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他得赶紧走。
可是........能去哪儿呢?
精神力超负荷使用引发了身体的连锁反应,上一次这样狼狈———上一次这样狼狈,宴明恍恍惚惚地想,好像还是神明套装化归天地的时候.......一晃已经好多年了啊.......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房顶上走着,突然意识到巡逻的人很快就会经过这里,他不能被人发现,但一运起轻功宴明便眼前发黑,立刻吐出一口血来。
他本来不会这么狼狈的,但顾铮作为被天道偏爱的五支柱之一,在幻境里发了疯似的和他抢夺控制权,完全不计消耗不计后果,给宴明本就糟糕的精神力雪上加霜。
他出不了城了,他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宴明全凭着一口气吊着自己,20863好像在他脑海里说话,但他不太听得清。
【前面!左拐!!宿主——左拐!!!】20863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在宴明脑海里展示自己作为机械造物的肺活量,【往左边走!别停!!看到院子跳下去!!!】
它检测到了巡逻的人正在往这条巷子走,而他精神力告罄的宿主在房顶上摇摇晃晃,哪怕本能地利用房顶上的装饰掩藏自己,也依旧太显眼了,更糟糕的是,它感觉自己的系统视线在发黑———这是宿主即将昏迷断连的讯号。
深度昏迷是恢复精神力的最好方式,但宿主一旦失去意识,系统也会被关小黑屋。
好在宴明意志力相当强大,终于勉强听清了20863的指挥,按着他给的路线,摔进了一处院子里。
[这里.......安全吗........]
20863没有回答。
它其实回答了,只是宴明已经听不清了。
最后强撑着的一点意识里,好像有人小心翼翼地扶起了他,扶起他的人似乎在说话,但宴明听不清,他只听到耳朵里的心跳声,一声接一声的,有些熟悉。
“扫尾.......”宴明的声音仿若呓语,“........秦曜。”
第91章
秦曜不知为什么, 昨夜一直辗转难眠,莫名焦躁不安,天刚蒙蒙亮, 他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干脆起身练刀法。
简单洗漱一番,换了身利落的衣裳,他从寝卧的墙壁上取了惯常用的那把刀,还没推开门, 便听到院外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隐约还有属于人的、极其紊乱的呼吸声。
哪儿来的胆大包天的小贼,连他住的院子都敢闯?
秦曜心下称奇,他将刀提在手里,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常年在边关与犬戎作战, 军中将领都有一手好的敛息术, 秦曜这一门课也学得不错, 以至于他都快摸到近前, 那小贼还没有反应。
“小贼”在地上蜷成一团, 秦曜打看见的第一眼便觉得熟悉,等三步并两步近了,秦曜大惊失色:“小宴?!”
刚刚还提着的刀被他扔到一边, 孤零零地躺在草里,秦曜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来, 怀里的小宴脸色苍白,唇边沾血,背后的衣裳已经全部被汗浸透了,无助地发着抖。
“小宴!”仿佛军营里小宴那次莫名其妙濒死回忆的再现, 秦曜怕极了,“小宴!能听到我说话吗?”
很轻很轻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秦曜将耳朵凑过去,断断续续像呓语,什么也听不清。
秦曜扣住他的脉门,明明小宴并没有内力在身,可身体里的经脉却呈现出一种内力失控后的伤势来,诡异得很。
他用十二万分的耐心将自己的内力导入到小宴的经脉里游走,帮他尽量减缓伤势与痛苦,内力游走了两圈后,小宴的脸色好了一点。
“扫尾......”小宴的手指死死拽着他的衣裳,“秦曜.......扫尾.......”
仅仅只是吐出这样几个清晰的字,小宴便再次大汗淋漓,简直像记忆中那血淋淋的噩梦重现。
小宴有很多秘密,秦曜从不过问,哪怕他有时抓心挠肝地好奇,他不知道昨晚小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狼狈,他只是心疼,心疼的时候又生气。
“第一句话就是让我收拾烂摊子.......”秦曜一边将人抱起来快步往房里冲,一边委委屈屈小声嘀咕,“我才不要管!”
