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岛里天下
大福从学塾里出来时,已是没有甚么学生再出来了,他今朝穿着一身学童的青蓝色衣裳,头顶扎着个布冠,俨然便是个小读书先生的模样。
只他脑袋里且还想着徐秀才课上讲的典故,如何以此来做文章,不由便是神游在外,走路也慢慢的。
这当儿上,却是听得人轻唤了他一声。
他回过些神来,巡声抬眼一瞧,就见着了站在桂树下头两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两人等了多时,肩头上都落起了桂花。
大福喜出望外,欢喜的便跑了过去:“小爹,爹爹!”
“怎这样迟才出来,可是教夫子留了学堂?”
康和笑着捏了捏大福的小脸儿。
“课上徐秀才说的典故我还没有想太明白,有些疑惑的地方就多想了一会儿,一时回神,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
“这样用功。”
康和既觉欣慰,难免又有些心疼:“便是有不懂的,且也先记在心头,或是用笔录下,吃用了饭再想再问也不迟。”
大福看着两人很高兴,乖巧的嗯了一声。
范景没说甚么话,只牵住大福的小手,将他引着去凉亭上吃饭。
康和把食盒里的一碟子手撕麻香鸡肉,清炒的小青菜和鲜润的甲鱼汤一一给端出来。
范景便将净好的桑果取出,喂了些到大福嘴巴里。
“我不回去吃饭,姑姑晓得麽?要是迟了可就要着急了。”
大福吃着范景喂进嘴里的桑果,只觉甜甜的,又脆又是清香。
虽是这般能教爹爹和小爹陪着吃饭很欢喜,但他还是念叨着珍儿那头。
“你小姑姑过去二姑那处了,她晓得今朝我们要送饭来与你吃。”
康和说罢,将箸儿递与大福:“快吃罢,爹爹瞧着都瘦了,可是这阵儿没好生吃饭?”
“前阵子天气热,吃不下多少,我又在长个儿,这才看着瘦了一些。爹爹跟小爹今朝送了饭菜来,都是我爱吃的,我定然能吃下许多。”
康和听得大崽说这话,觉得他太是懂事乖巧,心头又觉不是个滋味。
倒想说待着在城里置了屋,届时日日都能吃上他做的饭菜,只屋子还没得消息,也不好说出这话来教孩子没个准期的念着。
他只好转说道:“你要喜欢,爹爹总与你送来便是了,也不是甚么麻烦事。”
大福却摇摇脑袋:“爹爹跟小爹日里头也许多事,一月里来瞧我七八回就好了,总过来也劳累。”
范景给大福擦了一下沾着黑黑桑果汁的嘴巴:“不累。”
大福听得范景说这话,眼睛还是忍不得弯了弯。
“快吃罢。”
大福依言吃了两口甲鱼汤,鲜得很,一尝口味便晓得是他爹爹做的,他最合爹爹的手艺。
就着麻香鸡吃,好是送饭,大口就吃下了两碗粳米饭。
吃得有些见饱,他不免又问:“弟弟好吗?他最近都在玩甚么?”
家里旁人隔三差五的都还能见着,独是弟弟打他来城里读书就只得见了一回,心头难免挂记。
“他进不进的香?夜里睡觉可还安静?”
