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五望月
宋铭川曾告诉他,一个人的谈吐、举止能够暴露很多。
但在裴晏看来,宋铭川本身也是被暴露的对象。
随着他年龄渐长,读过的书变多,才能领会到宋铭川教给他的不管是山川湖海地形走势还是为官做人的道理,亦或者是举止礼仪的细节,这些都在这个世界几乎是无从寻到端倪,但却又偏偏符合这个世界的轨迹。
还有那道挽得漂亮的剑花——宋铭川显然并不会武,方宁还说过:宋铭川自幼只读诗书,对武敬而远之。
可他的老师,这样熟练挽剑的招式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有时裴晏觉得他的老师仿佛天上的神仙,又或者是志怪小说中存在了许久的精怪,悄然出现在他身边。
只属于他一个人。
裴晏抿着嘴,偷偷瞥着宋铭川。
月色下,雪林中,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的宋铭川。
——也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宋铭川好像并不在乎他在想什么,甚至在走神。
宋铭川也确实不在意——他在和裴晏说出方宁时就做好准备了,他养出来的孩子他清楚,裴晏不会和开始那般疑心病极重对他提防的。
最多也就是纠结,就像现在这样一边偷偷看他一边脑瓜子里不知道想什么,想问又不敢问。
但可能待会就要开口了,宋铭川已然做好准备,撒谎毕竟还是要考验演技的,小孩儿眼尖,要瞒过他还得多下一番功夫。
他一出神,裴晏突然就不高兴了,要问宋铭川的话也抛在了脑后。
宋铭川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走神了,这是又在想什么?
是觉得告诉了自己秘密泄露,就想着要离开人间回到天上里去么?重新当回神仙?
——那他不要问了。
莫名的恐慌叫裴晏立刻察觉,他仗着自己年纪小,当即拱进了宋铭川怀里。
宋铭川被温热的触感扯回神,小狼崽已经在他怀里熟练地寻好了位置,左手死死地揪着他的袖子,右手不依不饶揪着他肩膀,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消失似的把自己锁在他怀里,满脸不高兴。
“你又走神,老师,在想什么?”
“哪里‘又’了,小殿下?”超出预料外的问题抛来打乱了宋铭川思绪,宋铭川无奈揽住他,“老天,这片刻功夫就在我这筑了个窝,你要住这不成?”
裴晏不高兴的表情摆得明明白白,“你走神过好多次啦,刚见我时你就走神过,还有后面……”
他一张嘴真说出了不少,宋铭川被他带着一回忆,骤然心虚起来。
这小孩怎么连他次次走神都能发觉,这可是他片场摸鱼的法子,连导演都看不出来的,上次抓到他走神他还以为是意外。
刚见面时走神……这不是瞧见裴晏就想到了裴总么?
宋铭川想到现代的那个裴总,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裴晏。
说实在的,他有段时间没想过现代的裴晏了,本来就是单方面认识,如果说现代高不可攀的裴晏是深海,现在在他怀里的那个小裴晏就是温柔的泉水,是湖泊。
轻轻触碰一下就会泛起涟漪,温柔又宁静。
——果然还是自己养出来的好,宋铭川心满意足地想,在裴晏皱着眉的表情里揉搓了一把裴晏的脸蛋。
裴晏感觉这一下脸上的温度比自己喝醉酒时烧得还要厉害,张了张嘴,后面数落的话硬是忘了词。
“抱歉抱歉,”宋铭川毫无歉意地道歉,“小殿下实在太可爱了,没忍住就看呆了。”
“你,你……”裴晏万万想不到宋铭川还有这样耍诈的方式和轻浮的手法,明明语气调笑得很,表情里又带着一点认真,这时候的宋铭川完全瞧不出是在撒谎还是真心实意,但偏偏听了这话的裴晏心跳如擂鼓。
他脸都红了,挣开宋铭川一溜要跑,宋铭川却反手拉住他,“诶小殿下,且等等!”
