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五望月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人,人虽不知他为何问,但稍稍思索,便已开口,“陛下并未多言,只对老衲说,施主所求之事已得偿所愿,在此间再无挂念,不可强留,徒增寂寞。”
宋铭川呼吸一滞,压抑着的怒火终于是席卷了上来,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
好一个再无挂念。
裴晏把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我知道了。”
他几度深呼吸镇定情绪,最终狼狈地起身鞠躬,“关于是否要回去一事,能否请大师再给我些时间,我还需考虑。”
“自然。”僧人点头,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睛像是蕴含着许多情绪,“只是施主要记得,世间万物讲究的是缘,你来到此处阴差阳错是缘,若要回去,缘分断开,或许就无法回转了。”
——缘分断开,或许就无法回转了。
宋铭川倚靠在窗沿,脑海中这句话一直回旋。
他被裴晏这样自轻气得几乎要怒火中烧,差点就当场要拍板走人,可一句“无法回转”叫他的话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既然自轻成这样,又何苦将他关在宫中数日,日日不肯放手,又何苦非要他记着,每次都要翻来覆去说这么多句“喜欢”。
宋铭川越想越气,索性翻身,摊开一张纸,唰唰提笔写着回现代后的计划。
还想什么,回去算了。
他利索地提笔写着:如果回去,他会落在哪个时间段呢?他记得自己来之前是出了车祸,车上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他隐约还记得自己来之前是接了一场戏,那场戏又叫什么名字来着?不知道还能不能演。
还有现代那些推杯换盏、聚光灯下的日子,若是回去了,要重新适应,还真有些麻烦,但那又如何?总不会比裴晏更麻烦了。
他泄愤似的提笔把还记得的事项一一列上。
作为演员,他的一日很忙,如果有拍戏的排期更是如此,进组后七点不到或许起床,吃早餐、上妆,讨论新一天拍哪些桥段,如果当天下雨,那雨中的戏份能拍则拍,这一处演完要立刻赶往下一处场景,在雨停之前全部结束。
他记得自己接下来的剧本是一场古装大戏,已经走到了尾声,正要演杀青的一幕。
“这一场戏,铭川啊,你要演在西北独守的将军,情绪上要是悲凉的、绝望的、但是宁死不屈的,大军来袭,你独自抵抗,最后战死沙场,明白了吗?”导演伸手,“Action!”
千军万马踏着黄沙而来,宋铭川坐在马上,转眼刀已然出鞘,他的眼中此刻已是悲凉,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然穿梭在战场,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而他的刀上已沾满鲜血,直到力竭之时,胸口传来当心一箭!
这一箭破空,鲜血飞溅,他的目光放空了,缓缓地往前走了两步。
想抓住什么,最后却松了手,刀撑在地面,分明体力不支,可他还不断挣扎着想要站起。
可战场无情,随后又有敌军狠狠砍来一刀,彻底葬送了他的性命,他倒在地面,听着无数人的痛呼与敌人的欢庆,睁着眼,再没有合上。
“咔!”导演伸手,十分满意,“过!各位可以收工了,铭川的戏到这里就结束,晚上咱们开个庆功宴好好喝一喝啊……铭川?”
宋铭川依旧在原地倒着,目光有些放空。
他看见西北的风沙了,深夜间裴晏睡不着便翻上城墙遥遥相望,看向京城的方向,发呆着发呆着,又想起什么似的收回目光,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他看见战场永远无情,裴晏也有受伤的时候,有时伤情凶险,分明可能危及生命,可裴晏永远轻描淡写,永远稳重如山,所有人都敬重也敬畏,觉得他不怕疼。
他看见裴晏这一战打完,得胜归京,京城万众相迎,鲜花与少女的香囊铺天盖地,在这样盛大的欢呼声中裴晏沉默很久,像一个悄无声息的影子。
他看见……裴晏在孤独中,还是崩溃了。
前几年时还尚且冷静,旁人根本看不出来,实则早就疯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裴晏开始越发的暴戾,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在大开杀戒完了之后,又会一整夜失眠,在承羽宫枯坐一宿,什么也不做,就看着庭院中的那些花,人们把他叫做“暴君”。
他还看见,裴晏在兢兢业业地守着江山,有人告诉他要当个明君,那么他就当,扮演也好、真的也罢,反正天下歌舞升平,百姓感恩戴德,百官欣慰,无人在乎座上天子事事亲力亲为,不假人手,也无人在乎他内心空空荡荡,最后终是积劳成疾,万人歌颂他是“明君”。
他最后看见,就如同这场戏一般,裴晏在西北征战,在最后那场大战时,就在决胜的号角吹响那一刻,裴晏的目光突然放空,直到谁当胸一箭,从江南那支箭最后追随到了西北,穿透了心脏。
裴晏看着那支箭茫然很久,周围人大呼小叫着“陛下”冲上来要扶他,他颤抖着嘴唇止住了他们上前,像是向宿命低下头,慢慢说出了曾经开口,到最后却闭口不言的一句:
“老师。”
“小心小心,宋老师可能是入戏太深了一时没走出来。”
“轻点,扶着他躺下!水呢!”
