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诉星
裴响:“……”
他们习惯性地对视了一眼,皆是一愣,旋即把头转向两边,跟过电一般。
诸葛悟总结道:“由此可见,师尊对弟子是有所关怀的。你们不必过于忧虑,应该信任师尊。凡事待他出关再议,我们以潜心修道为先。”
“但我有个问题。”白翎举手道,“师兄你不可能只被老头看上过吧?我听说很多婆婆姨姨都对你青眼有加啊,还是说她们没这个老头下作,对你的欣赏都很健康?”
诸葛悟略一沉吟,说:“言行出格者亦偶有之……师尊或觉得在容忍范畴以内,置之不理。”
“那你的例子就没法证明师尊关怀弟子嘛!”白翎叫道,“只能证明他对断袖深痛恶觉啊!更要命了!!”
诸葛悟:“……”
诸葛悟见断袖之事彻底绕不过去了,沉默良久,最终语重心长地说:“阿翎,你二人之事归根结底,你有两错。先错在言辞不明,没能体察师弟的惶惑,此为师兄失职。后错在急于求成,忽略了小裴的感受,虽是为了补救,但你不能把小裴当做随你摆布的绒布偶。你可明白?”
白翎蔫蔫地点头。
他先前的受的冲击太过,此时回想,确实有很多疏漏。不能怪裴响出尔反尔不配合,他受的冲击更重,还见白翎着急忙慌地撇清关系,自然会心碎神伤。
不料,裴响竟硬邦邦地出声了:“……孤掌难鸣。”
“是的。小裴,你亦有错。”诸葛悟转向他,说,“你既然入展月一脉门下,即便未行拜师之礼,也是我们三代传人之一,岂能轻易言弃?当然,我知你是一时失言罢了。不过修仙之人,易成谶纬,往后还是注重自持为妙。至于罪过最深之人,则是我这个大师兄。往年专注修道,我疏忽良多……如今酿成大错,纵使师尊降罪,我亦会一力承担。”
他说罢低咳数声,显然伤势未愈。
白翎和裴响都坐直了,神色松动,望着诸葛悟不再说话。
“好了。修仙所求,无非长生。或许千年之后,尔等回顾此刻,皆一笑耳。”诸葛悟向两人伸出双手,掌心朝上,再度微露笑意,道,“我们师兄弟三人,在此立誓如何?就借今日之教训,承诺永不再犯之事。”
白翎率先握住师兄的手,紧张地抿嘴盯着裴响。幸好,裴响终也慢慢伸手,与诸葛悟相握。
诸葛悟含笑道:“你们呢?”
白翎立刻把准备好的另一只手伸出去,果不其然,裴响面上又泛红了,蹙起眉不肯瞧他。不过,少年人置于身侧的手动了一下,稍微往白翎这边挪。
白翎眉开眼笑,仅因如此细微的动作,诸多忧虑一扫而空。他把师弟的手攥在掌心,冻得一颤,但牵得更紧。
裴响的手很冷,跟失血过多似的。白翎没忍住摩挲他的手背,喃喃道:“我发誓,以后凡事与阿响商量,我们一起决定。好吗?”
裴响任他搓弄指节,也缓缓道:“我发誓,永远是展月一脉的三代传人之一。永远是……师兄的师弟。”
白翎问:“就不能发誓抛却杂念一心修行吗?”
