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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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未眠的聂暗仍旧精神奕奕,他牵着匹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蔫头耷脑的青年,一个面色羞愧,一个面容沉郁,前者因为自己报仇不成反倒连累他人而越发愧疚,后者抱着遗物难受得一夜辗转反侧心如刀绞。
聂暗正牵着马在出城的队伍里排着队,回头看到这幅情景,不由拧起了眉,一个二个正值青年,怎么看起来这般死气沉沉?
还是历练得少了。
他正准备张口说点什么,冷不丁地后方来了个少年,他抱着两个袋子跑到聂暗面前:“这位大侠———”
或许是跑得急了,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这少年在他面前缓了一小会儿后才继续道:“有人托我将这些交给您!”
他把怀里的袋子递给聂暗,这袋子做了收口,能很方便地挂在马背上,聂暗打开一瞧,一袋是路上消磨时间的干果糕饼,另一袋则是林檎。
“谁让你给我的?”
那少年愣了一下,随后转头一指:”那边的客人托我交给您的!”
兆丰东南西北四个门,城门附近都有不少像少年这样的人,做些替人跑腿送信或是为外地客商介绍城内情况的活计,以此挣些银钱补贴家用。
聂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条道远远的尽头,有人冲着他挥了挥手,是江湖侠客的打扮。
聂暗心下了然,难怪这些干果糕饼都是泊渊爱吃的东西,不过这位姓宴的侠客竟然连他和友人告别时送林檎代平安的习惯都知道,应该是泊渊那小子以前提过吧。
他扬声道:“多谢!”
声音不算太大,但习武之人都能听见。
聂暗将装着干果糕饼的那袋丢到泊渊怀里,看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泊渊脸上少了点沉郁:“师父你还记得给我买吃的?”
他师父什么时候这么体贴、这么细心了?
“不是我买的,有人送的。”聂暗示意泊渊看后方,“都是你爱吃的。”
泊渊猛然回头,熙攘的人群里只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他攥紧了袋子,下意识地想追出去:“小鱼.......”
“那不是金鲤。”聂暗抓住了他的胳膊,“是他的长辈。”
泊渊脸上的那一点激动淡去,他摸了摸腰侧那个他连夜改造的小盒子,脸上的表情化作了有点怔愣的失落。
不是金鲤.......
小鱼如果还在,以后大概也会长成宴大侠的模样吧。
出城的队伍马上就要排到他们,聂暗交了三人的路引,和人群一起慢慢出了城,城门外他翻身上马一抖缰绳:“走了!”
三匹马从快走到小跑,最后在官道上疾驰,他们赶路赶得不是很急,离开兆丰第二日的傍晚,镜州与梅州交界的官道上传来整齐的马蹄声,远远地,一面印着【秦】的玄旗在风中飘扬————是得胜归来的悬霜军。
领头的是个年轻小将军,并未披覆重甲,而是穿着一身轻便骑装,两方在官道上照面,身着褐灰骑装的小将军对聂暗打了个招呼:“聂谷主。”
聂暗曾对秦曜有过指点之谊,他在马上抱拳回礼:“恭喜秦小将军得胜归来。”
秦曜颔首:“多谢。”
两方就此擦肩而过,一方奔向兆丰,另一方则奔向汀州。
聂暗注意到秦曜的左胳膊上绑着白布,也不知悬霜军中的何人去世了。
第42章
“本王是大殷宗亲, 当今天子的皇叔,你不过一从三品,有什么资格问罪本王!”
儋州文安王府内, 一着朱色王袍的中年人怒目圆瞪, 他面色焦枯,因为长时间生病而脸颊消瘦,瞪起人时那眼睛仿佛要鼓出来,显得格外凶狠, “区区一从三品,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文安王为超品侯爵,他也向来以自己的身份为傲,根本无法容忍卑贱的人在他面前拿捏他的错处———一国王侯怎么可能有错?他再有错那也是家事,轮得到顾铮这个外人操心吗?
附近的人都噤若寒蝉,府外的人没见过这阵仗, 府内的人胆战心惊, 顾铮坐在他的下首, 把玩着茶杯不说话, 脸上是自若的笑意, 恭敬中透着散漫。
文安王就差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分尊卑了,顾铮却浑然不在意,甚至在文安王怒气稍歇的时候提醒:“王爷不妨多喝些茶水, 上路之后可就没府中这般周到了。”
文安王:“......”
这人莫不是听不懂话的棒槌?
他猛地一拍桌子:“来人!把他从王府里丢出去!”
