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诉星
白翎侧对他们,待裴响转身,才没忍住投去一瞥。不料,裴响亦在以余光瞧他,白翎又倏地扭回了视线。
其实不能算他放水吧?
他是真不了解贾济,输给师弟合情合理。而且大婚在即,白翎有得是借口忙前忙后,就算他在放水也不会被看出来的。
思及此,兼之师兄师弟已经走远,白翎终于松了口气。
驾鹤一脉的小辈们知道他要留宿,都很兴奋,纷纷围了上来。
田漪嘴快问道:“既然白师兄要小住几天,干嘛不请裴师弟也住下?”
白翎摸了摸鼻子,说:“他不让我管贾济……他要自己搞定。这几天估计我们各忙各的了。”
小辈们面露失望,不过很快又商量起了让白翎睡哪间屋子。一行人往竹楼走去,都对白翎的神级大床印象深刻,不知他能否接受只垫一层毛毯的竹榻。
白翎正要让大家放心,他晚上静修当睡觉也可以的,然而小辈们已经决定,每人贡献一张闲置的褥子,叠个五层。
白翎插不进嘴,于是伸手进芥子袋,打算摸点好东西出来分给大伙儿,没想到还真有——他去虞渊之前,从神鸟斋买的桂花糕,本来想请师弟吃,结果忘到了这会儿。
幸好神鸟斋出品的糕点自带三春符保温,桂花糕依然品相极佳,半透明的膏体渐变成牛乳色,嵌着片片桂花瓣。
白翎才解释到一半:“这个原本是带给阿响的,但我忘了,反正没吃过,你们要是不嫌弃……”
“要要要!”驾鹤一脉的小辈们瞬间把糕点一抢而光。
田漪掰了半块,献宝似的转赠给林暗,林暗笑着接过,说:“你们跟白师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白翎也笑眼微弯,道:“没事,都一张桌子上吃饭的,随便些。徐景,你分我半块,我还没……喂!”
徐景眼看他朝自己伸手,立刻把整枚桂花糕塞进嘴巴,狼吞虎咽难掩眉飞色舞。
冯丘踹了他一脚,用垫着糕点的藕粉纸捏住其一角,掰下半块给白翎:“白师兄,您请。可惜了,裴师弟没吃到。”
白翎垂下眼睫,一时亦有些怅然。
田漪边鼓动着腮帮子,边劝他道:“不至于吧白师兄,你们才分开一会儿嘢!再说了,糕点以后都能买嘛,裴师弟明天会来看你吧?”
“我……大婚前还是不要见他比较好。”白翎笑得有些无奈,片刻才说,“等他婚礼上给我敬酒。哈哈。”
田漪:“好久没听到这么干巴巴的假笑了。”
白翎:“……”
林暗轻咳一声,制止了小辈们渐趋火热的八卦眼神。恰好来到竹楼近前,她将安排给白翎的独间儿指给他,勒令小辈们两刻钟内安寝。
白翎强作镇定,与小辈们微笑道别。裴响明天会来吗?应该会。可是,他已决定了借故不见。
再见面下去,白翎怕自己干出逃婚的荒唐事。可是师兄进境、当选道君不得玩笑,所以他必须从源头遏止发生变故的可能。
一切等兑现赌注的时候见真章吧。
白翎将心一横,一面自欺欺人地想着算贾济命大,被他放了一马;一面隐隐滋生了期待,不知师弟会呈上怎样的答卷。
曾经心如琉璃透彻,念似冰雪清高的世家少公子,怪不得诸葛悟担心他选择同归于尽。现下白翎百转千回,亦猜不透师弟的决断与选择。
裴响肯定不屑于玩弄诡计,太下作的鬼蜮伎俩他瞧不上。但,师弟心思深沉,素来机敏而不形于色,定也不会硬碰硬。
白翎懒洋洋地伏在窗前,望着临水一轮秋月,不自觉间,眉眼间揉了温和笑意,最后却轻轻叹息。
有人叩门,是小辈们抱着褥子来了,还有新鲜的瓜果,甚至一盆装饰用的富贵竹。褥子都施术清洗过,残留着刚烘干的余温。
白翎没想到他们是认真的,出关后的种种波澜,似被一床床被褥压平了。众人卡着林暗规定的时限,溜回自个儿房中。白翎扶门望着他们回屋,好一会儿后,夜色寂寂,方才将房门轻掩。
他洗漱后照例静修,检查内府有无异常。
根据师尊的德性,肯定没教过诸葛悟什么,导致诸葛悟也没管师弟们修行上的事。况且白翎进境,事发突然,现已安然步入金丹后期,更没什么好管的。他自我审视几番,灵脉清朗,周身无恙,遂按《喜乐诸天奇经》更新的心法运转一轮之后,便徐徐睁眼。
因为功法中没有任何招式,白翎百无聊赖之下,把灵力聚于掌心。难道他的功法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类别?看似一无所有,实则返璞归真,他练下去可以一掌开天辟地?