裴响看向他满怀希冀的脸,面无表情地说:“下次一定。”
白翎:“……”
白翎反思了一下自己又急于求成的毛病,向诸葛悟笑嘻嘻道:“师兄,轮到你啦。”
身着墨蓝织金道袍的剑修注目于他二人,微微笑道:“渡尘在此立誓。我手中剑,永不向两位师弟而出。我在一时,你二人安生一时。我在一世,你二人太平一世。若违此言,天诛地灭。”
第65章 六十五、共饮
抵达黑市之后,徐景与冯丘终于回归了自己的肉身。
驾鹤一脉重聚,尹真亦得到了他应得的报酬。
然而因沉音公主之事,黑市戒严,加上两位真人皆有伤在身,道场诸人遂不再逗留,稍作修整便离开了魔域,穿过秘境,提前回归道场。
于白翎而言,上一届道会简直糟糕透顶。
这一届也不遑多让,险象环生。但与他相熟相知的几人,皆好端端回来了,所以勉强算是圆满结束。
不过,自从在鹤车上,师兄弟三人互相承诺之后,白翎和裴响便一直处于不尴不尬的关系中。
裴响的话越发少了,每日静静的不知在想什么,多数时候待在白翎身后。白翎没法观察他,但也不敢和以前一样,心情好或不好都招惹师弟玩儿。
两人就这么处着,白翎稀里糊涂地认为,或许要给师弟一点时间。当然,他自己也很需要时间。
平心而论,白翎绝不认为裴响在兰林间说的那段话是表白之类的——他们远没有到情深意重、两心相许的程度。
他坚定地说服自己,只是因他的进境和小命挂钩,而师弟人美心善、见不得身边人去死罢了,才艰难地迈出了错误一步。仅仅一步。
只要白翎装作一切照常,待时日过去,师弟定能把走岔的路绕回来。因此,白翎怀着诸多愁绪,效仿起了诸葛悟,试图扮演一名合格得体的师兄。
裴响则一头扎进了修炼。他比以前更刻苦了,白日排满了讲坛听书,夜里独自在仙去山的某根枝条上静修,再没回过西厢。
白翎好像恢复了独居生活。
只是屋里越来越淡的香气,提醒着他以前有人来过。
—
“白仙长!”
才回了道场七天,距新任道君大选还有三个月,道场内部已是暗流汹涌。
今日天晴,一少女领着几名少男,来叩折雨洞天的山门。
草木葳蕤,掩映着古石搭建的门楣。说白了只是一副入口处的门架子而已,但若没人应门,纵使是大乘期修士也无法过门踏上山径,因为此处是展月老祖的手笔。
透过门框,隐约可见远方高天上的雷云漩涡。
据说老祖在彼处冥思了上千年,田漪敲敲古石,又冲里面喊:“白仙长起来没?快开门!”
徐景等人手提登门拜访的礼品,什么百年药酒、千年灵参,还有林暗亲手煮的松花茶酿。
他们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音,随口道:“都日昳时分了,不能还在睡吧。”
“谁晓得呢?咱还是知道他晚起,特意午后来的。他是不是通宵更厉害啦,奇也怪哉。不应该好好修养、巩固境界吗?白仙长是怎么了。”
几个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其中一人用胳膊肘碰碰同伴,说:“哎,你们没发现吗?白仙长从相思林回来就不对劲啊。我感觉他心里有事儿似的,裴师弟也很古怪……萧缘没了,是蛮可惜,不过他们和萧缘不熟吧?徐景,你和冯丘跟着他俩的,他俩是不是吵架啦?”
“吵、吵架?呃这个嘛——”
徐景面露心虚之意,立马又被怼了怼肋下。刚才问话的师兄道:“说呀!你不讲清楚,咱以后不小心触了人家霉头咋整?”
田漪点点头:“我也发现了……白仙长回黑市就蔫嗒嗒的,我还以为他是累得呢,或者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不过他有事没事总偷看裴师弟,所以是他俩发生了什么吧?”
“我哪有偷看阿响!”
忽然一道没好气的清亮嗓音,从门框里冒出。不过并未出现人影,只是古石上的符文显形,供双方传音。
驾鹤一脉的小辈们倏地全站直了,徐景道:“白仙长!我、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你给我们开个门儿呗。”
“开了开了……能进来了么?”
“可以啦!”符文闪亮几下,脱离古石门楣,跟着几名小辈,指引他们前往仙去山。
与此同时,符文中响起哗啦啦的盥洗声,紧接着一道撑得极满的呵欠。
田漪惊讶地问:“不是吧白仙长,真的睡到这个点啊?”
“嘘——这么大声干嘛!我师兄忙着参选道君,师弟他——唉,反正现在没人管我。我……我晚上做点手工打发时间呗。”
白翎的声音懒洋洋的,透着一分他本人并未察觉的低迷。驾鹤一脉的小辈们面面相觑,挤眉弄眼,纷纷在彼此脸上确认了同样的想法:
白仙长和裴师弟果然有鬼。
田漪踩了徐景一脚,压着声音道:“真是的。你刚才快点讲的话,我们都听完了。”
徐景:“啊呀!痛痛痛……”
白翎疑惑道:“你们聊什么呢?喂徐景,还有冯丘,你俩不许乱传啊!是不是在蛐蛐我和阿响?”