康和听得笑:“他倒是好,只有比以前更顽皮的,素日在家里折腾你小爹的那些弓,与他买的泥叫叫、拨浪鼓、布老虎一系的都不如何喜欢,独爱那些木刀啊木枪的。
你祖母不安心家里的人照看他,只怕看不仔细,他一转背就不知又跑去了哪处,脚底油滑得很,就怕又有拐子。
她且都不如何来城里看铺子了,单是在家里头带小福。”
“我跟你小爹家去,都得听上好一晌的诉状,罢了,祖母总要夸说你以前多好带。”
大福欢笑了起来,他同康和说道:“安哥儿弟弟与了我一些小玩具,我想着攒起来下回休沐拿回去给弟弟耍玩。只是不晓得这么些日子没见了,弟弟还记不记得我。”
“怎有不记得的,前阵儿三句话里两句话都在问哥哥去了哪里。你祖母与他说了许多回你在城里读书,他大抵是听了进去,这厢便又问甚么时候才回家去了。”
大福听弟弟这样挂记自己,面上可见的高兴。
两人伴着大福吃罢了饭,又在凉亭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看着他回了学塾去。
康和瞅着愈发拔高的大崽,心头颇有些怅然,他轻轻拍了拍范景的后背,过了些时候,两口子转才回铺子上。
只过了这日,可见得康和寻城里屋宅比往日里更勤了些,他且都起了些赁屋来住的念头。
又过了几日,这日里快午些的时候,过来了个中年男子,寻着了康和范景,他多是歉意。
“实是唐突不好张口,只确也是无奈,贵铺我只可赁用至此月末。”
来的这人姓郭,是赁了康和当初卖手艺时从邹夫郎那处得到的铺子的商户。
他并非滦县本地人士,从旁县过来经营生意的,一手胭脂做得很是漂亮,康和不大懂这些,外在范景也不喜这类装点物,倒是巧儿欢喜,常有前去光顾。
郭贾人赁了他们家的铺子也有几年光景了,自先前的租户退了后,一直便是郭贾人在使这铺子,夫妇俩待康和范景很是客气,逢年过节的还会送些礼来,从不见拖欠赁金。
康和偶时路过那头,见郭贾人多是爱惜铺子,从不见轻易损毁,十分难得。
这几年租赁关系很是和睦,乍听得郭贾人要退赁,康和不得不问是何缘由:
“上月里郭贾人才来续缴了一个季度的赁金,这才去不到足月,怎就要退租。是铺子有甚么不好,还是有人骚扰生意?”
郭贾人连摆手道:“铺子极好,生意也和顺。只是前两日里家头忽得来信,言老母意外摔了身子,老人家骨头本就弱,经不得这般碰撞,如今已是卧病在床,家兄虽在信上说没有性命之忧,可我忍不得还是担忧,辗转难眠呐。”
“我自小便离家经营生意闯荡在外,与家人聚少离多,少有尽孝在父母身前。虽常有寄些钱银回去以做赡养,可到底不如躬身在侧。”
“妻见我这几日心神不宁,贴心相劝,如今老娘卧病,一双儿女也在故乡,不如趁此回了乡,一家天伦团聚。”
郭贾人道:“我已年近不惑,漂泊半生,少时心气盛,总想着闯荡些名堂出来,时下虽未曾实现少年期望,却已放下了那些虚头,转是想归乡了。”
说着,郭贾人又很是歉意:“原我与妻早也有了些打算,预备再过两年就回乡去,只经这事,定了念头。可却也荒唐,耽误康兄弟的贵铺。”
康和听罢,宽慰了郭贾人几句,且不说天底下没有强买强卖的正理,人要退赁,总不能压着人不退。
再一则,人家里头出了事,父母年迈,儿子想要趁着不多的光景尽孝床前,这也是教人值得赞许的事情。
何况他说夫妇俩背井离乡谋生,一双儿女寄样在兄弟手下,少有相聚,不得不让他也有些感同身受。
康和便将郭贾人提前缴纳的赁金退还了多余的与他,按理来说,这般半途毁约,他是可以不退还赁金的。
只也都是厚道人,三两月的赁金也不过十几贯钱,没必要贪这点儿便宜,更何况这些年又是难得的融洽。
“若是他日还回来滦县经营生意,再且来寻我便是,即便手头这间铺子不能与郭贾人留着了,却也还能帮着寻看些旁的铺子。”
郭贾人甚是感激,走前,不仅送了康和不少胭脂水粉这些物,又还请了夫夫俩吃了一顿。
康和也在自家里搜罗了些特产,送与郭贾人。
九月上,打得了铺契就赁出去的铺子,如今又才空置了下来。
康和跟范景进去转看了一番,觉是熟悉,又有些陌生,毕竟两人都没使过这铺儿。
说来也好是感慨,这铺屋尚还在,与邹夫郎却已断去了来往有上两年功夫了。
滦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一旦是疏远了的亲戚朋友,竟就还真难再碰着了。
“既是空了出来,也便别再赁出去了,便自留来做生意罢。”
范景转了一圈,同康和这般说道。
“我倒也跟你想去了一处,如此也省得再四处寻看铺面儿。”
康和道:“原看中南街的铺子,倒不光为着那口地窖。想着南大街离咱豆惠坊近,原来的老客也好引了过去,周展生意能省不少力。仔细又想,哪能事事如意的。”
既定下自家里用这铺子经营,康和便跟范景着手干了起来。
虽是铺子受郭贾人的爱惜,可年久了到底还是有些破损,趁着这机会,便请了些工匠来修缮,外在从宽宽的后院儿上打了个地窖。
这些年了,范家家里头且还不晓得这间铺子是康和范景的,只当两人才弄下来为做瓜菜买卖的。
陈三芳来瞧看了两回,多是满意:“往前俺瞧着别家铺子后头的院儿,能烧水做饭,又还能歇人,心头只羡得不行,如今自家也能圈个这般铺子下来,可真欢喜。”
“虽是位置差了些,旁头封着一堵墙,只进不出不通畅,可附近也有民屋民巷,总有人要买菜。要紧是它宽敞呐!”