“老师。”
“宋影帝!还好吗!快快快,叫医生,入戏太深了可就糟糕!”
“……老师。”
无数嘈杂之声堆叠,一声比一声更高,像滔天巨浪,像滚滚惊雷。
宋铭川猛然惊醒,才发觉自己靠在椅背上,竟然已经睡着了,桌面上纸张还摊开着,写着回现代的计划,他盯着那张纸很久,什么也没法再想,狠狠将笔一抛!
输了。
月色高悬,而他的心跳却随着这句“输了”如擂鼓般激烈,宋铭川即刻起身,有些胡乱地穿上衣服,外间伺候的宫人不知他要做什么,有些紧张地跟来,试图阻拦,“宋大人,如今是深夜……”
“无妨。”他哑声说,“十二!”
十二悄无声息地跪在了他面前,“属下在。”
“我要去西北。”宋铭川道,“现在。”
十二向来冷静的表情都出现了错愕,“您为什么……”
宋铭川没头没尾地开了口。
“我要见他。”
第73章
西北, 满天黄沙。
这样的风沙里,厮杀声不绝于耳——当京城之变传到边关后,西北之战逐渐白热化, 不管是边陲各国还是西北军都意识到了一点:新帝即位, 战局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原本还只是冲阵, 如今更是不要命的厮杀, 黄沙中都裹挟着血和土的味道, 冰冷的刀锋上一秒还架在敌军的脖子上,而下一秒,又不知是谁的剑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杀!”号角声伴随着喊叫震天,战鼓齐鸣!
西北军已经坚守阵线足有数月, 敌军亦是不眠不休攻阵, 离得近都能看见彼此眼底的血丝,这场战来得迅猛,西北军囿于后方百姓,只能苦苦支撑。
就在力有不逮时,一支银白色的队伍突兀插入战局, 为首之人剑尖一挑, 拦在西北军前的敌军便惨叫着倒地,被救的西北军士愣愣抬头,只看到双冰冷幽蓝的眼睛。
“谁?!”西北将军李元德也在战场,见到了那样迅捷漂亮的一剑,他急退两步眯着眼睛,越看越心惊。
如果说双方对阵是狂沙、是沉重的乌云,这人就像乌云中骤然撕开阵容的闪电,而他身后带来的军队也肃然齐整, 片刻间就扭转战局!
李元德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虽然不知对方是谁,但对己正是天赐良机,眼看敌方攻势衰颓,立刻下令率军拼杀,将敌方杀了落花流水,战旗跌落。
直到再往深处追就是沙漠,李元德才对着自己的军士与前方参战的队伍呼喊道,“且住!莫追了!再深入下去只怕不利!”
他纵马向前,双手抱拳,“多谢京师出手,敢问诸位兄弟是哪支队伍前来援助?”
队伍中似有骚动,有人企图开口,为首之人轻轻抬手阻拦,他同样前行两步,严严实实遮挡的面罩与头盔被取下,露出被遮挡面容中淡漠的表情与如冰雪般蔚蓝色的眼睛。
李元德倒吸一口凉气,翻身下马。
“陛下!”
陛下亲征!
这条消息随着战胜的喜讯一同传回边关,等到行军返回时,整条街道已然都是欢呼声!
西北这场战太琐碎了,长久的战局叫每个人都疲惫,可是新帝即位,不但带来了足够的粮草、兵士,还不顾安危御驾亲征扳回战局,只这一点,便获得了每位西北战士与民众喜爱。
裴晏才纵马入城,鲜花与欢呼便随之而来!
“陛下,您别介意,”李元德笑呵呵开口,一场战事就足够看清一个人,他虽未表露什么特别的殷勤,但这句“陛下”已经叫得真情实感心甘情愿,“我们西北就这样,每次打了胜仗这群人就得庆祝,您能来,这就是最大的喜事!”
