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枕酒眠花
他走之后,方才的房子里,老者搓搓自己的脸颊,先是变出一对乌黑飞扬的眉毛,而后眼睛恢复清明,运功好一会儿,变作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面皮雪白,两边唇角天然上扬,自带两分笑意,天生一副有亲和力的好长相。
那紫袍怪人向他传授的轮回千面,可真是好用。
若不是这门功法,只怕他还只能东奔西窜,丧家之犬一般躲避玄尘山的追杀。
意外偶遇那个紫衣人,大概是一个半月以前的事,当时那个人向他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他怕被追兵找到,一直不敢被人见到真实模样,当时情急,便随口糊弄,乱指了个方向。
没想到第二天在别人家里偷东西吃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人。
当时他偷了一根玉米棒子,被那家主妇发现,揪着耳朵用扫帚狠狠打了一顿,骂他天杀的小贼,肯定偷了村里不少东西,村子丢失的财物,说不定都是被他偷了的,本来整日挨饿,还遇到他这挨千刀的东西,下次见到,一定找人将他打死。
他只顾着吃东西,也不回嘴,也不回手,妇人对着他发泄半天,怒气稍收,心想自己家里那动辄打人的汉子,要是也有这般的好脾气就好了,这样想着,力道弱了一些,钟渝吃完了玉米,饥火未灭,伸手夺过她的扫帚,笑盈盈道:“姐姐,我吃你一个玉米,打了半天,便也够了,你若气不过,家里有什么力气活,我帮你干了,便当以工抵债了,你看怎么样?”
他生得俊俏,脾气又好,这两句话哄得人没办法再生气,妇人想了想,进屋子里去,提出了几个桶拿出来:“那你帮我把缸子里的水打满,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往后你学好一点,看你生得也俊,什么干不得,要做这偷鸡摸狗的事。”
钟渝笑嘻嘻答应了,但没有去挑水,而是跟着妇人进了屋子,脚步声轻得和猫一样。
妇人冷不丁一回头,发现他竟在身后,吓了一跳:“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捂……救……”
钟渝一双大手狠狠掐在了妇人颈间,单手不好用力,又将伤手一起加了上去,依旧一副笑脸:
“抱歉了姐姐,我思来想去,挑水又怎么报答得了你的食物呢,不如把你掐死,我欠你的玉米就一笔勾销了。”
妇人渐渐断了气,只是眼睛横凸,至死也不能瞑目,钟渝将尸体丢在地上,犹嫌不解恨,踢上一脚:“贼老妇,你污蔑我什么什么都偷,我便要叫你看看,老子不仅偷,老子还要当着你面拿。”
他将屋子里的东西搜刮一空,多余的收起来,手里拿着剩下的玉米继续啃,没想到来到院子,便又见到那个紫衣人。
他一看便知道此人并非凡人,以为他因为自己乱指路找上来了问罪,吓得转身就要逃,没想到紫袍人开口叫住他:“小友,我有一门功法传你,你要不要?”
钟渝没办法重修仙法,本就是一大恨事,紫袍人这句话,正打中了他的七寸,他惊疑不定地回头:“我和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何必拿我开玩笑。”
钟离非冷笑一声:“就你一个毛头小子,也配本座与你玩笑?我不过见你是可塑之才,生了惜才之心罢了,你直说吧,要是不要?”
钟渝一开始以为他说反话,后面见他不似作伪,心想自己方才那番作为,若是自诩名门正道的人看见,恐怕这会儿一定横眉冷对,喊打喊杀了,绝不会和自己开这种玩笑。
他忽然福至心灵:“你、你是瑤山的人?!”
钟离非见他机灵,心里更有两分满意,催促道:“你小子,做事很有我的风格,我有一套功法,叫做‘轮回千面’,很适合你。”
钟渝哪里不明白这是个天大的机会,虽然对方是瑤山魔修,十恶不赦,但是他自己便是正道弃徒,又能好到哪里去?
