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遡
季阙又嘟囔了句什么,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拒绝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这个男人……真是天生就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是那张脸吗?还是那平静中潜藏着的疯狂?季阙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那颗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好奇心,再次被沈琅给勾了起来。
他拿起工作台上的数据板,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滑动着,很快调出虚空列车的内部结构图和各种参数。
虽然嘴上还在抱怨着,但他的眼神却渐渐亮了起来,就像小孩子找到新奇玩具一样。
他开始小声自言自语,念叨着各种改装方案的可行性,什么反相能量涂层,什么微型曲率引擎,什么引力波屏蔽装置。
专业术语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连沈琅都忍不住多听了几句,觉得颇有意思。
在虚空列车的改装方案初步敲定,各种稀奇古怪的材料清单也罗列完毕之后,沈琅和源准备离开,让季阙着手准备。
临走前,沈琅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随口问了一句:“季阙。”
“嗯?怎么了?改变主意了?想要更酷炫的涂装是吧?没问题,加钱就行。”季阙还沉浸在自己天马行空的改装想象中,语气轻快。
“你还记得自己的原生世界么?”
季阙操控终端的动作凝滞了一瞬。
他在自己庞大的数据库中试图搜索有关信息,沉默了许久,久到沈琅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最终,季阙发出了一声近似叹息的轻笑:
“我数据库里的东西太多了,每天都有新的数据涌进来……各种法则碎片,乱七八糟的任务数据,还有来来往往的玩家的信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自言自语:“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分不清哪些记忆是‘我’的,哪些是系统植入的,哪些又是从别人那里窃取来的。”
“偶尔,我会梦到一些……一些很模糊的片段。阳光,草地,还有……一些好像很熟悉的人,但他们的模样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季阙耸了耸肩,脸上又挂回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神不过是错觉。
“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原生世界。我们都不过是系统数据库里的一串代码,被赋予了不同的初始设定罢了。”
第203章
从季阙那间满是机油, 充斥着金属锈蚀和某种不明化学试剂气味的工坊走出来后,窄巷里的腐臭空气反而显得有几分清新了。
沈琅抬头望去,天空被无数造型怪异的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 自然光线几乎无法穿透。下城区不分昼夜, 只有从建筑缝隙中漏下的霓虹灯光,成了判断时间的指针。
而如今,曾经流光溢彩的全息广告牌大多已经熄灭, 残破的屏幕上布满裂痕,巷子尽头是堆积如山的废弃机械零件, 衰败破旧。
比他离开时,还要糟糕许多。
“知道么, 源。”
他忽然开口,像是随口闲聊:“我刚被扔进轮回空间的时候,星寰城比现在还要混乱无序。”
那时候的星寰城, 满街都是刚被拉进一头雾水的新人,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不清楚,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活命。
有些人还没弄明白情况,就被拖走, 成了黑市工场的交易筹码, 只为换一顿饭或者一点微薄的积分。
巷子里随处可见被任务折磨得精神崩溃的玩家, 瑟缩在垃圾桶旁, 嘴里嘀咕着不知是咒骂还是求救的话。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那是失败者的味道。
沈琅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系统投放新人时,根本不挑地方,掉哪算哪。我很‘幸运’,直接掉进了七号垃圾处理区,就在那边, ”
他朝巷子深处略微抬了抬下巴:“和一堆散发着机油和腐败味道的报废义体零件作伴。”
“那时的星寰城,甚至比副本还要危险,没有所谓的安全区,只有最原始的弱肉强食。老玩家把新人当成随意掠夺的资源和奴隶,甚至是……消耗品。”
“我见过一个刚进入轮回空间的女孩,还穿着校服,只是因为在路上不小心碰倒了一个老玩家的酒瓶,就当场被割了喉咙,尸体被随意扔进了下水道,没有人多看一眼。”
“那时候,新人最常见的死法,不是死在正式的副本任务里,而是死在争夺一个发霉的面包,或者一件勉强能防身的武器上。更多的人,则是在对一切都还懵懂无知时候,就被路过的老玩家,又或者纯粹为了取乐的疯子,像捏死蚂蚁一样随手解决掉了。”
源静静地听着,他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他能想象,能通过与沈琅灵魂的共鸣,感知到那些过往的画面。
“我记得很清楚,刚到这里的时候,每天脑子里只有三件事:怎么活过下一个十分钟,哪个垃圾箱可能还有可以果腹的食物,以及……提防所有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活物。
沈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将胸腔中积郁的某些沉重的东西一并呼出。
“我的第一个任务,分到一个废弃矿区副本的清剿任务,目标是清理一群低级异变体。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任务,只是送死罢了,谁能爬出来,谁就有资格继续苟活。”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巷子角落一堆废弃的机械零件上,像是透过那堆破铜烂铁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矿区里,满地都是粘稠的黑色泥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烂的沼泽上,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和腐朽的恶臭。
异变体的咆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人头皮发紧,像是要钻进脑子里把理智都碾碎。
与他同行的十一个新人,半数在第一波埋伏里就被撕碎,剩下的被污泥里的毒气放倒。还有一个医生,和沈琅一起撑到第三天,却在绝望中选择了自杀,因为他想至少死得体面些。
“我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杀出去。”
“我捡了根断掉的钢筋,靠着它捅穿了七八个异变体的核心。污血溅得满身都是,骨头都快散架了,但我没停,因为停下就是死。后来,我找到到一处废弃的机械仓,躲了两天两夜,直到任务时间结束,才拖着半条命爬回来。”