白翎翻身来到窗前,把灵力打出。他不想惊扰他人,只向空中明月出手,可惜并未出现期望中的奇景。
灵力打出十丈之远,融融消散。若是打在一块岩石上,可将其粉碎,但没有招式的灵力、就如不经雕琢的玉石,终究无法发挥更强悍的力量。
正当白翎泄气,准备瘫回榻上睡觉时,忽有一只青鸟飞来,俨然是诸葛悟的分身。
鸟喙吐出师兄的声音:“阿翎,唐棠有要事寻你。她本在洞天门口等候,我们告诉她,你在大罗仙窟。”
“哎?阿花有什么事儿啊,这么晚了……蓬莱一脉有宵禁的吧。”白翎说着还是下地,披衣出门。青鸟散作鸟羽,他乘着月色,独自来到大罗仙窟的入口处。
果不其然,在踏出藤蔓门洞的刹那,移步换景,山间飞瀑水声哗然。
小姑娘正蹲在外面,攥着纸笔,见到白翎双眼一亮,把提前写好的纸条塞给他。
白翎笑道:“不好意思阿花,我今晚没回……去。”
在看清纸条内容的刹那,白翎笑意微凝,复又看了一遍,确认没看错,方才环顾一圈,将唐棠引到更隐蔽的角落。
白翎正色道:“你见到问鼎了?”
唐棠疾行而来,紧张地点点头。
她纸条上写得十分细致,说她拜入了蓬莱一脉的五代真人门下,是最末流的六代弟子,每日在宗门洒扫,迎来送往。
今日晚间,她照常去收拾馆阁,但不慎打翻水桶,重新去山腰打水,故而多留了一个时辰。不料,在唐棠干完活出门的时候,撞见蓬莱掌门与几名心腹传人,将一人请进了待客厅内。
唐棠只是远远瞧了一眼,见那人身宽体胖,十分眼熟。修士多数辟谷,除非力士,否则少有四肢粗壮、更别提肥胖之人。她见过的唯一一个,是她曾经的师曾祖问鼎道君。
唐棠提心吊胆,悄悄潜伏到了廊上。虽然距离甚远,但是借着殿中烛火,她还是在某一霎看清了来客面容——就是那人没错!
她的行踪被发现了,好在问鼎真人迅速地隐入暗处,只有一名三代真人出来查看。
此人不认得唐棠,看她只是个干活慢的小弟子,又口不能言,没将她放在心上。
唐棠被赶走时,隐约听见了殿内谈话。
问鼎的声音依旧和以往一样多疑:“贵派修习医道,果然是医者仁心哪。竟不怕走漏风声?若是贫道……呵呵呵。”
回去的三代真人说:“无妨,那弟子是个小哑巴,也不会打手势。请道君见谅。”
唐棠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写给白翎看,甚至包括问鼎的外观:从头到脚披着斗篷,显然是被秘密带上霁青山的。
蓬莱一脉支持濯缨真人当选道君,也就是在展月一脉的对立面。白翎默然思索,问鼎去找他们,倒不奇怪。
可是,他去了能干什么?
难道他知道诸葛悟的弱点不成?
碧落幡的器灵称,一直没蹲到问鼎回去,之后唐棠清点着问鼎一脉的遗物,也没发现过异常。他总不能又掏出什么神级法宝,献给贾济当杀手锏吧?问鼎是器修,亦或者说,他留有什么秘密图纸?
思绪迅速铺展,转眼闪过无数个念头。不过,白翎不仅没为对手可能开挂而担忧,反倒涌上一阵畅快。
他终于等到问鼎冒头了——好巧不巧,此人还和他们正在迎击的阵营站到了同一处,更方便他打包送走。
暂且按下思虑不表,白翎见唐棠神色紧绷,不禁乐道:“没事的阿花,我还怕他一直藏着掖着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已经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你最近怎么样?打扫卫生要到那么晚吗,是只有你要干,还是大家都要干啊?可别受欺负了。”
唐棠已经习惯了写字交流,运笔如飞:“新入门的弟子都要负责洒扫,白仙长不用担心。我喜欢学医,辛苦些也无妨。不过,我这方面的天赋好差劲哦,师尊说勤能补拙,希望如此!”