为了活命,正道邪道,又何必分得那么清,于是当即拜倒:“师父在上,受徒儿……”
却有一股无形之力阻挡,头怎么也磕不下去,紫袍人道:“做本座的弟子,你还不够格,你后头跟着追兵,稍不注意,便是一死,本座不收将死之人。你还是先想办法活下来,再来瑤山找我。”
钟渝自然满口应下不提。
随后传给他“轮回千面”的口诀,和一瓶血水,让他没事可以研究玩玩,便转身离开。
钟渝心想,这假师父之前要找的似乎正是玄尘山的人,便叫住了紫袍人,仔细询问一番他要找的人的特征,在心里排除一番,一副熟悉的面孔便浮现在脑海。
他心里暗自下定决心,要将这人找到,绑去瑤山,届时在紫袍人心目的地位,自然更上一个台阶。
依靠《轮回千面》,他数次改头换面,终于摆脱了玄尘的追兵,而后在打服了附近所有混混,称霸一方,成立了一个白鸥帮,自称“乌鬼”。
他出生渔民家庭,自小擅长捕鱼,所谓“乌鬼”,正是水面捉鱼的鸬鹚。他换成这个别号,正说明他从惶惶不可终日的被追捕者,变成了追捕别人的角色。
他使了一番计谋,果然将玄尘山的追兵虏获,为了报复他们,突发奇想,将紫袍人给他的血水拿出来试了试。
血水滴下去,两人反应极大,险些将浸了水的两指粗的麻绳都挣断,他吓了一跳,退了几步,随后便发现,这药水渐渐令他们变成了一种长着獠牙的怪物,毫无理智,跃跃欲试想要咬人。
他又找了个人,给他们咬上一口,没想到那人也变得一模一样。
钟渝兴奋得大笑:“这个东西,实在太有趣了。”
可惜弊端也很明显,没过多久,中毒的几个普通人便失去活力,彻底死透了。
他命人将几人身上的血放出来,收集了一小瓶,开始苦心积虑琢磨,怎样让这血毒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一边抓人赚钱,一边修炼《轮回千面》,一边研究血毒,他忙得不亦乐乎。
直到有人来禀报,说看见了他特意交待要注意的两个人:顾逸和兰危。
这两人正在搜寻他的踪迹。
钟渝立马放下手边的事,摩拳擦掌,准备试验自己的《轮回千面》效果如何,能不能骗过这个老熟人。
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妙,改头换面之后,他的断指看起来都是齐全的,若不上手来摸,绝对发现不了这个破晓。
果然今日轻而易举就骗过了顾逸。
那个紫袍人说的果然没错,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门功法。
不过,如若让他来取名,他大约会给这门功法取名叫“三刀两面”。
可惜他失去双指,不能使剑,不然再创立一门剑法,正好叫“口蜜腹剑”。
实乃人世浮沉,杀人保命的好招数。
他恢复本来面目之后,朝窗外做了个手势,远处,他的属下看见手势,小跑着进来,很快挤满一屋子。
前面的人道:
“老大,我说的可是不错,这两个人面皮很不错,往后正好可以让老大借用。”
钟渝道:“是不错,不过,我若是看自己长着这样的脸,恐怕会将自己掐死。”
随后道:“他们往哪去了,你可看见了?这第一步示弱,他们已经信了,接下来就是第二步,诱敌深入了。”
他手下道:“我看见两人分开了,往不同方向去了……我们现在要跟上谁?”
“分开了?”钟渝皱眉。
兰危是紫袍人要的人,对他来说至关重要。顾逸对他的所作所为,更是让他他恨得牙齿都快要咬碎,午夜梦回时都常常惊醒,此仇也万万不能不报。
虽然答应了顾易永不报复,但此仇不报非君子,赌咒发誓的内容,对他来说屁也不是。
听见他两在一起的消息时,他还很是兴奋,以为可以一网打尽,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分开了。
“先跟踪黑衣服的吧,记住,千万不能让他察觉你们的踪迹。必要的时候,可以按我说的法子传信,让尊上那边的人来处置。”
兰危……从前就听说一个毫无天赋的废柴,这次不知道有什么奇遇,竟然看起来比往日厉害了不少。
但也仅限于厉害一点了,钟渝可不会将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手下领命离开,钟渝望着门口的榕树,暗想:不知道现在的顾逸,会去什么地方。
……
要到蓬安,必须经过一段水路,顾易到渡口的时候,船家都已经收了工,他不管怎样加钱,也没人敢夜间划船去蓬安,无可奈何,只得找个地方歇息,等过今晚才说。
渡口人来人往,好点的房间早被人占了,顾易绝不可能去住十多个人的通铺,便找了个酒馆,要了壶酒,坐在窗边自斟自饮,一边消磨时间,一边听周边的人闲聊。
夜渐深了,烛光昏黄,酒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已至微醺之境,旁边桌的食客还在翻来覆去重复自己与一个蜈蚣精大战三百回合的事。
说那蜈蚣精修炼三百年,粗如儿臂,在山头吞云吐雾,一颗内丹火红,也被吐出来吸收日月精华。
他晨起赶路,没想到误入蜈蚣吐出的瘴气之中,险些中毒昏迷,千钧一发之际,在自己手掌割了一刀,保持清醒,模模糊糊之中看见前面红光隐约,便追上去,没想到和那甲壳森冷的大蜈蚣四目相对。
那食客说到这里,唾沫横飞,将自己如何与蜈蚣大战的过程描述得细致入微,惊心动魄,曲折处令人心悬至嗓眼,为他捏了把汗,精彩处忍不住大声喝彩,为他拍案叫一声“好”。虽然过程已听过不下三遍,但因为讲述者舌灿莲花,极尽生动,是以每次听来都如被带至现场,听得酒馆众人津津有味。
但再精彩,听这么多遍,也实在腻了。
顾易正想开口搭话,让他们说点新鲜的来听一听,最好说说蓬安城内的动静,没想到有人先他一步开口了——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我要捉给我三弟泡酒的百年老蜈蚣,被你小子一屁股坐死也就算了,你还要翻来覆去讲与我听,你是不是特意来气你黄毛爷爷的?!!”
