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捧秋凉
谢蕴走在最前面,手里那把长戟刀刃银亮,沾着点血迹。
他信步踏进中庭,耳力极佳,自然听见了萧父方才那番发言。
接到下属线报的时候谢蕴还幸灾乐祸了一番,南下这一路他看在眼里,完全不理解属于读书人的含蓄。
像他这种粗人,一旦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就该先下手为强,先叼回自己的窝里再说,免得被别人窥探。
这下好了,委婉过了头,招来外人觊觎。
所以说读书人就是这点不好,弯弯绕绕太多。
谢蕴想是这样想的,做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出门在外要给自家陛下面子。
但他家陛下要带回江南的人,谁有胆子强留?
“哦?留在燕州府?我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的留法。”
谢蕴手里拎着自己的长戟,把刀刃插在地面上,他半倚着长戟,掏了掏耳洞,百无聊赖的模样像个地痞流氓。
萧父没见过这人,但被强闯府宅,他顿时怒不可遏:“哪里来的宵小,敢闯我萧家大门。”
可惜这看家护院躺了一地,萧父的喊话声也没什么底气。
谢大将军翻了个白眼,他在江南待得时间太久,北境的人连他的脸都不认识了。
不过也不必他过多解释。
叶参将一路小跑着进来。
他与中庭内打着哆嗦的萧父对视一眼,俱是惊喜。
“叶大人,你看看这哪里来的凶徒,竟敢……”
“将军,就是这姓萧的和杨崎那狗贼走得最近!杨崎之事这人肯定也有参与!”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叶参将急得满头大汗,语速极快地将一口黑锅扔在萧父脑门上。
萧父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会被卖得这么干脆。
毕竟逢年过节就要给点孝敬,叶参将虽是大梁将领一脉相承的冷硬性子,但法外容情稍微行些方便也是有的。
叶参将鼻青脸肿,三十好几的人了,满脸络腮胡子,站在那像座小山似的,偏偏在谢蕴面前低眉顺眼,看着跟个小媳妇似的。
看都没看萧父一眼。
真金白银的这么多年下来,如今半点好处也没捞到,只吃不吐,果然如传言所说,大梁军各个都是貔貅转世!
萧父气得鼻子都歪了,但事已至此……
萧父心一横,眼一闭,拉住身边的闺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萧大小姐还想说些什么,却也不是没有眼力的人,谢蕴那长戟委实让人看着胆寒,她一时噤了声。
萧父低头告罪:“将军饶命!天地可鉴,我除了逢年过节给杨大人……姓杨的送了点小玩意儿,其余的什么都没干!”
谢蕴眉毛一挑,显然不信,“嗯?刚才说的留人在燕州府的事也不算?你不如展开说说?”
萧父暗道一声躲不过了,便磕磕绊绊地解释:“就是一点小手段……杨大人惜才,而小女又尚未婚配,就用这种方式,选些人才培养培养……”
谢蕴懂了,他点头:“嗯,结党营私,怕不是有不臣之心。”
萧父被这一顶帽子砸下来,差点窒息,他连忙摆手:“不不不不……草民不知……不是,这和草民没什么关系啊!!”
谢蕴就当是耳旁风,完全不理这番推脱,“杨崎人不见了,你肯定知道些什么,说说吧。”
萧父颓然地跪坐在地,他知道自己的辩白并不可信,也几乎不敢想面前这位的真实身份,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都说了。
杨崎在燕州府内有几处产业,都是萧父贡献出去的,他将地点一一报出,和叶参将事前调查到的完全一致。
而燕州府中所有酒楼都是萧家的产业,酒楼里的说书也确实是杨崎的手笔。
萧家和杨崎之间就是单纯的贿赂关系,至于杨崎做这些事到底有什么目的,萧父也不甚清楚。
谢蕴听完却不太满意。
叶参将早就奉命盯着杨崎的踪迹,手下的人马远远地把杨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崎在半个月前就称独女得了重病闭门不出,谢蕴这次到燕州府之后,杨崎唯一一次出门是给女儿裁制寿衣。
据说杨家大小姐怕是挺不过这个春天。
随后杨崎就再未出过杨府大门。
早些时候谢蕴带人直接进杨府抓人,这才发现杨府早已人去楼空。
杨崎竟然带着家仆从叶参将的包围圈里,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谢蕴当时就把叶参将摁下暴揍一通,还以为这蠢货变节了,但叶参将抵死也要拼命喊冤。
谢蕴于是带着一堆人马,将燕州府里所有杨崎可能会藏匿的地点都搜了一遍。
一无所获。
叶参将本就脑子不大好使,在谢蕴的威逼下绞尽脑汁,把能想到和杨崎有些关联的名字都报了出来。
恰好,他们在这个时间搜刮到了萧府。
谢蕴不满地“啧”了一声,又问:“如果杨崎想离开燕州府,会怎么走?”
