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狸卷
对上那双冷碧色的眼眸,垂在身侧的细白手指不自觉轻轻一颤,沅愫老实巴交地小声道:“作业。”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不好意思的,纤睫低垂,可这模样落在众人眼里却变了味儿,像是有些心虚。
没有说服力的答案。
这位深谙自己外甥为人的血族轻扬下颌,命令道:“打开看看。”
——怎么?我还能往里面装炸药吗?
少年悄悄抿了抿唇,白净精致的小脸浮现出了一丝不满,雪腮柔软,没吭声。
佣人打开一检查,看到了几包零食和一堆练习册,一旁管家见此,松了口气,欣慰地捂住胸口,“天哪,先生您看!小少爷懂事了!少爷居然把作业带回来了!”
沅愫听到这浮夸的语气,被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这也不是什么很值得夸奖的事吧……
泽兰视线收回,落到一旁气鼓鼓偏开脑袋的少年身上,雪腻小脸沁了绯色,既像是生气,又好似被管家那句马屁给拍高兴了,嫣红唇瓣紧抿,昳丽眉眼鲜活。
他乌黑柔软的发丝方才下车时不小心沾了些雨水,水珠细密如白砂糖,随着扭头的动作微微晃动。少年肌肤雪白,此刻哪怕天光黯淡,整个人都宛如一掬素白莹润的新雪,好似在发光。
清润,洁净,纯白,干净漂亮得让人生出一点儿异样的卑劣心理。
“最近好乖。”
男人淡声夸奖,嗓音低沉,吊灯的暖色华光落在他如雕塑般俊美的眉眼之上,鼻梁高挺,深邃的眼窝中,双眸幽碧。
泽兰不论外貌与气质都充满了优雅尊贵之气,宛如邀舞骑士,唯独那双眼睛,凉薄,森然。
独属于冷血动物。
面对舅舅的夸奖,少年没忍住打了个哆嗦,透亮的琥珀眼眸轻颤,长睫眨巴。
见此,泽兰即将抬起的手一顿,他瞧着少年发顶上那几粒微小的水珠,顺势摘下手套,丢给佣人,留下一句:“晚餐见。”
言罢,男人修长的身影踩过羊绒地毯,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管家拿出了手帕,递去,“先生许久没有这么温和了,看来二位关系越来越亲近了。”
沅愫接过丝质的白手帕,腹诽,亲近还检查他的书包,眼神还那么冷冰冰……
管家温声道:“晚餐还要一小时,要先喝点花茶,吃点点心吗?”
沅愫点头,“送我房间来。”
说完上楼。
进到房间,沅愫忍不住回想起跟泽兰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喃喃道:“泽兰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341:【?谁给你的错觉?】
沅愫托腮,“那他干嘛翻我书包,防贼似的。”
341:【因为你以前会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家吧。】
沅愫尚年幼,失去父亲母亲,舅舅也是个不着家的大忙人,敏感柔软的小孩缺乏关爱,无处倾泻的感情终于在开学三个月后,交到第一个朋友时,找到了容器。
那是个话很多的小孩,热情友善,在学校里会跟沅愫一起玩,小孩很开心,有一天,新朋友送了他一只白蝠。
白蝠性格温和,很粘人,会扑扇着小翅膀围着沅愫转,这是他第一次受到来自朋友的礼物,欣喜地答应一定会好好照顾。
同样是淅淅沥沥的雨天,小孩知晓不能把白蝠直接抱回庄园,他在司机来接自己时,将毛茸茸如同小鼠的白蝠悄悄装进了包里。
很顺利,小孩成功将白蝠带回了自己房间,接下来几天脸上笑容都多了,食欲也有所增长,厨房那段时间可骄傲得不行。
但欢乐的氛围还没持续多久,小孩忽然病倒,这病来势汹汹,管家老练,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诅咒所致,可却没找到下咒之物是什么。
泽兰得知消息,匆匆赶回,却见小孩可怜巴巴地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像只快要病死的小猫崽,气若游丝。
男人面如寒霜,没费几番功夫,就在沅愫的衣柜里找到了一只已经完全干瘪、满身血咒的蝙蝠。
这是一只身带诅咒的白蝠,是独属于血族的秘法,生在阿什德家族,就注定要一辈子与死亡和危机为伍。
但很显然,他这个体质孱弱的外甥根本没有应对这些危险的能力——碧色眼眸低垂,修长冷白的手指骤然收拢,已然干瘪被咒术抽走生机的蝙蝠,化为齑粉。
半月后,沅愫总算恢复精神。
望向坐在床边的银发男人,小孩早有所感,他怯生生地拽着泽兰的衣袖,双眼已经蓄满泪水,嗫嚅着小声问:“舅舅……我,我的小白呢?”
