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无解
他很少坐在副驾这个位置，仅有的几次也把时间用来办公，从来不好奇身侧的司机是什么模样。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开车的人是江宸，陆池渊的视线止不住地往上靠。
江宸观察后视镜的余光扫过来，见陆池渊一直盯着他，疑惑地用眼睛询问。
陆池渊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视线从江宸的脸上挪开，落在江宸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他的手指白皙细长，骨节分明，手背在阳光下透着红润的光泽，能看见微凸的血管。
陆池渊的思绪有点偏，这双手别说抓方向盘，抓点别的东西也很合适。
过于危险的念头划过陆池渊的脑海，他目光微沉，微蓝的眸中情绪翻涌，但很快被他掩盖下去。
他又一次挪开视线，不再黏着江宸，而是看向窗外。
车子驶出市区，周围的绿化带一片生意盎然，晚间的夕阳透过空隙，投下点点细碎的金光。
陆池渊看着浮跃的光影，心念微动，他忽然觉得要是能和江宸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错。
车子载着他们，穿过夕阳，拥抱黎明，是朝朝暮暮，四季更替，简简单单的一辈子。
第四十一章
因为堵车的缘故, 车子开回陆家老宅已经是晚上，暮色四合，晚霞的余晖被灯光掩盖, 天空中冒出几点星光, 稀稀疏疏地拥簇着月亮。
江宸刚把车子开进车库停好，沈知意就一声不吭地自顾下车。
林伯看见她回来还是很高兴, 上前问好：“小姐，你回来了。”
沈知意目不斜视, 像是没听见林伯的声音，拉长个脸, 越过他径直离开。
凉鞋的细跟踩在青石板道上, 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像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她回来了，并且很不高兴。
佣人们一脸茫然地抬头,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伯嘴角微垂, 无奈地摇了摇头。
江宸和陆池渊在后面下车，这是他第二次来陆家老宅，比起第一次熟悉很多, 下意识地去搜寻那面爬山虎墙和院子里的桃树。
可惜不在一个方向, 他目光所及是屋檐的一角, 和郁郁葱葱的绿化带。
知道陆池渊要回来, 林伯早早地吩咐人准备晚餐, 江宸他们到的时间刚刚好。
等他们到餐厅，沈知意已经坐在餐桌上，也不等他们，就先用餐了。
佣人一脸无奈地站在一旁, 看见林伯过去，满脸委屈。
林伯说了家里有客，佣人刚才只是提醒沈知意等一等，没想到就被沈知意骂了。
林伯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面上一贯带着的笑意在这一瞬间冷凝几分，陆家家风清正，虽然没有那么多古板的规矩，但在教养方面从不含糊。
沈知意一人不高兴，就把教养抛之脑后，在哥哥和客人还没有入席的情况下，便先动筷子。
说的委婉一点，这是没规矩。
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陆家少她这一口吃的。
江宸也是一愣，就算他是个外人，看到这一幕也有点心梗。
陆池渊倒是不受影响，亦或者在看清沈知意之后，对沈知意的离谱已经免疫。他示意佣人先下去，招呼江宸落座。
餐厅寂静，谁也没说话，气氛像是染上一层浓稠的粘液，黏黏糊糊，让人难受极了。
江宸食不知味，吃到一半，沈知意放下筷子走人。她起身时，椅子脚摩擦着地板被拉开，发出一阵刺耳的噪声。
凝固的气氛如同冷水遇上热油，瞬间炸裂开，让人心头一跳。
江宸下意识地看向陆池渊，陆池渊动作微顿，微蓝的眸中寒气凝结，面色紧绷，他放下筷子，擦了擦手，起身道：“站住！”
声音不大，但隐含着怒火，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佣人们寒蝉若惊，不由地低下头。
沈知意只是顿了顿脚，攥紧了拳头，又要往前走。
“沈知意，别让我说第二遍。”陆池渊走过去，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过来！”
陆池渊走向客厅的沙发，沈知意嘴唇嗫嚅，眼眶发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情不愿地跟着陆池渊走。
江宸没胃口了，站起身跟过去。
林伯给佣人挥手，示意他们出去，这会儿先不收拾。
陆池渊坐在沙发上，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示意沈知意坐下，看见江宸过来，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江宸坐过去。
沈知意就站在沙发旁边，没有坐下，见状阴阳怪气道：“叫我过来干什么？看你两在我面前你侬我侬？”
