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聚
耿耀坐在床头,轻声叫了两声彦遥,都无人答,最后只能道:“你睡,我守着你,别怕。”
他不知,以往他只要在房间内,彦遥便想不起那肆意乱爬的蛇,只觉得有他在,就是真的来了蛇他也不惧了。
今日,哪怕他坐在床头,彦遥也只觉得冷的慌。
月儿倾斜在树梢,耿耀回了自己床上,那装睡的彦遥才默默流下两行泪,细细看去,他死死咬着唇,已是哭的牙齿发颤。
后半夜下了场小雨,耿耀也未怎么睡着,等到天亮彦遥起身坐起,他便也坐了起来。
见彦遥束发时咳嗽了两声,关切道:“着凉了?”
彦遥笑道:“无碍,多谢挂念。”
他疏离话语,让两人间仿佛隔上了云雾,耿耀走过去站着,思来想去不知如何说。
“昨日是我用词不当,别生气了。”
“无碍的,也是我太过任性,以往多有得罪,还望郎君莫要怪罪,日后阿遥自当警醒。”
一根银簪插入发间,他把梳子放下,向一侧移了半步,才错过耿耀出了门。
院中耿母扫着枯叶,彦遥伸手欲帮忙,耿母怪道:“你这孩子,只要不是娘走不了路了,就不会让你干这些粗活,你这双手养了多少年养出来的,干粗活就是糟蹋了。”
彦遥亲昵道:“谢谢娘疼我。”
说着话,嗓子里的咳嗽压不住,便出来了几声。
耿母心疼道:“是不是后半夜下雨,骤然变凉冻着了?”
彦遥:“应当是。”
耿耀站在房门门槛处,望着那道清瘦身影,后悔昨日和彦遥争吵。
无论对错,他都伤到了彦遥,只是......不曾想彦遥如此敏感。
一家人用早饭间,耿耀替彦遥夹了菜,彦遥温和笑道:“谢谢夫君。”
耿家人面露欣慰,耿母道:“这才对。”
吃了饭便一家人各自散去,彦遥带着秋雨上了马车,说是去成衣铺子去。
耿耀更后悔了,昨日气是真气,现在看到彦遥对他都带上了假面,心疼也是真心疼。
前有戴正平的粮油米面,后有耿耀的半个猪,军营伙食的浪潮还未散去,个个都松着腰带来吃早饭。
王千总看到耿耀意外道:“怎不在家多休息几日,这脸上的伤还未好。”
耿耀随流道:“军营伙食好,沾沾光。”
这话说的周围人哈哈大笑,王千总拍了拍自己肚皮:“走,吃饭去,也就这一两日光景的好日子了。”
按照身份,王千总喊了戴正平和耿耀一桌用饭,咸鸭蛋,加了大块肉的炖菜,外加白面馒头。
为了符合人设,耿耀白面馒头吃了三个,咸鸭蛋吃了两个,夹肉的手就没停过。
王千总原本是想说些话的,看他如此模样,哪里还顾得上说话,忙大口吃了起来,等到五脏庙吃饱,袖子里偷塞了两个咸鸭蛋后,才摸着肚子感叹了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一百多号人,愁白了我多少头发。”
“别看宁安县富,看谁拿咱们这一百多号守备军当人?上面觉得咱们无用是吃白饭的,普通百姓也觉得咱们是吃白饭的,哪里缺银子缺粮食的,头一遭就砍咱们头上。”
“我让你们吃饱穿暖...”王千总边说边打了个饱嗝:“你们都不知道我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
这都是他老生常谈的话,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念叨两句,听的人耳朵都快磨出了茧子。
耿耀手拿着勺子,脑中略一思索,随后快速的咽下馒头,道:“王千总你抗住了所有压力,有你这样的千总,真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要不然哪里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我以前觉得守备军多风光,进来后才发现这么不容易,还听说王千总你时常自己贴伙食费给兄弟们加餐,真是......也就家中爹娘这么操心了。”
“王千总待我等恩重如山,现在没酒,我以水待酒敬王千总一碗,还望王千总不要嫌弃。”
摸肚子的王千总:......
坐耿耀对面的戴正平:......
四周一百多号人,齐齐转头看向掷地有声的耿耀:......
王千总的碗早空了,迷迷糊糊的和耿耀碰了下,喝了口空气,那嗓子还咕嘟了声,像是真的喝了一口酒。
耿耀:???
王千总愣了好半晌,心里那句:这就是传说中的拍马屁吗?
这句话差点问出口,看到耿耀认真严肃的神情,瞬间飘飘然了,这小子是真的认为他厉害。
当下就恨不得抱着耿耀哭一场,终于有人懂了他的不易,上头为了这些饷银伙食,早就想让他们这里的守备军散伙了,要不是他撒泼无赖的,哪里能撑这几年。
可偏偏底下的人还在背地里怨他无用,发不起饷银,伙食也差的很,连他偷摸拿两个鸡蛋给家里小孙子都被骂。
虽说大家不敢当面说,可王千总也没傻到那份上,这么久了,多少能察觉出。
王千总没想到活了大半辈子了,现在遇到了懂他的人,一时感动,把偷的两个鸭蛋分了一个给耿耀,又拍了拍耿耀的肩膀,感叹道:“日后大有前途,我老王看人最准。”
耿耀的演技和彦遥比是差远了,但应对王千总是绰绰有余,他和王千总直接席地而坐,一边吃着鸭蛋,一边听王千总说那些光辉岁月。
高田勇等人见把总都这样了,自然也是跟着,围着王千总坐了一圈。
戴正平等人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带着他的九十多号人也不走了,齐齐都站了过来,只是不如高天勇他们自然,像是不想来,但是又被人推着来一般。
王千总那叫一个高兴,大手一挥,把另外一个鸭蛋也给了耿耀。
道:“齐王知道吧?”
