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渔观火
他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个时机了。
勤王令发出后,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响应勤王令的,居然是薛焯。
不仅如此,他还向王妃寄出一封信,信上称他有意把自己的表妹嫁给姜绍,哪怕是做个妾也行。
第68章 表妹
豫章郡,卢府。
永隆政变后,淮南王一派的人马彻底把控住朝廷,淮南王上个月在武安侯的扶持下登基为帝,改年号为熙宁。
长公主垂帘听政,专擅朝政,凡是不顺从的官员,遂都以严刑胁迫,残忍不仁。然士大夫大多不肯拜服,在江都王发布勤王令,号召天下贤士北上诛叛臣后,各地群雄纷纷响应,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之战徐徐拉开帷幕。
其中,平阳侯一脉率先受到熙宁帝的迫害,只因当初大朝会站位时,是他凭借一己之力将传国玉玺交到常山王手中,长公主深恨之,在平阳侯和他的两个儿子仓促地逃出京畿后,其他留在京畿的薛氏族人全都遭到残忍的虐杀,薛氏满门无一幸存者,血脉几乎断绝于此。
平阳侯逃出京畿后,便来到豫章郡落脚,豫章郡的太守是卢家人,卢照早在薛澄死后便归顺于薛焯,薛家父子三人暂时蛰伏于此,依靠当地豪族的助力,重新招兵买马,囤积粮食,以待反攻之机。
在江都王发布勤王令后,薛焯第一个响应他的号召,原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养伤的平阳侯听闻这个消息,勃然大怒,因为薛焯并未得到他的许可擅自发布指令,这严重冒犯到他的权威。
这天,他强撑着从床上起身,气势汹汹地来到玉华台,只站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靡靡之音,丝竹管弦铮铮作响,笑语喧然声近在咫尺,这样恣意烂漫的氛围,很难想象他们其实是逃到这里避难的。
平阳侯眼中的怒火更盛一分,脸上虬结的肌肉扭曲在一起,让这张脸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他不顾守在外面的侍卫的阻拦,粗鲁地一把推开门:“薛焯!”
玉华台上箜篌笙箫之乐萦回不绝,十六个梨园乐工手持金丝楠木的拍板,乐声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所谓“帐底吹笙香雾浓”说的便是这样风流的场景。
平阳侯的闯入仿佛一团烈火投进平静的池水中,丝竹管弦之声戛然而止。
薛焯不端不正地歪在楠木交椅上,他散着头发,形容不羁,正在和卢照举杯畅饮,耳边的管弦声停下,他不悦地转过头,看到怒目而视的平阳侯时,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怪诞的笑:“是父亲您啊,有什么事吗?我忙着呢。”
旁边的薛平津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他躺在一个舞伎的腿上,睡得正香,平阳侯的咆哮声也没能把他叫醒,只是不安稳地皱眉,舞伎脸色平静地把手覆在他的耳朵上,他敛起来的眉毛又慢慢地松开。
看到这样不成体统的画面,平阳侯气得七窍生烟,他大声道:“你自己浪荡也就算了,还带坏你弟弟,全都给老子滚出去!”
