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郎总
监护仪发出轻微的警报声,屏幕上的数字开始跳跃。
焦糊味炸开的瞬间,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鲜血如同爆裂的输水管从剥离面喷射而出,溅在显微镜目镜上形成猩红的星芒。
"郁瑟!"王庆林的护目镜后迸出寒光,"止血钳快上!"
郁瑟早像是提防似的,手里的止血钳在血泊中精准夹住破裂的豆纹动脉,喷涌的血柱立刻变成细流。
......
经历了近十个小时的手术终于结束了,郁瑟和王庆林都显得精疲力尽,尤其是郁瑟,看着被顺利推出手术室的牧野,内心深处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王庆林完全没有他这种情绪,而是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言道,“年轻人,你的操作是完美无缺的,不过不要总是死板教条,随机应变也是很重要的。”
郁瑟勉强地嗯了一声。
直到半夜,郁瑟在值班室小憩,特护病房的护士冲进来,激烈的动作直接将他吵醒。
“郁医生,病人的情况突然恶化,颅内压急剧升高,出现剧烈头痛、呕吐等症状,必须立刻进行二次手术!”
郁瑟也不知道自己又拼命地在手术台上奋斗了多少个小时。
可是这一次牧野的情况很不好,送去重症监护室硬撑了一个星期,最后还是离开了人世。
郁瑟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窗外,看着被白布遮盖的牧野,心中五味杂陈。
他仔细地回忆起手术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操作。
其实,如果更谨慎一些,完全不会有任何血管破裂的情况发生的!!
师傅......
不不。
郁瑟在看到病患僵硬的尸体之后,又忽然觉得似乎只是自己的问题。
前几天还忍着病痛,将双手交递给他的人,今天却已经彻底失去了生命。
这是他的过错。
郁瑟冷静的情绪被搅扰成一团浑浊,清醒的理智被残酷的现实根根剪断。
他开始不断地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病患的异常,为什么没有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自从牧野死了之后,王庆林也恰好被医院派去外出学习,临走前还特意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叫他多想开一点,毕竟颅内海绵状血管瘤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七十,还有百分之三十的意外难以避免,更何况对方的家属已经签过字的。
“医生又不是神仙,我们也不能确保每一个病人都能救活。”
这句话在郁瑟的脑海中不断回响,像是谁的自我安慰,又像是冰冷的现实在嘲讽他的无能为力。
牧野的家庭情况很好,他又是家里的独子,是一家人宠爱的宝贝,他的离世对家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父母年迈,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份悲痛难以言表。
牧野的妈妈悲痛欲绝,整日以泪洗面,精神状态也不好。
儿子的去世,外加妻子的痛楚,使得牧野的父亲从极度的悲伤中变成怒火中烧。
在牧野刚刚去世半个月后,郁瑟正在办公室里整理病例资料,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是牧野的父亲打来的。
电话那头,牧野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却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愤怒与不满。
他质问郁瑟,为何没有救回他的儿子,为何在手术前没有将所有可能的风险一一告知。
郁瑟耐心地解释,手术的风险在术前谈话时都已详细说明,且牧野家属也已签字同意,但牧野父亲的情绪显然已经失控,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更无法原谅郁瑟在他心中所谓的“失职”。
郁瑟只能耐心的安抚对方。
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哪知第二天,郁瑟在即将进入医院的瞬间,被人用一桶红色的油漆从背后泼了过来。
油漆顺着郁瑟的头发、衣服流淌下来,瞬间将他变成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人”。
周围的路人纷纷驻足,投来惊讶和同情的目光。
郁瑟当场便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会遭遇这样的对待。
直到看清手里正提着油漆桶的人,正是牧野的父亲。
这个健壮稳重的中年男人,在儿子去世的短短一个月里,黑发变作华发,整个人的精神萎靡极了。
他提着脏污不堪的油漆桶,冲向郁瑟,不停地用手里的东西攻击着郁瑟。
郁瑟原本是能反抗几下的。
可是对方的话,叫他在一个瞬间完全不能乱动,如同定身魔法似的。
牧野父亲说,“你这样跟杀人凶手有什么不同?!”