利落地将人放下来,三下五除二地将汗湿的衣裳扒去把人塞到被子里,秦曜磨了磨牙,转身出了院子,在经过草地的时候,一脚将孤零零的刀踢得插在树上,树晃了晃,哗啦啦地响。
他动作轻盈地翻过院墙,一边注意着巡逻队,一边臭着脸将小宴过来时一路上七歪八扭的瓦片复原,甚至还处理了一处房顶上的血迹,最后所有的痕迹断在朱紫巷向某一间宅邸正房的房顶,秦曜攀着脊兽打量了一番,确认这里是顾府————就是那个他第一眼见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人的卫尉寺卿顾铮的宅邸。
这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曜捏了捏拳头,想动点手脚,又怕不小心坏了小宴的安排,思来想去还是顺着原路返回,他利落地从院墙上跳下去,迅速窜到自己房中。
秦曜是被他爹提前奏请了天子,押回兆丰养伤的,所以家里的其他人都在雁鸣关,整个秦府只有他一个主人。
小宴的身份特殊,秦曜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他的状况,又不知道请医师来把脉是否会看出不同,只能用自己的内力一遍又一遍地替他温养经脉。
掌心下的手腕温度在迅速降低,秦曜怔了一下,好在以前在雁鸣关,他有充分处理这样突发事情的经验,小宴体温一降低,秦曜就主动担任起了人形取暖炉的功能。
人冷的时候会本能地寻求热源,秦曜感觉小宴将他抱得很紧,以前小宴都是将尾巴盘在他身上,现在换成了两条腿挨着他,他还有点不习惯,秦曜一只手搂着人,另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就像在雁鸣关的许多个夜晚一样。
过了三更天,小宴倒是不冷了,但又高热起来,惊得秦曜穿着中衣就爬起来倒凉水,用帕子给他额头冰敷。
但发热好像比体温降低更难受,因为秦曜发现小宴在哭。
他哭起来时安安静静,蜷缩着掉眼泪,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枕巾上晕开水痕,像小雨点儿蔓延成泥沼。
秦曜很少见到小宴哭,小宴是毒舌的、病弱的、运筹帷幄的,哪怕挑剔也带着一股矜贵,从来不脆弱。
秦曜坐在床边看着他,因为高热,他的脸颊通红,唇却是白惨惨的,秦曜轻轻碰了碰他的眼角,用指腹替他抹去了泪水,但他的眼睛好像一汪泉,泉水从泉眼里渗出来,不休不止,无穷无尽。
他额头上的帕子已经不凉了,秦曜起身给他换了个新的,生病的小宴很乖巧,乖巧得让人心疼。
“小宴。”秦曜叹了口气,再次给他擦去眼泪,“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不知道小宴是不是对外界的声音还有本能的反应,秦曜听到他很小很小的、微弱的声音————
“......回......”
“回?”秦曜将耳朵凑过去,轻声问,“小宴想回哪儿去?”
床上的“蚌壳”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喃喃的话语像是模糊的梦呓,秦曜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又有点烫了,是他起身去铜盆里拧帕子,隐隐约约,他好像听到小宴在叫他,秦曜以为他醒了,结果到了床边,只是高烧烧到迷糊的小糊涂蛋翻了个身。
秦曜将冷帕子贴在他的脸颊上,声音温柔到近乎夹起来:“喊我做什么呀?”
根本就听不清的呓语里,他捕捉到两个模糊的词语,一个是“秦曜”,一个是“回家”。
*
宴明睡得一点都不安稳,他感觉自己做了许多梦,梦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他好像看到了秦曜,看到了顾铮,看到了变成扁扁银色小饼干的20863,所有人都在说话,嘴唇一张一合,可他看不清,也听不见。
秦曜在模糊的视线里好像变成了一张张陌生的脸,顾铮身边的曼珠沙华成了蔓延开来的红色,游魂好像变成了穿着各种鞋子的脚,恶鬼的嘶吼听起来有些像刺耳嘈杂的救护车.......
似乎有两个世界在他脑海中不停地交替,雁鸣关的皑皑白雪、小区里新换的景观树、兆丰宫城古朴的脊兽、阳台上长势正好的绿萝———
都说人死的时候会看到生前的走马灯,那这十三年的任务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他临死前的臆想?
在破碎的记忆里颠倒,宴明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努力想去看清那有些陈旧的门牌号,他在口袋里翻找着,却怎么也找不到钥匙,身后好像有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在拉着他越走越远,慢慢地,门牌号变成了模糊不清的一点颜色,楼梯也看不见了,他怅然地回过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秦曜。
他想起来了。
他的任务没有完成,还不能回家。
可是他好想好想家。
......