玉华台上的舞伎乐工在他闯进来时便战战兢兢地跪拜在地,平阳侯祖籍在豫章郡,但他从小在雍州长大,长于骑射,生得膘肥体壮,在京畿时便有暴虐凶逆的名声,眼下他咆哮着发话,没有一个不敢服从的,马不停蹄地逃出这间屋子。
在薛焯的眼神示意下,卢照也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顺便和舞伎把睡着的薛平津一起带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对峙。
平阳侯一甩衣摆坐下来,怒气冲冲地指着薛焯:“你不经过我的同意擅自响应勤王令,有没有想过贸然北上勤王,若是兵败会是怎么样的下场?还有,我让你在当地招兵买马,你倒好,和卢照整日在玉华台上听曲享受,我们薛氏满门被屠,你居然不想着报仇雪恨,真是狼心狗肺之人。”
他从京畿逃出前和武安侯那小子交过手,武安侯不愧是军中猛将,又比他年轻力壮,平阳侯一杆滚银枪,曾经在突厥可汗的营帐中杀进杀出,居然也败于武安侯的手下,最后身受重伤,狼狈地捡回一条命,逃回豫章郡后便卧床养伤,久病不起。
如今讨伐大军已经聚集数十万大军,声势浩大,但若要北上,必要经过南阳郡的龙岭关,可此地凭据高险,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听闻熙宁帝已经将武安侯派往南阳郡,就等着讨伐大军的来到。
可若是攻不破龙岭关,北上也就无从谈起,若是他的兵还在,平阳侯不会这样束手束脚,但当下的局面,他的信心不大。
薛焯歪在楠木交椅上,漫不经心地回道:“您放心,招兵买马一事我已经让手下人去办,如今已经招募近五千士兵,每日都在认真操练。当初我绞杀起义叛军时收缴到不少金帛珠宝,没有来得及上供朝廷,如今正好用来招揽流民,让他们在当地安顿下来,为军民耕种粮食。如果凡事都要长官亲力亲为,那这个长官还是趁早滚下台吧,我又不是每天都只顾寻欢作乐。”
知道他没有不是没做事,平阳侯的脸色和缓了不少,薛焯继续道:“至于响应勤王令,这是大义之举,有何不可?在我之后,各郡的地方太守都纷纷响应,人多力广,北伐成功的几率也更大。”
平阳侯怒斥道:“你说的倒容易,但纵观各地太守,不是庸才就是奸邪之辈,大部分人都是贪图勤王平乱的美名而已,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人又有多少?就拿武安侯来说,他镇守龙岭关,那地易守难攻,攻不下那个地方,讨伐军就到不了京畿。”
薛焯回道:“那您说还有什么办法?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龟缩在豫章郡,敬武长公主已经彻底记恨上我们薛家,若我们不作为,卢府也迟早会归顺于其他势力,到时候也只能任由长公主的屠刀落下。父亲,薛家已经没有人了,我们只有拼上一拼,和各地群雄一起联盟,这样尚且还有获胜的可能,再说天下那么大,谁说还不能出几个大才,就拿江都王来说,他门下可有不少奇才。”
一通解释下来,即使还是不太满意薛焯不经自己的同意擅自响应勤王令,平阳侯的脸色还是好上不少,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下也暂时只有这个法子,你做的不错,不过以后要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们父子俩商量后再做决定,下不为例。”
说罢,平阳侯又欣慰地看向这个儿子:“你果然是我最出色的儿子,好在当初没有听你母亲的话,把你过继出去。虽然你生母出身低微,但你放心,等我百年之后,会让你母亲享受侧夫人之礼,与我一同合葬。”
薛焯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嘲讽和轻蔑,他又给自己的杯里斟满酒,连连痛饮几杯,敷衍地笑了笑,连话都懒得回。
平阳侯没注意到他冷下来的面容,又道:“只是姜绍此人不容小觑,我觉得他恐怕也有不轨之心,如果北伐成功,那就是联盟解散的时候,你得当心,千万不能让天子落到他手里。”
当初平阳侯扶持常山王登基,也是想挟持一个懦弱平庸的天子,日后好取而代之,却没想到淮南王一派连夜发动政变,让他数十年来在京畿经营的势力网毁于一旦,这让他怎么能甘心,无论如何他都得反攻回去。
可听到平阳侯的话,薛焯故作诧异地回道:“江都王难道想取而代之?”
平阳侯沉声道:“不然呢?莫非你真信他是想匡扶社稷,精忠报国?他虽是宗亲,但身上也有王室血脉,比我们要名正言顺得多,可万万不能让他占上风。”
薛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既然他想要那个皇位,那便随他去吧。我只是想再见一面他门下那个叫如意的少年,那可真是……”
他阴鸷的双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邪气,仿佛野兽捕获猎物那种势在必得的目光,反射出青釉莲座烛台上摇曳不定的烛火,眉眼间尽是肆意猖狂。
平阳侯没反应过来,瞠目怒视:“什么?你他娘的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不会要跟他说,你小子响应勤王令,不为江山为美人?开什么玩笑,你啥时候变成个痴情种的。
薛焯神色微敛,一副很不好意思的羞涩模样:“不瞒父亲,我上次不是跟你回禀过吗?那个轻而易举杀掉大哥的少年就叫如意,他是江都王的手下,上次意外让他逃跑了。我想,如果江都王同意把如意给我的话,那皇位让给他也无妨,我只想和那样的良人□□地过日子,这次同意响应勤王令也是因为……”
“薛焯,反了你!”