他一声令下后,周围的侍从犹犹豫豫地围上来, 却不敢动手,顾铮随手放下茶杯,杯底和檀木的桌面碰撞,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证据确凿已呈至陛下案前, 王爷若真有冤屈,不妨上京向陛下哭诉,陛下明断秋毫,必不使王爷蒙受不白之冤。”
“什么叫‘若真有冤屈’———本王本就是冤枉的!”文安王提高了声音咬死不认,“就凭你给本王看的那本册子?一面之词便能定了本王的罪?”
“更详尽的证据在陛下手中,王爷若有冤,还请随臣上京自行分辩。”顾铮道,“又何必与我胡搅蛮缠?”
敢当着文安王的面说他胡搅蛮缠,若是文安王能脱了这场罪,顾铮怕是要遭殃,但正是他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反教文安王心头一沉。
———若不是确定他翻不了身,顾铮绝对不会对他这般不客气,他的态度,也隐隐代表着当今天子的态度。
文安王惶恐之余又觉得悲凉,好歹叔侄一场,他再怎么错也是长辈,殷容竟然不发正式旨意,仅是派了个从三品的文臣带了道手谕,便要这样潦草地将他擒拿上京。
从吃了那条鱼后他就诸事不顺,手里的产业隔三差五地出些问题,乱上一阵便罢了,有的还伤筋动骨,烦人得紧。
更让他不喜的是,半年前他忽然莫名其妙地病了,常常头晕目眩,呼吸困难,一日能有一餐吃得进去饭食都不错,他寻遍了儋州的医师也查不出原因,最后无计可施,他便写了折子去兆丰请了院判过来,却依旧没能查出根由———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患上了这场没由来的怪病,只能开些名贵的药物温养着,不至于让生机枯耗。
直到他送到兆丰的那批心腹也生了类似的病症后,这场没由来的怪病才终于有了些许苗头———那条被他吃掉的鱼,有问题。
民间有传言“食鲤长生”,锦鲤若得天地之造化,己身便会生出灵性,人若食之可延年益寿,面容不老。
他年轻时也觉得这些志怪传说不过空穴来风,可当他过了不惑之年,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再不如年轻时,他心中便开始生出惶恐。
等他即将知天命,鬓染霜白后,死亡的畏惧忽然如影随形———他的身份这般尊贵,他合该享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要让他将人间鼎鼎的富贵就此撒手,他偏不依。
越来越重的恐惧与担忧压垮了他,他在三年前大病一场,这一场病断断续续持续了两月方愈,病好后,他便像当年他嗤之以鼻的先帝一样,开始四处搜罗延年益寿之法,“食鲤长生”的传言,便这样入了他眼中。
———空穴来风。
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许是上天都在帮助他,儋州那个声名鹊起,仿佛拥有着点金手般的富商,就这样撞到了他手里。
或许那条鱼到死都不知道,那天他出现在儋州与鄞州的交界处,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游猎”。
他早查到经常在跃金楼里活跃的那个侠客,师承回春谷谷主聂暗,江湖传说聂暗的手中有颗续命的金丸,无病无灾的人服食了,可以延寿二十载。
他的人打听到泊渊有些仇家也在想办法要他的命,于是干脆在背后推了一把———和泊渊有仇的也好,和聂暗有仇的也罢,无论抱着什么心思,只要想对付他的,他通通助了一臂之力。
他带着人出现在那围攻的地界,不过是想趁着两败俱伤时捡个救命恩人的名头,借此让聂暗将那续命的金丸作为回报他的谢礼。
只可惜那些人到底是不成气候,天时地利人和竟然还让人跑了,他当时带人看到那满林血色时,心中恨得不行,却没想到峰回路转,丢了续命的金丸,却见到了传说中能化形的锦鲤。
那条锦鲤似乎受了极重的伤,浑身上下血淋淋的,走起路来都晃悠,文安王开始还以为是他暗地里资助的那些不成器的人,却没想到是近几年在儋州声名鹊起的一个行商,他看清了这人的脸,也看清了那一闪而过的橙金色鳞片。
文安王没有声张。
就如同遇到百年人参要给参须系上红线,避免它有了灵智而逃跑,想逮住一条化作人形的锦鲤,手段也一样。
若是他化作原型随便往哪个江海湖泊里一扎身,那他再去哪里逮这条鱼呢?