“你这个骗子!道貌岸然的禽兽!你是怎么拍胸脯说会治好我的儿子的,你是怎么保证的!!”
“你这个凶手!你这个杀人犯!!”
......
郁瑟被迫暂停了工作,在家里沉思了无数个日夜。
大概,他并不是一个好医生,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甚至对继续做医生这件事,萌生了厌弃的念头。
最后,郁瑟选择了转科室,像一只灰溜溜的老鼠一般,去了妇产科。
一时间,医院里的闲言碎语四起,都说郁瑟是因为治死了人,被脑外科赶了出来,不得已才转去妇产科的。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郁瑟从不正面回应,只是默默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在妇产科的日子里,郁瑟接触到了许多新生命,他们的到来给这个世界增添了无尽的欢乐和希望。
每一次接生,每一次看到新生命平安降临,郁瑟都会感到自己的罪孽被清洗了一点点。
可是还不够,依然不够。
他的余生,应该拯救更多的生命,让更多的人好好地活着。
活下去。
郁瑟开始将活着这件事,看作是生命的唯一意义,头等大事。
直到主动参与地震灾区的医疗救援中。
最终,累死在了手术台上。
与此同时,里斯的生命也走到了即将燃尽的尽头。
自从郁瑟出了事之后,他的情绪一直异常不稳定,尤其在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之下,得知郁瑟已经转了科室的消息。
里斯最开始是愤怒的,觉得自己被某人给欺骗了。
什么说好的春光在等我康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语言来哄骗我,结果却是这样的结局。
但愤怒过后,他又开始自责,假如他有多一点的能力,假如他不是一滩烂泥。
那么,是不是就可以保护郁医生了?
直到里斯得知郁瑟还被人泼了油漆,他的情绪俨然崩溃至极。
为什么他是个废物?!
为什么他不能动弹!
为什么他要让喜欢的人,被这样残忍地对待?
里斯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自责,他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无法保护心爱的人。
他开始依靠回忆来度日,即使他与郁瑟之间的回忆,只有一点一滴。
在一个黄昏。
里斯原本浑浑噩噩的沉睡被惊醒,因为他听到了一个极其敏感的词汇。
郁瑟医生。
实际上,他此时已经彻底丧失全部的行为能力,每天只能依靠呼吸机和营养液,来维持着苟延残喘的生命。
也许他也应该早早咽气的。
毕竟他现在连一团废肉都称不上了,只是凭白得消耗着更多的金钱和空气。
大抵上,他是希望能再见到郁瑟一面的。
自从里斯发现了自己对于郁瑟的在乎,实际上是一种喜欢的时候。
他就决定要好好地吃饭,好好地呼吸。
人只有活着,才能有所期待。
当听见郁瑟已经死亡的消息时。
这一次,里斯的胸腔内居然没有产生任何情感,哪怕是一丝丝的悲怆也没有。
他觉得,自己能如此平静地接受喜欢的人死去的消息。
大抵上,他是已经做好准备了。
夜间十分,护工最后一次来给他做了清理工作,再此之后,会有很长时间没有人再来打扰他。
里斯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为了这个机会,他整整得忍耐了几个小时。
不,应该说,他整整得忍耐了残破的余生。
里斯微微睁开了眼,到目前为止,他只有眼部的肌肉还能使用。
真是感谢老天爷的垂帘。
伊尔曼冥冥中感知到了似的,像一只融合于暗夜中的影子,敏捷地跳到了主人的眼帘之前。
一人一猫开始对望着彼此。
很久很久。
里斯的呼吸彻底困难,气管仿佛扭曲的麻花般,令他时刻处于窒息的风险中。
人都说死不瞑目,就是他现在突然睁开了眼睛的模样吧。
里斯看了看他最爱的小猫。
伊尔曼忽然哀然地叫唤了几声,发觉他的主人眼神注满死寂,没有一丝一毫地波澜。
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