陈三芳问询康和是赁是买的,康和囫囵说了是走了门路买下来的,价格划算。
她倒也没有紧着问,家里买卖多了,置下些甚么东西,自不似早些年一般一家子要一屋里仔细商量才可定下。
因要开新铺,陈三芳又在城里活络了起来,同她那些老交情的客说谈。
他们家要在这头开瓜菜铺子,便是豆惠坊过去隔了几条街巷有些远,却也能说与住在这头的亲戚朋友听。
康和却没得多少空扑在这桩生意上,秋月里万贾人要来采买香料,家头田地庄稼又正值丰收,人人忙得四仰八叉,腾不出手来管香料的事情不说,再这又是一桩大生意,康和总要亲自招待。
这日里万贾人前脚刚走,康和难得在家中,便抱了软和的小福去睡觉,哄了半晌,小崽子教他越哄越精神,倒是他自个儿险些把自个儿给哄睡下了。
小崽子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许是闹腾得累了,方才贴在他的手腕处睡了过去。
康和微微松下了口气,外头却忽得传来几声震天响:“康和,康和!”
小福迷迷糊糊的便睁开了眼睛,康和赶忙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想将人再给哄睡下。
不想小福却清明了眼睛,一双圆溜溜的猫儿眼看着康和:“爹爹,有人喊。”
康和一脑门儿官司,只好把小福给抱着出去:“谁这麽大嗓门儿!便是人到了奈何桥前也得给教吆喝了回来。”
他正嘀咕着,就见张石力骑着头骡子从外头疯赶了来,骡蹄把干燥的地面都踏起了一层灰。
不等他张口,满面红光的张石力便道:“生了,生了!”
康和闻言笑了起来:“贺哥儿与孩子可平安,甚么时辰生的,这时候不在家里头伴着,如何还巴巴儿跑来与我通消息。”
“平安,平安!是昨儿夜里生下的,折腾了快一夜,可是苦了小秋。我实在欢喜,天亮了又陪了他吃饭,趁着人睡下,看了孩子,忍不得就来告诉你们好消息!”
康和见张石力做了爹,高兴的跟个少年人似的,很是憨傻,只怕与他先前一般。
只如今他都做了八九年的爹了,心性遭磨稳了不少,他且还装模作样的想在张石力跟前充回大哥,便很是过来人的模样说道:
“看你这模样,高兴的要丢了魂儿,可不是个做爹的样子。”
张石力道:“瞧我这年岁不小了,方才做爹,且一做就是俩孩子的爹,却有些得意的忘了形了。”
康和闻言瞪大了眸子:“两个孩子?!”
张石力道:“可不,一个小子一个姑娘,家里头预备百日宴上好好的给办一场,一屋子的人都要高兴傻了。”
康和惊了好一晌,忍不得一拳头捶在张石力的肩上:“你小子修得甚么福分,这样的好事情都落在了你的头上去。”
张石力憨笑起来:“谁教是俺家小秋能耐。”
康和也为这夫夫俩高兴一场,急是问:“大景只怕还不晓得,他要知道了一准儿高兴。”
上一篇:关于穿越后活了不到一秒的修真故事
下一篇:幽魂仙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