉见了,心中难免有些不平,他对考秀才本是没有什么盼望的,可是他不想考和被人看不起那就是两个概念了,再回去的时候,就更用功了,他本就有天分,这一用功更见成效,刘文看在心中也不由得怀疑,难道还真能让这家伙碰运气的蒙上一个?话说当年萧二,就是凭运气上了重点大学的。
家中有两个准备考试的人,气氛自然也就和往年有些不同了,刘文郑定辉的精力都用在了书本上,对年货的准备就有些不足,好在今年家中又多了两个人,青儿在英儿的教导下,现在已经很能干了,刘茶花本就是个厨艺好的,又在刘家这么一年了,虽然创新上还有些差距,但学着做还是有八分味道的,因此刘家的年夜饭依然丰盛而且美味。
过了年,也就到了要考试的时候了,现代人看电视剧总觉得考试只有那么一场,其实也不能说错,不过那是考举人,而考秀才,也许更容易,但却绝对是更繁琐的。
这考秀才又叫童子试,分为三个部分,也就是县试、府试和院试。
这县试也就是在县城中考,要考个四五场,通过了才可以进行府试,府试就要到州府中去考,和县试一样,也要考个四五场,最后还有院试,那就是要由提督学政来主持了,要考两场,之后通过的才会被称为秀才,也就因此,这秀才才有见县令不拜的资格,才有不纳粮不交税的优待,若是成绩上佳者,每年还有来自官府的补助,也就是有这种种优惠,古代才有那么多学子往这条路上走,这换算到现代,就有点考研的味道,考上了,不见得就能有个好工作,可是考上了,更有希望进入公务员的系统。
所以对于这一个考试,一般的平民学子,几乎没有不重视的。
二月初三,刚吃了炒凉粉之后,刘文就带着郑定辉来到县城,刘武英儿本也想跟来的,却被他拦住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家中也该忙了,往年要做什么,也都要做,不能因为他们而耽搁了,否则若是他们也都没考上,岂不是吃亏吃大了?
对于他这句话其他几人都觉得很是不吉利,不过在这个时候也自然都乖乖听话,因此刘文和郑定辉是被花有才送到县城的,来到县城之后,刘文就租了个清静的院子,然后每日和郑定辉读书写字,等到二月十四,两人一起进了考场。
第37章
也不知道是考举人和考秀才不一样,还是这大珠朝和中国明清时代有区别,总之这县试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变态,那四五场并不是要一气考下来的,而是考策论是一场,考诗词又是一场,人有个缓冲的余地,所以虽是几十人挤在一个屋里,刘文倒也忍了下来。
策论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只是诗词对他来说稍稍的纠结了一下,倒不是他做不出来,他虽没什么文采,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诵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溜。
先前这刘文没少背诗词,他在这上面也是用了心的,所以应景的写上一句四言倒是做的到的,令他纠结的是,这一次的题目是“春”,他这里,有太多关于春的绝句了,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千古名篇,因此在面对这个题目的时候他很是思虑了一番,到最后终于只是自己做了一个平平的四言。
之所以没有剽窃,倒不是有太强烈的道德感,毕竟这里是大珠朝,他所知道的那些文豪恐怕是不会出现的,他就算剽窃一两首,真的来说,对作者本人并没有什么伤害,当然一个不劳而获的帽子他是跑不掉的,不过这种事情,他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少做。之所以没有用,只是觉得有些不值得,不说别的,他起码对于这一次的县试是有把握的,再拿一个千古名句出来,就有些大材小用了,若再弄出什么木秀于林的事情,那也有些太不值得了。
这几场,他考的都可以说是顺手,见了题目,打一遍腹稿再打一遍草稿,然后再正式誊写一遍,最后再做一次检查就完了,不过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他也不会第一个交卷,先前也这么叮嘱过郑定辉,郑定辉当时听了有些发愣:“大哥,怎么会提前交卷呢?当然是要等结束再说啊。”
“你要有把握倒也不一定非要等结束,不过不要做那个出头鸟,别让考官因此记住你了。”
郑定辉点点头,但还是道:“让考官记住不好吗?”
刘文一笑:“第一,卷子是密封的,考官不见得知道你是谁;第二,现在并没有必要留下一个狷介的名号。”
郑定辉在这上面是有悟性的,他这两年也没少和那些生意人打交道,想了想,也就明白了,棒打出头鸟,太出挑了并不见得是好事,特别是他们现在并没有其他的依仗,若被人就此记住并不见得是好事。
刘文见他明白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他并不是非要保持低调,而是出名,也是要看时候的。现在第一个交卷,若碰上那考官是惜才的估计会另眼看待,若碰上是个有小心眼的,想来还是会另眼看待,只是这个另眼,就不知道是什么眼了。
所以他写完后,就在那里装着专心审卷,待发现有两三个人交卷之后这才会起身。
他们一连考了四天,每天都是早上去,下午回,饭食就在饭馆里打发了,这时候还缺少诸多调料,这王普县又只是一个普通的县城,自然没什么好馆子,不说刘文了,就算是郑定辉,吃着也有点不是滋味,头两天也就罢了,他一是觉得运气不好,没找到好馆子,第二也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刘文是久经考验,他却是大姑娘上轿第一次,不说别的,总是有些忐忑的,虽说他不过是一个添头,可是既然下场了,当然也都是想有个好成绩的。
考了两天之后,他的心态也就平稳了,觉得这秀才如何先不说,但是这县试好像还真没什么难的,别的不说,这刘大郎前十多天给他的突击上却是都多多少少捞了一些的,只要不出意外,他这个县试,总是能通过的吧。
原来刘文提前十天到县城,一是为了静心,第二则是为了突击重点,这种事他在过去常做,现在做来也是得心应手,在现代有考前的种种参考书,而在这古代,其实也有人做这么生意的,当然,这里就不是辅导书了,而是考官过去的诗词策论,这些东西不能告诉你会考什么,但是却可以告诉你,考官更喜欢什么。
然后再参考一下历年的县试录,虽不能说一猜一个准,但总有一个大概的印象,这就像中学时代的政治论述题,知道大概的方向,下面的总不会有大差错。
所以考到第三场的时候,郑定辉的心情已经很淡定了,也就有心留意这饭菜问题了,他这两年总吃自己做的,平时也不觉得怎么样,这么一对比,就觉得自己以后哪怕一事无成,也是可以做个好厨师的。
这么一想,他就不由得去看刘文,前两眼,刘文没有反应,等到第三眼,刘文抬了下眼:“你看什么?”