众人喊道:“这谁人能不知道,三岁娃娃都知道。”
大景的齐王,一字并肩王,大景国土三分之一是他打回来的,打的边境无人敢惹,打的外敌只要一听齐这个字就双腿发软。
别看黑齿族现在闹得凶,当年被齐王打的差点灭了族,若是齐王还在,只要露一面,黑齿族就得跪地喊爹。
那是妥妥的战神。
王千总骄傲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你们的王千总,当年也是见过齐王的。”
一百多号人懵逼脸,随后震惊的等着后续,他们千总能这么牛?
耿耀都瞳孔地震了。
王千总自得道:“李将军你们也知道吧?是当年跟着齐王征战的,我当年年岁小,是给李将军喂马的。”
耿耀:......
众人:......
王千总沉浸在当年,耿耀道:“王千总竟如此厉害,齐王乃我大景战神,李将军也是名将,王千总竟跟过他们,相来定也有过人之处。”
一百多道眼光从王千总身上,转移到耿耀身上。
明晃晃的马屁拍到王千总脸上,他立马道:“那当然,你们千总我马喂得好,而且还好学,我日日勤学苦练,李将军见了高兴,还教了我许多拳脚,李将军的拳脚可是受齐王指点过的。”
王千总这些年虽顾着军营这一百多号人,但也没亏了自家孙子和自己,他手习惯性的摸在肚子上,让人一点也想象不出他拳脚凌厉之时。
耿耀是真起了兴趣,怂恿道:“今日众兄弟都在,王千总要不给我们露两手?我们也学学。”
王千总自知今日不如往昔,一再推辞,但架不住一群人起哄,连戴正平都嚷嚷着想看。
王千总纠结犹豫中,一群人直接到了演武场,事已至此,王千总也就直接走到一旁选了把鬼头刀。
王千总毕竟是进过沙场之人,哪怕当时年幼,无法冲锋陷阵,这猛的发起力来,也是有着几分气势。
他双腿分开,微微弯曲,大喝一声,两手握刀朝着半空劈去,那刀刃划破气流之风,让近处人忙后退了一步。
耿耀就是抱着拍马屁的心思,只想着无论王千总练成什么样,都要叫几声好。
他拍手叫着,高田勇等人忙随着他叫,百来人中只有十来个人叫,还都是站在一处的,让剩下的九十多人牙痒痒。
戴正平同样如此,他也跟着叫了声好,他手下人自然是跟着。
一时间,演武场中叫好声一片,王千总原是知道拳脚难敌当年,难为情的演练几招,谁知竟得到如此欢呼,当下心中大喜,哪里还舍得丢下刀。
王千总满头大汗玩的起劲,耿耀看都看的无聊了,偷懒的随意一瞥,随后猛的愣了下。
他刚才只盯着王千总手上力道,对他脚下的移动只扫了一眼,现如今仔细看,竟生出一股熟悉之感。
王千总又耍了一会,扔回刀时已经累到粗喘。
“千总,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招式?竟如此厉害。”耿耀等他缓的差不多了,才凑过去问了句。
他心里有些拿不准,王千总有几步走势让他觉得熟悉,似是刀法中的走位,但是也就那一两步,凑巧也有可能。
王千总摆摆手:“吃百家饭长大的,只要是齐王那时的名将,我大多都见过,当时我还小,他们都爱逗我玩,有空就教我几招,留我自己琢磨,我不挑,将军的学,小卒的也学,管他呢,学到手中就是自己的。”
可惜,当年征战沙场的人都差......
王千总今日运动量超标,累的先走一步,耿耀抽出王千总刚才耍的那把刀,心中如油煎。
那套刀法是他与师父琢磨出来的,旁人不知,王千总只那两步,多半是凑巧,只是在那一瞬,耿耀竟生出他师父也曾穿越而来的念头。
可现在离齐王死去都已经过去了快四十年,不可能是师父,就算是师父,那也是错过的时期。
这念头有些荒唐。
耿耀的刀刚要插入木架中,就见戴正平带着九十多号人停在他面前。
耿耀打招呼道:“戴把总。”
两个人身高不对等,戴正平要抬头看耿耀,他脸上神情嫌弃又鄙夷,讥讽道:“狗腿子。”
他身后跟的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表情。
耿耀装傻的挠了挠头,不解道:“戴把总何出此言?是觉得我夸王千总的太过吗?可那是耿耀心中真实所想,难道戴把总不是如此想的?”
王千总毕竟是千总,戴正平被他反问一句,一时竟不好答。
他上前揪住耿耀前襟,压低声音,狠厉道:“我们虽同是把总,但也是有大小之分,日后老老实实的,你听话我便不会多为难,若不然,你的胳膊就不是脱臼,而是直接没了。”
耿耀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脑海中闪过耿家众人面容,复又收回手,道:“我们都是把总,我就是来混日子的,不会故意找事,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管你的人,我管我的人。”
话是如此说,但大庭广众之下,他被戴正平揪着衣服不挣扎不还手,就已是输了一筹,以后谁还会拿他当回事。
戴正平想要的也是这样一点,他松开耿耀的衣服。
高田勇几人站在耿耀身后一步远,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戴正平冲他们笑道:“良禽择木而栖,想来我这里了,随时过来,我带你们去吃天香楼。”
随后带着人转身离去。
戴正平......耿耀在心里琢磨了下这个人。
他问过旁人,这人世代是军户,祖祖辈辈大景人,身份上没什么含糊的。
但他出现时机巧合,又多有为难试探,耿耀很难不把他牵连到青龙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