所幸这条鱼心软,或许是刚刚入世,只要拿他身边亲近的人稍作威胁暗示,他便不敢遁逃,作为他识时务的交换,文安王并未过多为难他身边的人———只要这条鱼不生出逃走的心思。
顺顺利利地,这条鱼成了他的盘中餐,得了天地造化的锦鲤到底神异,厨子剖开鱼腹后惊恐地告诉他这条鱼没有内脏也没有鲜血,只有一身像玉一样剔透的鱼骨,外面附着鱼肉与鳞片。
他当时并不害怕,而是拊掌赞叹“果神异也”,随后让厨子将这条锦鲤做熟,上桌的锦鲤依旧栩栩如生,只是不知为何入口即化,食之无味,仿若吃的不是一筷子鱼肉,而是一筷子水。
他只食了两块鱼腹肉,剩的便赏给了在这事中立了大功的心腹,考虑到他这次事情做的虽然隐蔽倒也不是绝对周全,于是他将得了赏的心腹连着他的手下一起遣送到兆丰去,让他在那边避两年风头再回来。
去年食这条鱼时有多春风得意,如今他便有多悔恨,尤其是他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后,后悔便是一日浓过一日———是那“食鲤长生”的传言有误,还是他的食用方法不对呢?
名贵的药材吊着他的命,可虚弱感却一日比一日明显,比如现在只是对着顾铮发泄了一场怒意,文安王便觉呼吸急促,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膛,慢慢喘不上气来。
他抓着桌上续命的参茶给自己灌了一口,手因为痛苦有些发抖,于是茶水溢出了些,落在了朱红的衣襟上,很有些狼狈。
硬的不成便来软的,文安王喝完茶后又是话锋一转:“就算你要本王随你上京,可本王如今这身子骨,又怎么经得起长途颠簸?”
“王爷不必过分娇看自己。”顾铮看了一眼天色,十分有礼貌地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文安王:“......”
还没等他说出什么难听的字句,正堂外便隐约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咚!”
兆丰的城门上,厚重的鼓声响了起来,一声之后是数秒的停顿,随后便极有规律与节奏——
“咚——咚——咚——!”
只有某个城门要迎接重要的客人,城门上的鼓才会被敲响,代表着贵客即将到来,附近要提前清场。
往日人流如织的东城门今日空了出来,凡是临街的店铺都人潮汹涌,靠窗的位置更是提前数日便被定了个一干二净,那鼓声一响,店铺里的人们便知道,悬霜军要到了。
大殷与犬戎算是世仇,往上数三代还差点被犬戎打到过腹地,兆丰的百姓虽不如边疆百姓一样恨不得将这些人食其肉寝其皮,但见着他们输了,自然也欣悦高兴。
宴明算准了时间后便果断在东城门一间略有点偏的酒楼定了靠窗的位置———他要是下手再慢点,怕是连这个位置都订不到了。
鼓声响起来的时候,本就热闹的酒楼更加嘈杂,左耳一句“听说雁鸣关的悬霜军十分威风”,右耳一句“也不知秦小将军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前头飞来一句“犬戎人是不是长得像怪物”,后头接上一句据说他们的眼睛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的”......
宴明点了壶清茶坐在窗边,目光看着那大开着的东城门,城门卫站得整整齐齐,连铠甲都簇新,宴明用着今日新抽到的增强视线的散件去看,看到有城门卫握着长戟的手一松一紧,手和长戟交接的地方有隐约水痕———竟紧张得冒了汗。
他哑然失笑。
一刻钟后,直通东城门的官道上,一行铁骑奔涌而来,近百骑兵的马蹄声听起来是如此整齐划一,带着肃然的压迫。
马蹄声越发逼近城门,顷刻便压过了内里的嘈杂,接近城门的时候,领头人勒马,胯/下骏马极其通人性地慢了速度,于是身后的骑兵也随之整齐地慢下来,蹄声渐熄。
近百骑兵不可能直接冲入城中,在何处停歇,在何处安置都有讲究,城门卫尉向秦曜抱拳行了个军礼:“见过秦将军!”
在秦曜他们离城门还有二十里的时候,早有专人去通知了骑兵的安排,秦曜自然知晓要将这些部下以及犬戎的皇族带到何处。
首先嘛......自然是要在城里的官道上走一圈的。
俘虏了一族的王连着三个皇子五个公主,虽然里面有三个只剩了头颅,那也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事。
秦曜同样回了他个军礼,两方进行了一个迅速交接,秦曜便令骑兵将队伍散开些许,露出里面的囚车,方便激动的百姓们观看。
“哇!不是说犬戎人的眼睛有黄有绿吗?我怎么感觉都是黑的啊?”
“对着光认真看,带点黄的!喏——你看车上那男人的眼睛不就带黄色?”
“那个女人竟真有双绿眼睛,这颜色像极了我前日买的碧玺!”
“据说犬戎人在关外天天喝酒吃肉,所以才长的这般高大!”
“高大又怎么样?还不成了我们殷朝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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