不等他说完,平阳侯大掌直接拍断面前的长案,他撩起袖子,大步向前,作势要修理这个儿子一顿。
在平阳侯庞大的身躯扑过来时,薛焯往旁边一闪,让对方直接扑了个空,他进而绕到平阳侯的身后,一双钢铁一样坚硬的铁臂直接从后面勒住平阳侯的脖子,手臂的肌肉绷紧,用力勒紧。
平阳侯在京畿受的伤就没修养好,多年的酒色生活也让他年轻时威武雄壮的身躯渐渐地枯萎虚弱,他挣脱不开勒住他脖子的那双铁臂,满是横肉的脸涨得通红,不自觉地翻着白眼,喉咙里发出恐怖的抽气声。
薛焯面无表情地加大力度,阴鸷的双眸里压抑着铺天盖地的阴云暴雨,身上的气息愈发愈发阴寒诡秘。
伶人乐工临走前没有关拢门,一阵夜风袭来,吹灭烛台上的红烛,房间里的空气变得非常冷,连鼻间吸入的空气都透着股阴寒的气息,薛焯宽大的衣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手腕上一个深深的牙印在月光下隐约可见。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彻底分崩离析。
“兄长,听卢照说父亲来了,你们在吵什么呢?”
就在这时,薛平津揉捏着惺忪的睡眼,从外面进门,当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不由地愣住。
“摩,摩诃,快……”
看到薛平津进来,平阳侯原本死寂的双眼闪过一丝亮光,拼命伸出筋节毕露的双手,浑浊的双眼里满是乞求,他被这薛焯勒得喘不过来气来,已经开始吐白沫。
谁知看到平阳侯这样凄惨狼狈的一面,薛平津反而肆无忌惮地嘲笑出声:“哈哈哈,你看你的样子,好像一条口吐白沫的死狗啊,哈哈。”
他的笑声回荡在空旷阴森的房间里,面前又正是凶杀现场,一股寒意从平阳侯心底森然溢出,他绝望地闭上眼,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
薛焯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摩诃,父亲他不让我们去找小如意,所以我想趁早取代他成为新的平阳侯,你认为如何?”
薛平津诧异:“如意?兄长,你响应江都王的勤王令原本是为了去见如意,好,我也很想他。至于杀掉父亲……”
他脸上浮现出甜腻的笑,露出一排亮晶晶的牙齿:“在我眼里,兄长是最完美的存在,你早该取而代之,杀掉这条老狗,我永远支持兄长。”
说罢,他走到下座,拾起一把落下来的相思琵琶木,抱在怀里:“来,兄长你动手,我最后给父亲大人弹上一曲,好好送他一程。”
琵琶声起,弦声急,杀意现,沙场上金戈铁马的峥嵘如在眼前。
他选的是《十面埋伏》,在这样的场景下,便显得滑稽又可笑,平阳侯年轻时曾深入戎狄大汗的营帐,在胡人十面埋伏之下杀进杀出,全身而退,也是一代英雄人物,没想到却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下。
薛平津感觉自己胸腔内的心脏在急促地跳动,眉眼恍然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神经质,有什么东西慢慢腐蚀同化他,为了弹出清脆的滑音,他的手指狠心地在锋利的琴弦上滑过,一道道浅浅的伤口便冒出来。
细小的血珠缓缓渗出,滴落在靛青色的地砖上,刺眼得很。
琵琶弦发出一声声单调的颤鸣,在阴冷的空气中不详地律动着。
薛焯再次加大手臂上的力度,平阳侯的脸已经涨红到发紫,粗短的手指胡乱地往后抓住薛焯的衣袖,用力到青筋毕露。
琵琶声越来越急促,仿佛是在奏响催命曲,又像是预兆死亡的冰冷丧钟。
在急促到发狂的颤鸣中,薛平津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声,他的手指因频繁进行滑音,已经鲜血淋漓,血珠将琵琶弦都染红了,可他依旧不管不顾,好像感到不到那股疼痛一样。
终于,平阳侯松开抓住薛焯衣袖的手指,脑袋无力地垂下,当薛焯放开他时,他庞大的身躯缓缓地滑倒在地面,抽搐几下,不动了。
他死了。
而这时,薛平津也停下了拨弄琵琶的手指,他低垂下头,散落的长发盖住他的脸,肩膀不停地颤抖。
薛焯走上前,蹲下来,轻声问道:“摩诃,你怎么了?”
