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他还是书灵的最后一年,鹤卿人生轨迹中的死劫已初现端倪,他出门向一些举人请教问题时偶尔会带伤回来,宴明细细盘问过后才知,除了恶意针对,大多时候是飞来横祸,惨遭殃及。
在鹤卿又一次被打群架的人扔出去的石头砸伤了胳膊后,宴明忍无可忍,熬了几个通宵给他设计了一把袖里连弩,叮嘱他如果有谁殃及他就直接还手,他宁愿掏钱去牢里赎人,也不要再看到鹤卿带伤回来。
鹤卿倒也确实听话,下一次被殃及时果断还了手,因为是无辜遭祸,还手也有分寸,牢房没进,只赔了些钱了事,那时宴明还得瑟地和20863夸赞鹤卿听话,以后他要是走了,也不用太过担心鹤卿的将来。
袖里连弩作为有点危险的伤人器物被没收,宴明前脚夸完后脚便请人打了些新的零件,又给他组了几把———多留一些方便被收了之后替换。
或许是一战成名,之后鹤卿顺遂了许多,总算能安安心心静下心来预备会试。
景明元年,也就是殷容登基的第一年,鹤卿蟾宫折桂,白马红袍,状元游街。
那时他站在官道旁的酒楼里,透过窗户看着他一手培养出来的芝兰玉树的状元,那般气宇轩昂。
他记得那时鹤卿发现了他,两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视线不期而遇,鹤卿冲他笑了一下,鬓边簪花,眉目含笑,好看得夺人心魄。
宴明听到附近传来兴奋的、低声的尖叫,然后酒楼旁其他窗户里纷纷扬扬地下了场花雨,笑声混合着漫天花雨,热热闹闹地落了官道上的举子们一身。
那时鲜花铺街,盛况空前,他看着鹤卿骑着马领头远去,长长的官道一览无余,就如他日后平坦顺遂的人生。
[他日后必然位极人臣、青史留名。]宴明笑着和20863说,[我该做的,就快要做完了。]
第27章
时近卯时, 天微明,通向宫城那条官道便陆续热闹起来,早起的小贩担着装了蒸饼和杂菜饼的筐子, 上面用厚实的麻布盖了, 挑到路边来叫卖。
有的是一家人来的,他们麻溜地支起棚子,架起板凳桌椅,用抹布擦的增亮, 预备着有人来吃一碗热腾腾的馎饦。
不同食物的香味交杂在一起,随着升腾的热气散向官道的四面八方。
不多时,官道上便陆续来了行人,有早早出府采买的下人,随手买个杂菜饼,一边吃一边挑拣着今日郊外农户担来的新鲜蔬果;
有早早出门预备上学堂的少年, 付了铜板点了馎饦, 坐了个视野好的位置, 让老板在加菘菜时多放些油辣子;
也有骑着高头大马赶着上朝的官员, 想买个流油喷香的羊肉胡饼, 却忧心一身味儿进殿有些失仪,最后只长吁短叹地买了块绵白糕......
除了落雨,每日通向宫门的官道清晨都如这日一样, 有种热热闹闹的鲜活气儿。
卯时一刻,该上朝的官员们陆陆续续都到了紫微殿外, 因着天子未至,大家三三两两地站在一处闲话,有的唠唠身边东家长西家短,有的讲讲哪个州哪个府又生了什么事, 也有的前一日夜间就寝没休息好,清晨起得迟,现在忙着祭告自己的五脏庙.....
鹤卿起的早,熬了锅鸡丝菘菜粥,给阿玦装了碗,趁还热着托狱丞连着药膏一起给他送去,他自己吃了一碗,剩的便分给了定文阁值守的守夜人。
紫微殿前的空地面积不小,鹤卿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微微阖眼,准备养养精神———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是他有资格上朝后学到的极有用的技能。
刚阖眼没多久,便感觉面前似乎多了个人,鹤卿敏锐地睁眼,看到了一袭浅紫衣衫,些许厌烦的情绪如蜻蜓点水,再抬眼时,便又是那个温润端方的大理寺正:“顾大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顾铮并未像以往一样张口便是绵里藏针,反而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在打量他———他们第一次见面,顾铮也是这样的神情,之后鹤卿便迎来了他长时间的针对。
顾铮冲他笑了一下,那笑容里难得不含嘲讽或是细微的恶意,于是那雌雄莫辨的容色便如庭树生花,令人目眩神迷:“鹤大人。”
昨夜的硝烟似乎延续到了此时,诡异、古怪。
一般情况下,他们所站的这个角落并不会太过引人注意,但坏就坏在顾铮总爱找鹤卿的不痛快,却又没能抓住鹤卿的把柄,反而是鹤卿步步高升。
隔得近的官员们对着彼此使眼色———
[这两位又杠上了?]