宴明反复高烧了两天,也说了两天的胡话。
等他从混沌中醒过来,感觉浑身上下都是疲惫与沉重,空气中有浓重的酒味,他猜测应该是有人用烈酒给他擦拭了身体降烧。
【宿主你终于醒啦!】20863一直监测着宴明的精神力状况,银色小球现在高兴得发亮,【我差点被你吓宕机!】
理论上来说,大量消耗精神力后只要精神力状况稳定,人很快就会从混沌里醒来,但宴明精神力状况稳定了将近三个时辰人却毫无反应,20863担心得不得了。
【知道你现在最关心什么,告诉你两个好消息———】20863用欢快的声音宣布,【鹤卿的执已经降到安全线下了,顾铮的执虽然降得慢,但也在缓步下降中,预计最多五天,你只要专心对付秦曜就———嗯?!】
宴明问:[怎么了?]
【秦曜的执念降了一半?】20863震惊,【你病成这样还在做降执任务啊!】
宴明怔了一下:[......没有。]
20863变出线条手挠挠自己的圆溜溜的头顶,迷惑道:【没做任务,秦曜的执念怎么会下降呢?这不科学啊!】
银色小圆球一边盯着仅它可见的面板,一边将自己的数据流翻得哗啦作响,百思不得其解。
脑海里嘈杂的声响并没有影响宴明,他盯着帐子上的花纹发呆。
五个任务目标已经完成了将近四个,理论上来说他已经无限接近了成功,但宴明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明明刚从漫长的昏睡里醒来,但嗅着清淡好闻的、熟悉的安神香,他竟又有了点困意,可那一点郁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宴明翻了个身。
柔软的被褥里露出一角赤色,他伸手揪出来,发现是一条熟悉的发带———大殷男子成年后需以冠束发,但秦曜总嫌麻烦,他说金冠打眼,银冠沉重,玉冠易碎,木冠不牢,所以习惯性地用发带在头顶上绑个高马尾,走动时头发在身后晃荡,有股和他同出一辙的神气劲儿。
秦曜爱穿深色的衣服,说是耐脏,但发带却大多颜色鲜艳,以至于在秦曜还没成年时,一群半大小子混在一起,一眼就能揪出他来。
秦曜以前抱着他嘀嘀咕咕说这些往事的时候,宴明好奇过他怎么不把发带的颜色换低调,秦曜叹了一口气,说他和他姐小的时候,他爹每次出门回来就爱给她姐带一些颜色鲜艳的发带,偏生他姐生性低调沉稳,不爱艳色,这些发带丢了可惜,送人却又不太好送,于是他姐干脆就转手给他用———弟弟捡姐姐不要的东西,简直再正常不过。
只是扎个头发,秦曜压根就没想那么多,结果因为他姐转手给他的发带太多,导致他爹以为他就爱这些漂亮颜色,只是不好向他张口,所以才找他姐要,于是下次归家,秦老将军带的漂亮发带更多了,秦静月怕伤了她爹的一颗拳拳爱子心,秦曜是粗神经一直没注意,结果恶性循环,等秦曜意识到不对时,他箱子里的发带都够他用十年有余了。
秦曜紧急叫停了他爹送发带的行为,但那么多发带弃置又可惜,于是十几岁的秦耀顶着鲜亮的颜色到了加冠,加冠之后.......就用得更习惯了。
当年的夜间闲聊宴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看到属于秦曜的发带时,他却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件事。
这是秦曜的发带。
宴明盯着它瞧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他现在好像不在客房,而是在秦曜的床上。
———好奇怪,在雁鸣关的时候秦曜常常和他睡一间帐篷挤同一张床,他并没有觉得不自在,现在反而觉得身上像有蚂蚁在爬,哪哪都怪。
大概是因为那天晚上秦曜向他表白了,所以友情变了质?
脑海里正在胡思乱想着,耳朵里突然捕捉到轻轻推开门的声音,宴明条件反射似的将他攥着的那条发带塞到被子里,宛如做贼心虚。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宴明听到呼吸声,温热的气流拂过他的脸颊,有手放在了他额头上,像是在试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装睡所以紧张,宴明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有些快,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发带,柔软的布料在掌心里变形。
温热的呼吸一直没有离开,宴明甚至能脑补出秦曜盯着他瞧的画面。
咚!咚!咚咚———
视线被剥夺的时候,其他感官便会变得无比敏锐,心跳声好像就响在耳边。
“小宴。”他听到秦曜的声音,“你再不醒,我就要亲你了。”
宴明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他赌秦曜在诈他。
温热的呼吸突然凑近了些许,秦曜亲了亲他的侧脸。
宴明感觉自己的大脑像20863一样宕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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