薛平津缓缓地抬起头,薛焯看到他眼中的泪水,猛地一怔。
薛平津从哥哥眼里看到了泪流满面的自己,他眼神恍惚地抬起手,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泪水,惊慌道:“兄长,我不是,不是……”
他竭力想解释什么,最后却还是垂头丧气地轻声喃喃:“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应该很恨他的,可是他真的死了,我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畅快,反而闷闷的,也不是说难过,就是心里不舒服。”
听到弟弟语无伦次的解释,薛焯心里叹气:摩诃和我不一样,他还有正常人的感情。
他没说什么,只是转移话题道:“别想那么多,把父亲安葬后,我们就出发和江都王会合,你想不想小如意?我们马上又要再见到他了。”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薛平津破涕为笑:“对,我们去找小如意,上次让他逃跑了,这次一定要抓住他,再也不放开他。”
他擦干眼泪,一张娇艳的芙蓉面浮现出淡淡的红晕,眼中满是期待,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和兄长说出了怎么可怕的话。
薛焯笑容莫名:“我会让小如意和我们永远在一起的,不过在这之前,我要请表妹帮我们一把。”
安抚好薛平津后,薛焯让侍女伺候弟弟先睡下,自己只身前往表妹的院子里。
来到表妹的房间时,侍女让他先在茶室里等候,说表小姐还在梳妆。
薛焯坐在炕上,慢条斯理地等待,趁这个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这个表妹的房间,通常情况下来说,一个人房间的装饰摆件会表露出他是怎么一个人。
这房间并不宽敞,但收拾得很整洁,没什么亮眼的摆件,唯一看得过眼的便是墙上挂的字画,是陶潜的归去来兮图,应该是她自己作的,临摹得相当出彩。
薛焯不由地挑眉:似乎简朴得有点过分了。
他这个表妹姓周,闺名梵音,是吏部尚书周敏的庶女。
平阳侯夫人出身大族,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嫁给平阳侯为妻,妹妹则嫁入了河东名门周家,所以,周梵音也勉强算是薛焯的表妹。
周梵音正值桃李年华,虽是庶女,但生得端庄娴静,又是唯一的女儿,早年想要和名门周家结亲的不在少数,她从前定过两次亲,但前两任未婚夫都因各种原因早逝,一来二去,她便传出了克夫的名声。
周夫人和她姐姐一样,都不是多慈爱的人,后来也没有为庶女再挑选夫婿,周梵音的婚事便一直拖到现在。
直到淮南王一派发动政变,周家提前得到消息,好险在武安侯率兵洗劫周府前离开了京畿,周敏带妻儿前来投靠薛焯,甚至有想把周梵音许配给薛焯的想法。
薛焯从前对这个表妹印象不深,他也就在周家人刚搬来的时候随意地看过这位表妹几眼,只记得她身量比寻常女子都高一点,长相也算是出众,但总是低垂着眼皮,很少抬起头让人看清她的模样,显得很不起眼。
她住在卢府这段时间,也很少出门,久而久之,薛焯都忘记家里还有这个表妹,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
直到周敏隐晦地跟薛焯提起,想把周梵音许配给他,他才开始认真观察这个表妹,这样一看可不得了,他敏锐地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这其实是个男人。
平阳侯荒淫好色,年轻时喜欢把自己的爱妾打扮成俊俏公子,把男宠打扮成妩媚动人的女人,他经常把打扮好的娈宠带到自己的宴席上,让前来参见宴会的宾客猜测他们的真实性别。
薛焯长久在那种氛围上长大,自然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能看出周梵音的真实性别。
后来他仔细一想,也不难理解,平阳侯夫人是个跋扈善妒的性子,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自然也不遑多让,甚至比她姐姐手段更残忍,周敏年过五十,膝下只得一儿一女。
周梵音的生母出身不高,虽是良妾,但却是个畏畏缩缩的性子,眼看周府姨娘们生的男孩都一个个地意外夭折,怕得不行,在周梵音出生后居然想出个昏招,把儿子当做女儿养大,这样一过便是二十年。
薛焯是个冷血刻薄的男人,除了母亲,弟弟和自己感兴趣的猎物以外,他对其他人都缺少一分悲悯之心,甚至他对权力的追求也不过是为了报复曾经践踏过他的人。
暴力和血腥会给他胜过欢爱的欲生欲死的快感,所以他才那么执著于崔遗琅,不仅是因为那副非常合自己口味的容色,更重要的是崔遗琅在火焰中肆意挥刀的那一幕给他的灵魂都造成了震撼。
他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画面,所以怎么都想拥有这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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