泽兰面无表情,“死了。”
小孩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呜咽,抑制不住地啜泣起来。
泽兰大手握住小孩瑟瑟发抖的肩,嗓音温和,碧色眼眸却没什么波动,“养你一个就够麻烦了,家里不准再多一只宠物了。”
“还有,以后别交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管家没有隐瞒,将事情的真相一一告知沅愫。
而他,也再也没见过那个送他礼物的朋友。
此后,沅愫性情大变,一改温和软弱,变得任性刁蛮,嚣张跋扈。
泽兰放任,甚至还在他十五岁的生日宴上送了少年一条鞭身间断镶嵌了圣银的长鞭。
既能收拾看不惯的人类,也能揍出言不逊的血族。
沅愫很满意这份礼物。
……
书房,管家放下其他家族寄来的书信与请帖,忍不住多言了几句。
“先生今日的行为,肯定伤到小少爷了。”
男人坐在书桌前,没搭腔也没抬头,他手中蘸着浓黑墨汁的钢笔行云流畅,笔尖金属光泽明亮,熨烫得毫无褶皱的衬衫也似染上了墨香,静悒典雅。
管家是庄园里的老人,早在泽兰的父亲掌管家族时就服侍在侧了,见家主没有要打断或驱赶的意思,他又想到小少爷方才上楼时气鼓鼓的可怜又可爱的模样,继续道:
“十岁时那件事的确凶险,但先生您当初也不该说那么重的话。”
他还记得小孩那时哭得有多凶,泪珠子不要钱似的流,一双眼睛都哭肿了,伤心得仿如一只被丢出巢穴的雏鸟。
先生也是个不合格的家长,敷衍地安慰了两句,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关心是有,但关爱不足。
“自此之后,小少爷都没那么亲您了!”说到这里,管家的语气里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惋惜。
亲?
捏着钢笔的冷白手指顿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银发从宽阔肩头滑落,碧眸幽暗。
脑子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个字,下个瞬间,殷切地在泽兰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某一幅暧昧又透满欲香的画面。
沅愫斜靠在车上,他像是一只没有任何防备意识又十分亲人的猫。
缄默的车厢内,乌发雪肤的少年歪着脖颈沉沉睡去,几道细小的伤口出现在了那雪似的细嫩肌肤上,额外碍眼。
泽兰眸色微动,抬手轻拨少年的脑袋,想查看伤口,恰好车子拐歪,睡着的少年便柔弱无骨似的,一歪就倒了下来。
男人眼疾手快接住,却莫名没将人推开,而是轻轻让沅愫的脑袋靠在了自己腿上。
经此折腾,少年乌黑细软的发丝揉乱,雪颊透绯,长睫如弧扇般投下漂亮的阴影。制服因侧躺的动作拉扯,绷得有些贴身,昏暗车厢内,这段柔软的腰肢便被勾勒得额外纤细。
不同于冰冷的血族,少年身体柔软温热,细微的温度透过衣料微妙传递,嫣红微张开一条细缝的唇瓣均匀吐息,潮热湿润,仿佛沁着香。
“哒。”
钢笔放了下来,管家了闭了嘴,颔首离开,“晚餐马上就好。”
泽兰起身,走到血红帘布被水晶扣扎起的窗前,那双深湖翡翠般的眼眸落在远处,虚无,没有聚焦。
今日天气阴沉,男人却感到一阵烦躁,神情晦暗。
——他长大了,变漂亮了。
……
晚餐。
沅愫换了家居服下楼,坐到了华丽的餐桌前,忍不住眼前一亮。
虽说他在学校的伙食也不差,但很显然,庄园厨师们为他准备的餐食要更加精心细致。
淋着黑醋汁的焦糖鹅肝慕斯上来,即便沅愫对西餐不怎么感冒也被惊艳到了。
少年亏待谁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嘴,吃完前菜,他后知后觉地问:“要等舅舅吗?”
泽兰还没下来,吃饭不积极。
心里吐槽着,男人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楼梯口。
泽兰回到家中的装扮更简约了,可却丝毫不减贵族的雍容华贵气质,银发披散,冷白俊美的脸似镀着一层月霜。
男人落座,吩咐道:“下次不用等我。”
他已经读出少年眼神中的哀怨了。
沅愫矜持地拿起了餐刀,虽然切得小块却一口接一口,这座庄园,除了他,都不吃人类食物。
泽兰偶尔上餐桌也不过是起到一个陪伴作用,例如此刻,男人捏着酒杯,眸底盛着属于醇厚红酒的迷人色泽。
虽然食量稍有增加,但少年依旧瘦得可怜,纤细伶仃,苍白得像是会被雨水冲刷断头的白色山茶,荏弱纤瘦。
管家见此,试探,“小少爷,您是不是还没食用过血仆?”
沅愫一顿,很快就恢复了动作,“嗯。”
这个回答显然令在场众人更忧虑了。
泽兰见此,漫不经心地开口,沉稳的嗓音里无起无伏,“你的血仆就是今天给你撑伞那个?”
沅愫抬眸,琥珀眼落入了烛光,亮晶晶的。他以为是想泽兰是想跟他算账,毕竟血仆都收了,却不吸血,这不纯浪费资源嘛……
但他想岔了,听清男人接下来说什么之后,沅愫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他只是一个血仆,身份低贱,想要多少舅舅就给你买多少……”
泽兰修长手指交叠,冷色的瞳孔同样落入了暖色的烛火,可却不见丝毫柔化,那张苍白俊脸反倒显得越发清冶诡谲。
他单纯的外甥可能还没意识到,在校门口的时候,他们靠得有多近,简直比情侣都要腻歪。
连绵不断的雨帘之后,同一把伞下,少年怕沾湿,无知无觉间与男生靠得极近,完全没注意到对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炙热的光在燃烧,专注,珍重,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怜。
那个血猎派来的卧底,似乎已经被他的小外甥迷得找不着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