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寻秋野
“不管是怎么伤到的,我都想看看啊。”卫停吟说, “伤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被你吓到的,你什么样儿我没见过。从前我带着你生里来死里去的,哪次下山不是出生入死, 有次你肚子上让人刺了一剑,都是我帮你止血的。”
“又不会因为你这只眼睛伤得难看我就要走,给我看看呗。”
卫停吟语气轻佻,好似并不在乎,可说出的话语又十分诚恳。
他望着江恣,歪歪脑袋,朝他眨巴眨巴眼,努力从眼睛里挤出几分真诚。
这招百试百灵,江恣跟他对视片刻,脸上就露出招架不住的表情。他眼角抽搐几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给师兄看就是了。”他说,“可伤得严重,好了以后,留下的痕迹也相当恶心……师兄真的要看?”
真是很少有人用“恶心”来形容自己。
江恣更是这样的,从前众人欺辱他的时候便骂他的灵根恶心,他对这词应当深恶痛绝。
可他竟然说了自己恶心。
卫停吟心中被他这用词震了一下。
“……我看,”他说,“我不嫌你恶心。”
江恣苦笑起来。
他抬起手,抓住包了一圈脑袋的那眼罩的黑带子,把它慢慢地,从头上取了下来。
他摘得很慢、很慢。
像是怕猛然在一瞬间露出来会吓到卫停吟,所以他把它慢慢地,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取了下来。
眼罩下,隐藏在黑布后寂静多年的伤眼,一点一点,重新暴露在空气里。
看清那片旧伤痕时,卫停吟骤然瞪大了双眼。
面目全非几乎没办法形容它。
上面布满狰狞的烧焦伤痕,还留着几道遭什么尖利爪痕抓下去过的锐利口子。烧焦过的痕迹让那一片的皮肉狰狞地缩紧,那只紧闭的眼睛已然扭曲,怪异地成了一条紧缩的弯线,睁都无法睁开了。
卫停吟惊得微张着嘴,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江恣低下那只幸存的眼眸,抬了抬抓着眼罩的那只手。他想把眼罩戴回去,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讪讪地把手放下了。
“在雷渊里……刚掉下去后,便遇上了铺天盖地的劫难。”他轻声说,“后来渐渐习惯了,但是还是有过不慎……有一日,便不慎被渊内的天雷击中了眼睛。伤还没好,又遇上渊兽,又一次被伤到了眼,此后便废掉了。”
卫停吟心疼得要滴血了。
他往江恣身前蹭来几步,床上衣物与榻褥相擦,几声窸窣声响。
他凑到江恣身前,按住他的肩膀。他看见江恣那只眼睛里闪过惊异,在按住他的这一刻,他也感受到江恣身上一僵。
但卫停吟通通没做理睬。他掀起江恣左眼前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这只眼睛。
他看着褐色发黑的一片凹凸不平的恐怖伤痕,它在江恣惨白的脸上如此突兀,如同这只眼睛上生了一个怪物。
伤痕尚且如此,当时他在雷渊底下伤到的时候,又是如何?
心上闪过画面,他似乎看见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渊底下,这人蜷缩成一团,捂着这只当时鲜血淋淋的伤眼,撕心裂肺惨叫着的模样。
雷渊里会有他惨叫的回声吗?他惨叫许久都没人应答的时候,会后悔跟着卫停吟跳下去了吗?