驾鹤一脉的小辈们一个劲咳嗽,没人接话。符文里响起掩门的动静,那端的人似是出门来接他们了。
折雨洞天的美景闻名于道场,如今背剑步行,别有一番逸致。
时值初夏,上空的雷暴远在天边,余出大片留白,铺展湛蓝的晴空。山径已在较高处,山林便似万顷碧涛,伏于脚下。几人前后走着,好似踩着一线田埂,在世外桃源踏青。
风光甚好,不远处的山脚草木葳蕤,一袭白影飘然落在其间。
青年数日不见,蓬松的长发已完全恢复棕色,勾勒着毛茸茸的光边。他面带微倦,显然几天没睡好,不过恰巧中和了他鲜妍灿烂的神态,流露出清新与柔和的底色。
青年噙着一丝笑意,眉眼舒展,望着几人走近。
双方会晤,驾鹤一脉的小辈们快步奔来,高呼道:“白仙长!”
“哇塞你的黑眼圈快赶上尹真了——”
白翎也向他们打招呼,抬手间又打了个呵欠。诚然,他近几日总失眠。被褥间没有熟悉的暗香了,他竟睡不着,夜夜翻来覆去,只能爬起来做手工做到鸡鸣。
不过瞧见精神抖擞的小辈们,白翎也提起劲头,带几人往山腰的弟子廊舍去。
一边走,他一边问:“来找我玩儿啊?”
徐景嘿笑道:“不是不是,不完全是。我们是来找你去找我们玩儿的。”
白翎:“啊?”
冯丘老老实实地交代:“大师姐说,是时候商量新任道君大选的事了。明天上巳节,仙友们有谈玄论道的传统,她会在洞府摆下青食宴,邀请几家交情好的派系见面。”
田漪道:“白仙长忘啦?大师姐之前答应过的,会扶持诸葛道长赢得第七席道君之位,已经跟师尊讲了。此事一定要早早计议,好多派系都盯着呢。我们是来下请帖的。”
她掏出一封请柬,上书“渡尘真人亲启”,交给白翎。
白翎明白过来,原来是因大师兄的道君之位。林暗果然是个一诺千金,一言九鼎之人,估计伤势未愈,便开始为三月后的大事筹谋了。
“多谢林真人,信一定送到。你们来都来了,要不坐会儿?先说好啊我屋里很乱。”
白翎把信件收起来,说话间纵身飞跃,领着小辈们踩踏古榕枝干,掠至山腰的屋宇庭前。
小辈们却是自来熟,一个个不等他引路,叽叽喳喳地挤开他涌到堂上。
白翎头回请伙伴来自家山头做客,全无待客的头绪。他因睡眠不足而困顿的脑子转动了好一会儿,终于慢半拍地翻出另一套茶具,给众人倒水喝。
白翎刚施了个“吹火术”烧水,田漪等人已经参观完西厢出来了,纷纷发表高见:“白仙长,你房里确实乱啊,不过乱得很有水准!”
“那个灯哪买的?太漂亮了吧看起来好贵。”
“最贵的应该是床。我都没敢碰。世间竟有这样的床?咱们从小睡的啥啊,是木板吗?”
听见关于自制水晶灯与白鹭绒大床的评价,白翎总算恢复了自得的神采。
他道:“不贵,是我自己做的。你们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们……那边不能进去,东厢是师兄的房间!”
听见是渡尘真人的雅居,徐景推门的手立刻缩回来了。几个人对着紧闭的房门边鞠躬边后退,嘴里道歉连连。
白翎把信从门底下塞进去,又透过门缝瞄了一眼,宣布道:“没事,师兄不在。我们随便玩。”
小辈们好奇道:“裴师弟的屋子呢?他住哪儿啊,能看看吗?”
“你们已经看过了……”白翎的笑意微微凝住,不自然地摸了摸鼻梁,说,“他和我住一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