“最初的一个月,我大概杀了不下二十个人。”沈琅的语气没有起伏,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有时候是为了自保,有时候……只是因为我的刀比对方更快。犹豫一刹,倒下的就是我。”
他的声音淡然,像在讲述别人的经历。没有详细描述自己是如何在那样的环境中挣扎求生的。
那些刀光剑影,那些尔虞我诈,那些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的选择,都已经沉淀在他灵魂的最深处,成为了他如今坚硬外壳的一部分。
源却能够透过沈琅平静的表象,窥见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黑暗与杀戮中艰难前行的影子。
他伸出手,将沈琅揽入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沈琅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鼻尖萦绕着源身上独有的虚无缥缈的气息。
一声极轻的叹息在他耳边响起,低得几乎听不清。
源知道,沈琅不需要安慰,不需要那些廉价的同情或怜悯。他清楚,沈琅之所以能站在这里,用这样平稳的语调讲述那些被血与火淬炼的过往,正是因为他从未真正被那些苦难压垮。
但正因如此,源心底才生出更深更重的痛惜——为那些沈琅独自承受的、无人知晓的挣扎,为那些他未能参与、未能分担的过往。
“抱歉,我来晚了。”
沈琅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他。他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个拥抱带来的片刻安宁。
在这个弱肉强食充斥着背叛与杀戮的世界,这样纯粹、不掺杂任何目的的拥抱显得尤为珍贵。
源察觉到了沈琅身体的放松,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抵着沈琅的发顶,金色眼眸微微阖着。
他能感知到沈琅灵魂深处那些从未愈合的伤痕,以及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的,连沈琅自己都遗忘的痛苦与挣扎。
源忍不住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将目光投注在这个人类身上的?
他继承了许多“源”关于沈琅的记录,但这个问题却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些记录里,沈琅从一开始就是强大的,冷静的,总是无往不利的。他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锐无匹,所向披靡。
源见过沈琅在星际战场上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见过他在诡谲莫测的怪谈副本中洞察人心,与厉鬼周旋;也见过他在生死一线的大逃杀中浴血奋战,硬生生杀出重围。
可唯独没有见过,那个初入轮回空间时,为了活下去如野狗般挣扎的沈琅。
或许是因为,对于高高在上的主神而言,一个挣扎求生的底层玩家,不值得被记录,不值得浪费的存储空间。
而等到这份关注真正清晰起来的时候,沈琅早已脱离了最初的懵懂与脆弱,成长为连系统都难以轻易掌控的变数。
源一直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沈琅,了解这个男人骨子里那份从不曾被磨灭的骄傲与坚韧。可直到此刻,沈琅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讲述着初入轮回空间时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
源才真正意识到,他所了解的,不过是沈琅愿意让人看到的那一部分。而那些更早的,更不堪的,在黑暗中独自摸爬滚打的伤痕,都被他掩藏在坚硬的外壳之下,从不轻易示人。
源的心头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与钝痛。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感受,混杂着痛惜、懊悔与强烈的想要弥补什么的焦灼感。
他收紧了手臂,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存在去填补那些过往的空缺,去抚平那些深藏的伤痕。
那些来自不同“源”的情感——爱意、占有欲、执念,在他的意识中交织,最终都化为更为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痛惜。
源后悔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后悔这种情绪。
为什么……没有再早一点?
为什么要让这个人,独自走过那么多布满荆棘与鲜血的道路,独自吞咽下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苦楚与绝望,才迟迟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如果……如果能回到最初,在他被抛入这个冰冷残酷的轮回空间,在他第一次感到迷茫与无助的时候,就能伸出手……
“对不起。”这句道歉来得突兀又诚恳,“我从未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沈琅不需要道歉或安慰,但正因为他什么都不需要,所以,源才更想给予。
沈琅靠在源的怀里,沉默了片刻。周围只有风穿过破败建筑缝隙时发出的呜咽声。
良久,他才轻轻抬起手,覆在源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上。
“现在也不晚。”沈琅的声音很轻,消散在冷风中,却清楚地传到了源的耳中。
他语气依旧平静,但那潜藏在平静之下的,是一份历经磨砺后仍未泯灭的,不轻易示人的柔软。
这一刻,源忽然感到满足。
即使过去的遗憾都已成定局,未来依然荆棘遍布,至少现在,他们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第204章
这场拥抱持续了许久, 周围的喧嚣与冷风都被隔绝在外。
源将沈琅整个圈在怀里,下巴轻搁在他的发顶。沈琅的黑发被风吹动,几缕贴在颈侧, 带着一丝凉意。
源贪恋这种近距离的接触, 恨不得时间再拉长一些,将每一分每一秒都铭刻的数据核心深处,直到宇宙洪荒都化为尘埃。
但没过多久, 他便察觉到沈琅的身体有些许异常。
起初只是微微的僵硬,随后呼吸的节奏发生了轻微改变。很细微, 若非源对沈琅的每一丝反应都格外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怎么了?”源松开手臂, 想仔细确认沈琅的情况。
可就在他刚有动作时,沈琅低声打断:“我没事。”
沈琅将大半的重量都倚靠在了源的身上,这种姿态对于一向警惕内敛的他来说, 极为少见。
源没有追问,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沈琅靠得更舒服一些,分担他一部分的重量。
过了好一会儿, 沈琅试图站直身体, 却不自觉地晃了一下, 整个人再次倚靠在源身上。
不容他拒绝, 源抬手便按在沈琅心口的位置, 金芒从他掌心涌出渗入沈琅的身体,仔细地探查每一处角落。
片刻之后,源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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