[隔三差五都有这么一糟,习惯了习惯了。]
顾铮的声音压得低,但离得近也能断续听清,于是大家的眉来眼去更是明显———
[昨天城里闹那么大,别都装不知道。]
[鹤大人真勇啊,竟然带着大理寺从顾峥手底下抢人,还抢成功了!]
[今天早朝估摸着有好戏看了。]
[收敛着些吧,幸灾乐祸若是被顾铮瞧见了,少不得受一番罪。]
之前没买羊肉胡饼只买了块绵白糕的官员吃完了自己垫肚子的朝食,也加入了同僚们眉来眼去的队伍,只是昨夜他睡得喷香,昨晚发生了何事并不太清楚,只在早上出门前听着管家提过两句,说是卫尉寺与大理寺昨夜起了些矛盾。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平素相熟的官员,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昨夜大理寺与卫尉寺抢功,卫尉寺的顾铮没抢过?”
同僚对着他点了点头,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哟呵,干的漂亮啊!”那官员一拍同僚的肩膀,只觉心中出了口恶气。
前年顾铮莫名其妙弹劾了他一本,说他仪容不整进殿参议,而被弹劾的那天他买了心爱的羊肉胡饼,特意要店家加了厚厚的油辣子,进殿时胡子上难免挂了些油渍,被顾铮当场逮住一顿狂喷———天杀的顾铮又不是御史,干嘛非得管这么宽!
陛下没太在意,但也象征性地罚了他五日薪俸,这五日的薪俸加在一起都够他吃上一个月的羊肉胡饼了!
拜顾铮所赐,他现在出门不仅记得带帕子,还记得带一面掌心那么大的、打磨得极为光亮的小铜镜,为此没少被同僚取笑。
更过分的是他们笑归笑,偶尔怀疑自己衣冠不整时还会过来找他借,他不借就直接摸袖子,差点将他背着夫人藏的私房钱都摸走,简直过分至极!
“脸上的笑容收收,太刺眼了。”看在借镜之谊的份上,站在他旁边的同僚冒死提醒,“——看过来了!”
官员立刻捋了捋自己的络腮胡,强迫自己将胡子里上翘的嘴角压下去———惹不起,真惹不起!
一圈偷偷吃瓜看戏的同僚并未影响紫微殿的角落,鹤卿看着顾铮的笑容,只觉看到了一朵有巨毒的花:“顾大人寻下官,可有要事?”
“只是有些好奇。”顾铮仍旧是笑着的,只是眉宇间沾染了些疑惑,“当年鹤大人因为王氏在朝堂之上一战成名,这次又想寻谁,做你青云之下的垫脚石?”
五年前王氏胆大包天,竟然敢插手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届科举,于是闹出了一场风波不算小的舞弊案,被牵连的倒霉举子数不胜数,而鹤卿这位最扎眼的状元,却得以全身而退。
那把与王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火让这位景明元年的状元恨极了王氏,但王氏起初并不在意———
初入朝堂的新人,能泛起什么浪花?
但不知怎的,这位状元得了天子青眼,即使自请从翰林调入大理寺,失心疯一样的放弃入阁的资格,天子也未因此不愉,反而大力扶持,明显就是将人视作未来的肱骨。
官场之上向来瞬息万变,从未有永恒的敌人,王氏见着这位状元青云直上,也是动了和解的心思。
这位状元不爱古玩金银,不爱玉石书画,对山珍海味、锦衣华服也无甚追求,王氏负责送礼的人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出这位状元在多年前曾有一深居简出与他交往甚密的好友,只是在那场大火后再无人见过,据说是天妒英才,不幸身故了。
负责送礼的人总算是寻得了个破绽,派人打听了那好友的相貌,又寻了容貌相似的细细调教,王氏中有人听闻这事觉得太过小题大做,不过是一寒门贵子,侥幸得了帝王青眼,也值得他们这般费心讨好?
布置都铺开了,弃之不用略显浪费,于是王氏便默许了将这个美人调教好后送给鹤卿。
但自这位状元自清贵的翰林转道与刑狱打交道的大理寺,王氏旁枝在这些年便接二连三地落马不少———大家族里免不了会有些不成器的子息,有些藏污纳垢的事,但彼此都同朝为官,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把柄,除非决定交恶,否则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般不会动。
可这位状元却是咬准了王氏,他自身又很有些能耐,凡是王氏子弟官位得来的途中有些不干净的,免不了受些牵连。
大大小小的事堆积在一起,王氏也着了恼,便想了法子要绝了这后患,偏生当今天子从登基之初便显出铁血手腕,又大力扶持只忠于他的良臣,一些使人悄无声息消失在这世上的手段无处可用,但若是在明面上找他的错处......