“还有什么话,不许乱说!”裴晏扭过头去不看他,却没有再挣脱。
宋铭川就笑。
他的笑声很轻,却像羽毛般挠了裴晏一下,裴晏像过电似的立刻要甩脱宋铭川的手,宋铭川的语气却郑重下来。
“殿下,我在这世间并无别的愿望,只有一个,那便是好好教导你,好好陪着你,直到你站到……万万人之上。”
那时再也没有剧情束缚,也没有那些被写进书中悲惨的过往,那是《与君行》原本真正的开头,也是他要改写的结局。
——直到那时,他与裴晏都能过上属于自己的,不被剧情书写的……真正的人生。
他的话极轻,却极重,几乎是字字敲在裴晏心上。
一瞬间,裴晏僵住。
那些原本确实想问的话语、胡乱的猜测,甚至更远些时那间屋子里那些官员起哄着叫宋铭川成亲时带来的极深的恐惧、惊慌、害怕都仿佛远去,所有声音一瞬间被压抑至无,唯独一种声音独大,占据裴晏整个躯壳。
裴晏的手不知何时放在了自己胸膛上,眼神沉下来,牢牢地盯着宋铭川的背影。
——他没有问,宋铭川也没有答,但宋铭川给了他一个承诺。
宋铭川答应过他的。
那就绝不能再食言了。
若是食言,那就算宋铭川是天上的神仙、是世间精怪、是魂魄……他也要将他锁起来,拿镣铐也好绳索也罢,牢牢绑在自己身边。
第26章
裴晏当晚睡得很不安稳。
他做了许多梦,梦中全是关于宋铭川的、十分凌乱的片段,醒来又不知道是什么,只有清早发现被子被一脚踢开承载着主人莫名其妙的火气,他不明所以,第二天挂了个大大的黑眼圈去前院。
不明所以的大臣们瞧见他这样,还以为他忧心郊州,各个给他讲着郊州雪灾常有,说了许多事,还顺带讲了许多知识。
交谈后这些大臣们才发现,四皇子虽然的确不懂救灾,但对郊州的风土人情、山川河流倒极清楚。
这倒对他们救灾的章程更有助力,几位大臣极高兴,便更不肯放人了。
裴晏挂着黑眼圈在一群老头中足足呆了一周,就做了一周不知所云的梦,以至于见到宋铭川就莫名心跳加速,他不知这是为什么,只能躲着人走,好在第八日东南军终于回禀,领兵的陈校尉将郊州情况说得明明白白,几位年轻些的大臣当即按照拟定的救灾分工出发,另外一些臣子去京郊调粮,裴晏也启程前往郊州。
不得不说,他的脸极有存在感,眼睛更是标志性象征,几乎所有郊州官员瞧见他那双眼睛就知道是什么身份,加之有皇令,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冒着皇帝刚刚被刺的霉头反抗,老老实实开了仓安顿百姓。
裴晏很懂“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把具体做事交给具体的人,大臣也只需要他这个身份扯大旗和拿不定主意时的决断。
这点裴晏做得极好,他似乎天生为人果断,趋利避害的直觉极强,遇到不懂的事情也会耐心询问,看上去永远从容,虽然话不多,但极靠谱。
一段时间下来,周围的官员派遣都已到位,百姓也都安置好了,郊州官员从在案牍前猝死的边缘拉扯回来,总算大大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这回来的是个皇子殿下,怎么着也要带人领略一下郊州风土人情。
几位常在朝中的大臣对郊州风土人情也颇为好奇,便跟了上来。
灾后的郊州街道倒还算整洁,也有不少摊贩,上面摆着不少郊州特产,见裴晏一行人过来便知身份不凡,热情介绍起来,几位大臣不缺银两,也觉着郊州艰难,遇到不错的也都买了去。
裴晏基本上跟着他们买,每种都要了两样。
“殿下为何要两样?”这些天接触下来,诸位也都知道四皇子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目无下尘之人,也都敢来交谈两句。
“一样东西怕坏,两样的话岂不是刚好,就像这块郊州玉,若是失手摔了一块还有另一块能补上呢。”有位大臣猜测。
“是买给老师的。”裴晏屏息凝神挑好了一个香囊,转头又丢给旁边侍从。
“原来如此,殿下与宋大人果然师徒情深。”
众人又不由一阵感慨。
这四殿下挑东西的神情极认真,虽然这郊州东西并不珍贵,但他走一路挑一路,竟是把所有见着觉得新奇的东西都备了份,最难得是这份心思,不由纷纷叹息。
“宋大人倒也来了郊州,倒不知现在人在哪里,早知道叫他一同过来多好。”
有个眼尖的瞧见不远处一道月白色袍子的身影,忙伸手一指,“诸位瞧,那位岂不是宋大人?”