只见一个个子奇矮、相貌奇丑的黄头发老伯跳到椅子上,一巴掌拍下去,桌上的酒菜全部一震,桌子都险些解裂开。
众人见他个子这么矮,长得这么丑,说话偏还这么凶,都觉得有意思,忍不住开口想要逗逗他,没想到他“唰”地一下,从背后抽出两把半人高的巨大斧头,“砰”一下狠狠砍在了桌子上。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与你黄毛爷爷做对的?你可知道你黄毛爷爷的名号?你黄毛爷爷,正是天下头等凶神,人间第一煞星,人肉熬油,心肝下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他说话略大着舌头,但是怒目圆睁,兼之相貌丑陋,看起来实在可怖。
众人见到他的武器,都有些发怵,随后听他口里说的东西,更是一股寒意直从心底升起,勉强打了个哈哈,打圆场道:“就是就是,我也听腻了,听见没,可不许说了。”
“喝酒就说点有意思的,大晚上的说妖啊鬼啊不瘆得慌。”
“这位黄毛爷不爱听,咱们就绝不能说。一切以他老人家马首是瞻。”
众人吓得不轻,言语间都极尽讨好,就盼多拍几通马屁,让这矮个子心里畅快,不要发狠。
有人举杯道:“没错,相逢即是有缘,大家有缘在这里喝酒,便都是朋友,这位爷不爱听,咱们说说别的。你看咱们满屋子人,唯独你和旁边那个小哥是独行……”
这渡口仅此一家酒馆,过夜的人全聚在此处打发时间,一屋子坐得满满当当,所以只有靠里的人才能看见,窗边一直坐着个红衣服的小哥在自斟自饮,长相漂亮得吓人,还背一把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所以没一人敢去搭讪拼桌。
说话的这人走南闯北,也有几分见识,故意这样说是,也是存了两分机心:这矮个子看起来凶神恶煞,把同样古怪的红衣人拉进来,届时就算他发狠伤人,红衣人说不定会出手制止。
没想到一转头,窗边空荡荡的,只有半碗残酒,和在窗外猎猎飘荡的酒旗。
这人以为自己眼花,揉了好几下眼睛,依旧不见人。
黄毛鬼素来吃软不吃硬,被人捧着哄了一番,便高兴了,从椅子上跳下来,醉醺醺上前,胡吹法螺道:
“你黄毛爷爷,心情不好,换作往日,一定要,掏两个心肝来下酒……”
他面前的几个人吓得一哆嗦,黄毛鬼心满意足,大笑了几声,然后找到那个杀蜈蚣的人,脸色一变,按住他的肩膀:“往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蜈蚣,两个字!”
那人忙不迭点头:“是是,再也不说了。”
“这就,对了,你他妈,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黄毛鬼骂骂咧咧走远。
“找蜈蚣,蜈蚣找不到……找人,人也找不到……”
众人见他终于走了,都大松一口气,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
黄毛鬼喝得高兴,又说了番大话,将人吓得不轻,心里更觉得畅快,出了酒馆,便哼上了小曲。
他在魔门生存,却心慈手软,还很重情谊,一直为周围人所看轻,偏偏本性如此,难以改变,唯有在幻想之中,才能变成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生吃肝胆的绝世大恶人,把旁人吓得瑟瑟发抖,闻风丧胆。
今日接着酒意,放飞自我,实在逞足了威风,想到方才店中众人的神色,心中一时快意到了极点。
摇摇晃晃走了一截,不知为何,竟觉得脖子有点凉,他忍不住拢了拢衣服。
“怪了,那阴鬼不在,竟然也这么冷。”
他摇摇头,清醒了几分,这时左边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十分警觉,立马转头:“谁?!!”
左边没人,右边肩头又被拍了一下。
他又转头到右边,依旧没人。
他吓得酒顿时醒了,原地转了一圈:“什么人?敢来你黄毛爷爷面前装神弄鬼,找死吗?”
一圈转完,只见一道红色身影不偏不倚站在他正前方,出手按住他的肩膀:“别找了。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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