———双亲俱失,无甚亲厚好友,族亲反目,多年不曾往来,自身立身持正,不曾私收贿赂,也不曾徇私枉法,一时间竟无处着手。
暗的天子不许,明的又无处发力,王氏一时倒被动起来,随着他的官位越来越高,对王氏的杀伤力便越来越大,两年多前,鹤卿一封奏折状告当朝礼部尚书王安通卖官鬻爵蓄养私兵,以无比详尽且真实的证据,将这位王氏族里的常青树彻底打落云端。
王氏一遭获罪,门庭寂寥,而鹤卿借着这份功绩一跃从五品大理正,自此云泥颠倒。
若之前王氏上下还觉得对这位同僚的忌惮是无稽之谈,礼部尚书一倒,才让他们意识到此人的能耐。
实在不知这人为什么与王氏有怨,于是族里有人想起那被调/教的、传言与他好友极为相似的美人,在家族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后,他们将那美人送到鹤卿家门口,期待以美色吹枕头风,软化些许他的态度。
这份“礼”不送还好,一送简直是送出了加速王氏倒塌的催命符,这件礼物似乎戳到了这位帝王心腹的肺管子,他拿捏王氏的错处本就不留情面,这一下更是下手狠绝,锱铢必较。
王氏如今虽还有人立于朝堂之上,但对比起之前的枝深叶茂,只有杂鱼三两,算是彻底退出了权力中心。
其间必然少不了天子暗地里的大开方便之门与背后助益,但若鹤卿自身能力不行,也不能做得这般漂亮,所以即使他如今只官至从五品,也无人敢看轻他。
天子的信重若能一直持续,登阁拜相———不过迟早之间。
有明眼人撇到鹤卿袖中那若隐若现的厚厚奏折,便知今日早朝定有场硬仗———这位大理正平时在朝堂上除非天子点名,否则大多沉默,一旦有事启奏,必然证据详尽一击毙命,绝不给人翻身的时机。
“咚———”
上朝的钟声响彻紫微殿,百官立刻敛袖肃容,鱼贯而入,层层丹陛之上,年轻的天子徐步而上,玄衣龙纹,不怒自威。
第28章
今日的早朝果真热闹。
甫一站定, 便有督察院左副都御史状告太仆寺少卿勾结太仆寺监正犯下九罪———
一为征收幼马时假报数量,昧下良驹转手各州倒卖,谋求利益。
二为马匹印烙时以良充次, 将健壮马匹以“老弱病残”为由淘汰, 辗转献于豪族。
三为被垦为农田的牧场本应按律收取租金,但太仆寺少卿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
左副都御史是位清瘦的文臣,滔滔不绝条理清晰, 一桩桩罪证接二连三地砸下来,直砸得匍地的太仆寺少卿瑟瑟发抖,汗湿重衣。
督察院有弹劾百官之责,朝堂上的众人都习惯了时不时被他们找点事,都察院最近的弹劾的都鸡毛蒜皮,没想着是今日来了个大的。
太仆寺掌管大殷马匹的饲养与繁育, 大部分健壮的良驹都被并入军马之中, 军马的好坏直接影响骑兵的战斗力, 对于当今野心勃勃的天子而言, 简直动到了他最不能忍的逆鳞之一。
有朝臣悄悄瞥那端坐高台的年轻天子, 想从他的神色窥见几分端倪———
督察院这一出究竟是得了天子授意,还是天子也不过刚刚听闻?
可惜,没人看得出来。
要说这位年轻天子平生的经历, 也着实堪为传奇。
先帝时期,这位天子的母妃独得恩宠, 冠绝后宫,圣眷浓时一应待遇堪比皇后,怀上当今天子后更是一跃为皇贵妃,风光无二。
但花无百日红, 人无百日好,先帝又是个贪欢好色的,宫中永远都会有鲜妍的美人,或活泼、或娇俏、或冷艳、或贤淑,都生得年轻,又生得极美。
再怎么会保养,贵妃到底是比不上二八年华的年轻女孩,一张脸再美,看久了也终究有些腻味,于是先帝很快就有了新欢。
帝王的情爱怎可当真,情浓时梳头挽发描眉添妆,像是人世间最平凡的一对恩爱夫妻,但帝王始终是帝王。
可贵妃当了真。
她不要金银珠宝,不要华服美食,不要这人间鼎鼎的富贵,只要帝王的一颗真心———
理所当然地,没落个好下场。
先帝或许会因为曾经的真情容忍她三分,但这忍耐也有限度,情分在一次次争吵哭喊、恃宠而骄中日渐消磨,最终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旁人稍作挑拨,便被扯得稀碎。
贵妃想不开,留下一封绝笔信,一卷白绫悬了梁,只剩下年仅四岁的天子。
那封绝笔信中不知写了什么,先帝拿到便大怒,连带着当时金尊玉贵的天子也跌落尘埃。
昔年华美的宫殿被封存,伺候的宫人被遣散,四岁的孩童便从云端跌入泥泞,只在偏远的宫殿中自生自灭地苟活。
八年、整整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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