“喔!还真是!”众人惊喜。
那位官员伸手指完一回头,发现方才还在他旁边的“给老师挑所有好东西”的四殿下人已经没了。
“咦,殿下呢?”
裴晏早在看到宋铭川身影的时候就溜之大吉。
他动作可快,旁边官员又一个分神,竟然没人注意到他溜进旁边的医馆里,只有一位看上去似乎毫不起眼的侍从。
方宁找了个“四殿下临时有要事”这种毫无说服力的借口,把这群摸不着头脑找人的官员给带走了。
宋铭川并未瞧见他们,自顾自去了。
裴晏瞧着大街上人稀稀落落,才松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本以为之前做梦混乱颠倒是因为情绪,结果到了郊州来后,做梦之症倒是没了,换成整夜整夜睡不着,还时不时莫名有些心悸,若再要入睡,闭目瞧见宋铭川的模样,又惊的立马睁眼醒过来。
还没见到人已是心神动摇,若是看到宋铭川,裴晏不知道自己要做何反应。
但他也没闲着,成日叫伤才好的方宁去瞧宋铭川在做什么。
这位天下第一的暗卫起初接到任务还以为宋铭川有什么不轨之心,老老实实跪下问裴晏是不是要“咔嚓”宋铭川,裴晏一口茶喷出来,差点把手中的杯子砸中方宁的头。
“没有,我只是想看一看老师在做什么,你若敢伤到老师或是叫别人伤到他……”
裴晏磨了磨牙。
方宁懂了,就是暗中观察宋大人么。
但他又不懂,四殿下离宋大人只有一个院子的距离,自己过去不就行了,干什么要叫暗卫趴墙角。
想不通方宁也就不想了,就当伤好之后活动筋骨,天下第一暗卫当起了听墙角的活计,每日定时定点向主子播报宋铭川每日行程。
裴晏听着宋铭川每天的行程,几乎能勾勒出一条他的轨迹图。
但这份掌控感还是不够,见不到人又叫他焦躁。
然而宋铭川来敲门时,裴晏又手忙脚乱冷着脸打发福来,福来只能苦着脸来禀报“四殿下忙着赈灾呢”。
他快被自己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感给逼疯了。
医馆的药草味道涌入他的鼻端,裴晏嗅了嗅,觉得宁静不少,一位老医者瞧见他的眼睛,先是一怔,随后笑了笑,“小郎君可是要来看诊?”
“不……”裴晏下意识要否认,想到这几日的心浮气躁,话到嘴边又开了口,“要的。”
医馆并无其他人看诊,老医者便示意他坐下伸手,为他把脉,“可有症状?哪里不舒服?”
“身体的不舒服倒是没有,只不过这几日睡不好。”裴晏回答道,“往往会想到许多事,随后就有些心悸,再要入睡便困难。”
“具体是何事?”
“我……”裴晏张了张口,不自在地别开眼。
倒也没有具体什么事,只不过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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