卫停吟没有问他。他看着这片伤痕,忽然红了眼睛。
他抱住江恣。
江恣一身的骨头更僵了,卫停吟感觉到在抱紧的一瞬,他在自己怀里立刻变得更加僵硬。
他把他抱紧了些,在他耳边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呼在江恣耳畔边。
江恣忽然就松下了一身的僵硬骨头。他在卫停吟怀里软下来,缩起来,脸埋在他肩头上,跟只小狗似的,在他颈窝里蹭了几下。
卫停吟抬手,安抚地顺了顺他的脑袋。他的指尖从他发丝间穿过,落下,周而复始。
“我不疼。”江恣突然在他怀里闷声说。
“谁信你,”卫停吟说,“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没亮。”
江恣在他肩头上点了点头。卫停吟松开他,可刚起身,江恣突然伸出手,把他按回怀里。
“就这样睡,”江恣说,“这样躺下去睡……行不行?师兄抱抱我。”
他声音沙哑恳求,这话说完,又补充了句:“我不会多碰师兄的,师兄别怕我。”
卫停吟低头看看他,那只血眸可怜巴巴的,像他还是个小孩的当年,血灵根觉醒后杀了魔修,被众人所指的那时,慌张失措地投向自己的目光。
另一边又是那样可怖的大片旧伤,卫停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无可奈何地点了头,应声说好,重新抱着他,慢慢地躺了下去。
他和江恣躺在床上这一片旧白衣里,卫停吟偏头望望这一床自己的旧衣,心上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但总之很复杂的心绪。
江恣抓起薄被,盖在了卫停吟身上。
他抱着他,头埋在他胸膛里,呼吸平稳。
只是离得太近,一呼一吸都十分清晰。
很奇怪,卫停吟是与他同床共枕过的。从前他带着江恣下山卫道,受魔修侵袭的村子小,他俩就挤在同一张床上过。
从前过剧情被打得太狠,两人双双负伤时,躲在同一个山洞里,也曾经抱在一起取暖,过了一整个晚上。
可如今不知到底是什么变了,卫停吟听着他在自己身边一呼一吸,被他环着腰圈在被子里,却听心跳莫名隆隆,比从前快了些许。
怎么了呢。
卫停吟不知道。可江恣实在可怜,于是他把手放在这人脑袋上,一下一下,哄小孩睡觉一样轻轻拍着。
天好像又变冷了,卫停吟听见外面风的呼啸声变得更大。
不知何时,他也沉沉睡去。
……
“尊主——”
“尊——主——啊——”
卫停吟还在睡梦里。
他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喊着什么,似乎是在喊江恣。但他醒不过来,只是眼皮抖了两下。
但来人来得飞快。
转瞬间,这人冲到门前,邦邦猛拍江恣的大门,嘴里的叫喊撕心裂肺:“尊主!!不好了啊!!”
卫停吟听见身旁的江恣“啧”了一声。
卫停吟睁开了眼。被突然从梦中吵醒,他脑子都嗡了一下。
他扶着额头,迷迷糊糊睁开眼,松开手臂翻了个身,想从床上坐起来。
刚有动作,江恣就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了回来,哼哼唧唧地拉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脖子后面去,在床上蛄蛹着,想让卫停吟继续抱着他。
他的脑袋还在往卫停吟胸膛里拱,嘴里哼唧个不停,哼唧声也很是不满。
他还不想起来。
现在怎么撒娇成这样了!
卫停吟想了想从前的江恣,那小子不愿起床也是脾气硬的,会嗷嗷喊着来人让他滚,他还没睡够——
……
卫停吟低头看了看这个轻轻拉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起来的人。
真是各方面都变了很多。
外头的拍门声碰碰地响,来找他的魔修听起来着急得很。
“外头都来人找了。”卫停吟抽开手,拍了江恣两下,“别赖床了,快点儿起来。”
江恣泄气似的大叹一声,慢吞吞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一脸困倦,很是幽怨地望了眼卫停吟,眼中有无尽的无言责怪。
这样幽怨地挖了他一眼,江恣才偏过脑袋,手一挥,门便立刻大开。
拍门的魔修反应不及,整个人立刻扑了进来,摔了个狗吃屎。
卫停吟看着都觉得痛,吸了口凉气。
江恣慢悠悠掀开被子,找到昨晚脱下来的眼罩。
他把眼罩重新戴回脑袋上。
摔倒的魔修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喊着“尊主”,冲到了他床前。
冲过来的一瞬,魔修突然僵在原地。
那一脸的焦急也瞬间定格,喉咙里喊了一路的话也霎时卡在了嗓子眼里。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他突然一动不动了,僵住的焦急神色中露出一丝惊恐。
卫停吟坐在床上,朝着他眨巴了两下眼。
魔修沉默地看着这一幕——魔尊江恣的床榻上,堆满了旧白衣。
江恣才刚起,被子还挂在身上,还正在调整脸上那黑色眼罩。而他身边,是他那个同样刚睡醒的、衣服松松垮垮,披散的头发略显凌乱的仙修师兄。
两个男人,睡到了同一张床上。
同样面露烦倦,看起来刚被他吵醒。
……我嘞个亲娘。
魔修被眼前一幕吓傻。
“喂。”
江恣哑声叫了他一声,才把魔修的魂儿叫了回来。
魔修如梦初醒,一瞧,就见江恣面露不悦地朝他眯了眯眼,血眸中露出几分杀气。
“到底有什么事。”他说,“敢这么吵我,若事情不大,就把你砍了,挂城楼上三天三夜。”
魔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干嘛的。
他回过神来,忙着急道:“没有大事,我怎么敢来叨扰尊主!尊主,摧明修者……祁三仪的焦尸,今早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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