她以前是师门瞩目的剑道天才,现在成了要先飞的笨鸟医修,提起日常点滴,表情却慢慢缓和。
白翎看出她是真心快乐,也笑着说:“天道酬勤,把日子过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阿花,你真的帮我大忙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小姑娘写道:“多谢白仙长,但是,裴仙长已经送过我好东西啦。”
白翎:“咦,你说阿响?”
唐棠打开芥子袋,召出一柄仙剑,剑上铭刻“别寒”二字。此剑竟是神级,在月下光华皎洁。
她继续写道:“你闭关的时候,裴仙长在虞渊拼杀,赚了很多很多塔印。他抽到了神级剑胆,锻好后送给了我。非常感谢他!不过我现在学医,背这么好的剑太招摇了,所以收起来啦!”
白翎面色微愕,转瞬明白了师弟的心思。刹那间,心脏好像被轻轻地捏了一把。
曾经,他以师弟的剑胆做局,钓得问鼎一脉内乱。后来,问鼎一脉尽数死在了神目洞一战,唐棠短暂拿到手的神级剑胆,也重回于裴响手中。
虽然是物归原主,但……
白翎眼睫一垂,心底满腔温热。
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仿佛是与有荣焉。
唐棠抱着剑笑了,小姑娘圆圆的脸蛋上,总算又出现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笑颜。
她翻出另外几张纸条,看样子是闲暇时记录的,全部塞给白翎。而后,小姑娘挥手告别,飞快地跑走了。
第87章 八十七、蹊跷
白翎踏过藤蔓枯葛,似关上了一扇门,将水声隔绝于身后。
他往竹楼走,按照纸条上标注的序号,依次翻看。
“今天正式拜师了!师尊很慈祥,是一位好说话的小老太太。我还有两名师姐,和我年纪差不多。我没说之前的事,但她们发现我能用剑气劈柴,以为我天生神力……白仙长,我该怎么解释?”
“师姐们对我的哑疾很上心,都想帮我治好。她们互相试手,结果大师姐把二师姐扎瘫了,二师姐把大师姐毒成了腊肠嘴……唉,幸好有师尊在。师尊听明原委,也没有怪她们。白仙长,蓬莱一脉和问鼎一脉,好不一样哦。”
“可我今天,忽然很想师姨。她什么也没有留下。”
“裴仙长来找我啦。我才知道,白仙长你竟然闭关结丹了!恭喜恭喜,希望你顺利出关!裴仙长送了我一把神级仙剑。哈哈,其实我早就不在意了,以前的事情,变得像梦一样。不过他很有名,同门都来看热闹,师姐们认为他在修真界的天下美人榜可以位列三甲……我告诉她们,你也很好看,还说你们俩关系很好,没想到隔天就有喜帖送来,白仙长你居然……”
白翎看到此处,停步在芦苇丛生的岸边。
“居然”二字被涂抹掉了,换成“原来”,然后把“原来”也划去,继续写道:“总之恭贺新婚!我打听到了你的婚期,那天早点干完活,应该能去抓点喜糖吃,嘿嘿嘿。”
小姑娘细碎的情绪跃然纸上,白翎悠悠地呼出一口气,把纸条对折放进芥子袋,继续走向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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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不亮时,驾鹤一脉的小辈们要么开始了晨练,要么叼着饼子,去道场里的讲坛听课。
白翎打着哈欠开门时,远方的水天交接处,刚泛起鱼肚白。门口放着一屉小笼包,尚且冒着热气。
他把吃光的蒸笼送回地下厨房,碰到林暗,帮着洗完餐具之后,称今日有事,大概不会回来。
林暗自然随他。可白翎走出几步,又倒回来,顾左右而言他,被林暗一语戳破,答应若裴响登门,她会帮白翎找借口婉拒拜访。
白翎终于一身轻松地离开了大罗仙窟。
天气转凉,修士们虽然不会受伤寒杂症,但为了适应物候、应和天时,还是更换了更为厚实的衣物。
沿途的仙友们不再如春夏时袍袖漫舞,云间的山峰亦不似欲滴的丹青色彩,而是一抹抹凝露结霜的灰痕,快要融入到流云中去。
白翎重新戴上幕篱,垂纱掩面。
他之前将碧落幡围成斗篷,不知怎的传出去,引发了道场新潮。此时迎面而来的修士们,隔三差五,便有一人同他一样,用绸缎裹着上半身。
不过见过他本尊的修士太少,多数人学得不伦不类,围斗篷的手法稍显刻意,搭配的颜色也不一定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