谢将军把长戟拔出来,“唰”地杵到萧家父女跟前,萧大小姐吓得惊叫一声慌忙后撤。
萧父额前流下豆大的冷汗,他急道:“萧家在城郊有一处马场,就在官道附近,许是去了那又骑马逃逸了!!”
谢蕴满意点头,他瞥了一眼那缩到萧父身后的女子,遗憾道:“唉,可惜了,我这人呢,讲究慈悲为怀,要是姓沈的在这,指不定就把你这宝贝闺女削成人棍送去讨好那位了。”
叶参将瞥他一眼,不敢言语,就这么听着谢蕴一顿抹黑。心说沈相前些年名声那么臭,和谢蕴这张嘴脱不开干系。
“留在燕州?招人入赘?可真敢想。知道和陛下抢人是什么下场吗?”
谢蕴说着长戟一挥,刀刃堪堪萧家父女的头顶。
两人惊骇之下发出短促的尖叫,眼前一黑,双双晕了过去。
“没劲。”谢蕴提着长戟向外走,吩咐了一队人马赶去城郊,自己准备再回杨府搜一遍。
他就不信那姓杨的会上天入地,定是他还遗漏了什么。
叶参将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心翼翼地问:“那萧家的人怎么处置?”
谢蕴动作一顿,道:“大梁律法是摆设?还要问我?”
叶参将:“……”
您说实话吧,其实您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吧。
废话。
一千多条的律法,反正谢蕴记不得。
而谢蕴的外置大脑还守在酒楼的雅间外,准备等自家陛下醒了再做打算。
打扰陛下就寝,这事给陈副将一万个脑袋他也不敢做。
好在应青炀没有睡上多久,他睁开眼时,自己躺在江枕玉身侧,一抬眼便是江枕玉的俊脸。
应青炀大胆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就当做是给自己醒神。
一边看还一边在心里感慨:不愧是他捡回来的人,真帅!
应青炀得意地勾起嘴角,他见人睡着,便握住江枕玉骨节分明的手把玩。
还没揉捏个尽兴,便忽然被反客为主,江枕玉的指尖忽地在他掌心里勾了一下。
应青炀顿时吓了一跳,心虚地抬眼,便看到某人正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看。
见他僵住了,还坏心眼地问:“怎么不摸了?”
脸上的热意即将卷土重来,应青炀赶紧松开手,道:“我就是……看看你手指的尺寸……不是……是手腕……”
他脑子快被攀上来的热意烧短路了,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干脆松开手,翻身下了床榻。
应青炀跑去窗口吹风,一向外张望,才发现他一觉睡到了晚上。
夜空中高悬一轮明月,街上灯火明亮,星星点点散落在整个燕州府主城中,街上人声鼎沸,人群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这是上巳节的最后一天,燕州府的夜市会开放到天明,夜半子时放孔明灯的旧俗,千灯放飞,代表着向天求愿。
应青炀第一次见这样的美景,和车水马龙的钢铁城市截然不同,人世的喧嚣与他之间再也不是几层厚厚的玻璃,而是触手可及。
他看得有些出神,一时都没察觉身后有人走近。
“想去逛逛?”江枕玉走到他身侧,一眼就发觉少年人眉宇间的惊艳和向往。
应青炀眨了眨眼,正要点头,便想到自己白日里惹来的祸端。
最近大概是时运不济,还是不要顶风作案的好。
他摇了摇头,“算了,这里景色也挺好的。”
江枕玉还想劝两句,就听应青炀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应青炀一觉睡过了两餐,这会儿下腹空空,饥饿感瞬间上涌。
“嗯,如果放一桌子餐点在这里就更好了。”
江枕玉忍不住笑,“想吃什么?”
应青炀思索片刻,道:“估计看到菜单就知道了。我去去就回!”
应青炀溜溜达达出了门,江枕玉本也想跟上,走到门口就收到了陈副将求救的眼神。
江枕玉停下脚步,站在栏杆边,给了陈副将一个长话短说的眼神,视线始终落在应青炀身上。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应青炀出个门都得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的,做贼似的到了一楼大堂,盯着墙上的一排菜单打量。
阿墨之前被他赶回了房间待着,这小子不会自己点餐,这会儿估计也饿得够呛,应青炀准备多选一些,算是自己试图拿阿墨挡烂桃花的补偿。
楼上,陈副将言简意赅地说明了现状,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他道:“要说有什么异样,就是杨家大小姐忽然重病有些蹊跷……”
杨大小姐闺名曦月,和寻常的高门贵女不同,喜好古怪,脾气也大,杨夫人难产去世,只留下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所以杨崎对这个独女十分宠爱,堪称百依百顺,养成了刁蛮的性子。
据说这姑娘去过一次江南之后,便喜欢上了水乡的亭台楼阁,杨府多次改造,砖石瓦砾都是一车一车地往外推。
江枕玉听到这里,忽然问:“杨崎要给独女发丧?杨家那女儿叫什么名字?”
陈副将早已把杨家的信息背得滚瓜烂熟,闻言不假思索道:“杨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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