“无妨,”裴晏没有什么波动,只轻轻颔首,与每个热情洋溢的百姓目光相接,语气平静,“见百姓如此,朕心甚慰。”
“那您是会在此留多久?”李元德试探。
“战事未定,天下未平,自当与诸位将士共进退。”裴晏并未犹豫,径直开口。
李元德心中当即大喜。
“多谢陛下!有您在,今日消息传出,想必那群蛮荒小国便要重新掂量,再往后便要入冬,他们损失惨重,只怕再也无法发动战争了!”
西北各国之战本就是趁虚而入,想在老裴帝倒台时集体趁火打劫,而一旦新帝即位,粮草丰盈,这些小国岂是一合之敌!
看上去一切都好,李元德盘算完心下大定,对身边这位新帝越看越满意。
只是……在那样喜庆的气氛里,被热烈欢迎的陛下却是中心圈中最平静的,鲜花仿佛并未飘到他身上,歌颂之声也仿佛并未穿透他的心房,甚至从头到尾,他的表情都没有动过。
这样的年纪,却是这样的心性,是性格使然还是……?李元德不敢妄自揣测,只是又多了份谨慎。
短暂的接风宴后,李元德越发察觉,这位新帝作风果决,并没有“斯文人”的毛病,不饮酒、不赏乐,军纪严明,接风洗尘才办完,便已即刻开始议事。
“陛下,这是我们如今的战况,”李元德亲自引着新帝来到沙盘前,细细讲解战局,“原本西域各国与我朝兵力均悬殊,他们有的只能靠经商生财,有的生活在绿洲状况好些,还有些分布更远的,那边有草原,都是以放牧为生,牛羊在冬季吃不了草,他们要活,就时常来我们这里打劫,原本只是时不时来骚扰,但先帝中毒事传开,他们就动了歪心思,竟联合起来,趁火打劫。”
“参战的十一国,多数分布在大漠,那边人迹罕至,一般的兵士误入都会迷路,所以我们也不好太过深入,每次击退便是,临近草原的数国则因为以放牧为生,各个都比较骁勇善战,次次战起来,都是麻烦。”李元德叹了口气,摊开地图。
各国的分布果然都被圈起来做了注释,“伽兰”二字也掠过裴晏眼前,他没什么反应,李元德倒是讪讪开了口,“原本伽兰小国不怎么参与各事,但因着伽兰去年老皇帝去世,新帝即位,国内动荡,所以才参战。”
“无妨,”裴晏的语气无波无澜,仿佛理所应当,“战场遇见,只有敌人。”
“您说得很是,”李元德一愣之后反应很快,当即道,“不过京城援军来临、御驾亲征,这个消息想必已经传开,明日——最多后日,只怕这些国家要联合起来与我们鱼死网破大战一场,毕竟若此战胜,他们还有苟且残喘的余地,觉得还有谈判的筹码,若是败,十年之内他们都要休养生息,因此后面这一战,只怕要极其艰难。”
“统军之事且报与我,”裴晏看过战报后下了论断,“西北军今夜休整,明日再进行调配,京城之师拆成数队,与西北分队配合,统一号令。”
“是!”
这一场议事到深夜才散,李元德等人又亲自将陛下送到安排好的居所前再离去。
裴晏却迟迟没有入屋。
西北的夜色离地面仿佛触手可及,满天星辰如斗,干燥的风吹拂过城墙砖瓦,好像在借此抚慰大地。
来西北这短短的时间,他突然觉得生命已经可以与这片土地同在。
或许是因为已再没有人会挂念。
周围很安静,只有过人的耳力能听见远远处有将士在吹着不知名的乐器,似是在思念谁……裴晏不敢再听,猝然闭眼,又缓缓睁开。
京城没有这样的星辰,哪怕他们或许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他看着那星空很久,一直冷静着的表情几乎要动摇,又在下一刻平静如初。
他吹灭了灯。
第二日再见,又是那样坚不可摧的沉稳模样,西北军士豪爽,对有本事的人也很佩服,见陛下如此安稳如山,各个更是钦佩,而李元德不愧是老将,算得非常准,第二日午后,便又敌袭号角吹响,他与诸位副将对视一眼,翻身上马!
新帝依旧是银白色盔甲,手中的武器已经换了长枪,胯下骏马如火烧云般绚丽的色彩,是整片暗沉天地里唯一一抹亮色。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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