“没有……啊,不是,那个大哥,你觉得你考的如何?”
他本有心否认,但想到刘文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因此就随口转了个话题,刘文看了看他,慢悠悠的道:“我已经尽了人事。”
“啊?”
“那下面就要看天命了。”
郑定辉满脸黑线,正纠结着,就听刘文又道:“你呢?”
“大哥如何,我就如何。”
他这一句只是随口而出,出来之后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他虽没那个心,但这话怎么听,都是有挑衅意味的,这刘文还不知道要……正忐忑着,突然觉得头被拍了两下,然后就听到刘文道:“吃饭吧。”
这一句还带着几分笑意,他慢慢的抬起头,就见刘文正在喝茶,手拿着杯子,嘴角勾起,眼睛中,竟有几分温柔……郑定辉心下一跳,筷子都几乎拿不住,温柔?这刘大郎和他说话的时候会温柔?这、这……这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他这样想着,突然觉得,刘文虽然是看向他的,但是目光的焦点,却落在了远处,仿佛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看谁?
他和刘武应该没什么相似之处吧,和英儿更不可能,除此之外,还能是看谁?还有哪个他不知道的人?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又觉得自己是想错了,刘大郎再坏水、再狐狸,也天天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不可能认识他们不知道的人,除非他真是狐狸精。
想到这里,他立刻摇了下头,刘文回过神:“你不好好吃饭,乱晃荡什么?”
“没什么,就是大哥,这里的饭还没我做的好吃,以后还是我给你做吧。”
这一句很有诱惑力,不过刘文还是道:“你还是好好考试吧,考完了再说。”
考举人必须是秀才,但是考秀才却没有太多的规定,只要不是贱籍,无论是童生还是白丁是都可以考的,不过白丁还需要再缴纳一笔担保费,这笔费用每年都有变化,但一般来说,也就是三两银子左右,有那家中富裕的,就喜欢来碰碰运气,因此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王普县,往往也有二三百人来考,不过到最后通过的,却只有十分之一。
考完了第四场,刘文就带着郑定辉回家了,他表现的很是淡定,郑定辉也就不好表示雀跃,刘武英儿见他们也没有多欢喜,就有些惴惴的,两人为此还商谈了一番,他们不怕别的,就怕刘文再受刺激,一想到刘文原先的样子,两人都觉得,无法接受。
“应该不会的,大哥比以前,可是变了很多。”
面对英儿不安的面孔,刘武这么保证着,但是心中也是非常的害怕,就这么提心吊胆了半个月,县试的成绩出来了,两个人竟然都过了,刘文还得到了第六的名次,郑定辉虽然排名靠后,但也算是过了这一关,一时间刘家村都是啧啧称奇,还有人想找刘文教导自己的孩子,郑定辉他们先前是都知道的,这才到刘家多少天啊,就有这么大的出息了,自己的孩子要是被刘大郎教导个几年,那还不是铁定中秀才的吗?
当然,他们现在也知道刘文一心考试,不太可能辅导自己的孩子,可是都想先预定着,等刘文考完再说,还有人想,刘家大郎也许自己不善于考试,但却善于教导别人,郑定辉是不说了,就是刘武和英儿那也和普通的少年不同啊,英儿养的如同大家小姐似的也就算了,毕竟不怎么做活不说还有小丫鬟服侍着,那刘武可是天天下地的,但也和他们自己的孩子不一样。
这么想的人多了,就连花有才都有点坐不住了,说话间就有想把小儿子送来的架势,在这种情况下,刘文也不好再在家了,因此三月上旬还没有过完,把家事一交代,就又匆匆的带着郑定辉到了王普县,然后从那里雇了辆骡车赶往华安。
刘文是个讲究舒适的,在现代的时候也总看到有地方说,没有减震装置的马车震得慌,因此不仅没有坐那种公共的马车,还专门挑了一辆宽大舒适的,又交代那赶车人不用急,慢慢走,但第一天还好,第二天就有些不行,到了第三天眼看就要到地方了,却撑不住了,中途几次下车去吐,只吐得嘴唇发白眼睛发黑,吓得郑定辉不知如何是好,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倒把赶车的车夫逗笑了:“放心吧,小哥,你大哥不过是有些晕车,明天到地方后,再休息个两天,保准就又好了。”
“真的?”
“我做这行二十年了,你大哥这样的不知见过多少,这点还是能保证的。”
听他这么说,郑定辉放下了一半心,他不怕别的,就怕刘文生病,根据以往的惯例,刘大郎一生病,第一个倒霉的,一定是他。
第38章
人吃五谷杂粮,就不能不生病,刘文虽然成功的在刘家乃至整个刘家村都树立起了高大的形象,但那只是精神层面上的,而他的身体,不是说不好,可是却远远不如精神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