江宸一愣，他不理解沈知意的脑回路。她离家出走，在外面闯了祸回来，一副自己没错，错都在别人身上也就算了，现在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陆池渊做为监护人，忍到现在才和她谈话已经很大度了，她居然还能把责任外推。
【她理直气壮的好像有问题的人是我。】
江宸心里有点窝火，一直在观察陆池渊的脸色，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蜷。他作为外人，实在不好插嘴，只是默默往旁边挪了下位置，以免沈知意又发癫。
陆池渊冷眼扫向沈知意，问道：“沈知意，你来陆家几年了？”
沈知意不明所以：“快七年了。”
陆池渊又问：“陆家亏欠过你吗？”
沈知意哑然，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陆家把她从那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带出来，供她吃供她穿，供她读书，物质上应有尽有。
陆池渊和她年龄差比较大，要说感情深厚肯定是扯淡，但陆池渊做为哥哥，一向尽心尽责。陆家父母弥补了她没有父母的遗憾，对她视如己出。
陆家亏欠过她吗？没有。
只不过她想要的越来越多，陆家的约束成了阻碍，她开始变得不耐烦了。
“陆家是没有亏欠我，可陆家收养我不也给自己赚了波名声吗？妈妈带着我去各大宴会，不就是想要旁人看到陆家的善心？让人觉得陆家有情有义？我到底算是陆家的小姐，还是陆家的工具？”
沈知意苍白着脸，短暂的沉默后，止不住地冷笑。
她受够那些被人用异样眼光打量的日子，她又不是橱窗里的玩偶，被陆家放在橱柜上展示，炫耀。
这个圈子让她不自在，感到憋屈，她想跳出去，扩展自己的交际圈，和自己喜欢的人交朋友，她有什么错？
陆池渊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她，甚至停了她的卡，断了她的生活来源，不就是觉得她和不入流的人交朋友，上不得台面？
“你现在是嫌弃我，觉得我丢了陆家的脸？你想怎么样？让我低头认错，还是把我赶出去？”
沈知意开始破罐子破摔，反正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学习一塌糊涂，生活也是一团遭，就算离开陆家，也不会比这更糟糕。
她红着眼看着陆池渊，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白净的脸上满是委屈。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陆池渊不再迁就她，而是变得如此冷血无情。
“我不会赶你走，就算要你离开，也是走正常的法律途径。”陆池渊神情冷淡，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这一刻，他看沈知意的眼神是那么的陌生，就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沈知意抹着眼泪，心里莫名的不安，哽咽道：“你什么意思？”
陆池渊冷静道：“我给你两个选择，出国不再回来或者和陆家解除收养关系。”
无意义的争吵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陆池渊失望过太多次，这一刻已经没有精力去应付沈知意的那堆烂事，了解前因后果。
他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虽然是停了她的卡，但是电话一直保持畅通。但凡沈知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荒唐，给陆池渊打个电话，陆池渊都会把她接回来。
她有很多次可以回头选择的机会，可她都不要，她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想到的也不是后悔，而是埋怨。
埋怨陆池渊不近人情，埋怨陆池渊不像从前那样无条件地帮她。
她想要以她为中心的偏爱，最好所有人都为她服务，所以她甩脸色，不说话，等着陆池渊哄她。
可这一次她想错了，陆池渊选择放下这段关系，而不是日以继日地收拾烂摊子。
沈知意这次真正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开始慌了，她嘴上说着要离开陆家，是顶着陆家小姐的名头离开，而不是被扫地出门。
“收养我的人是爸爸妈妈，不是你，你不能单方面解除和我的收养关系。”沈知意止住眼泪，害怕陆池渊一意孤行，不想再和他说下去，转身就要上楼。
陆池渊靠不住了，沈知意心里发慌，她开始把爸妈当成救命稻草。大不了出国躲两天，把爸妈哄得高兴，从他们那里拿到钱，她就回来。
林伯上前拦住沈知意，微笑道：“小姐，听少爷说完，对你没有坏处。”
沈知意不想听，可林伯就像一堵翻越不过去的人墙，他面上有笑，眼神却是冷的，毫无温度，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淡。
林伯不由分说地把沈知意请回沙发旁边，让她老老实实地坐着。
“少爷，解除收养协议的相关事宜李律师已经收到，如果你需要，他现在就可以过来。”
林伯微微俯身，看似在告知陆池渊，实则是在点沈知意。
从沈知意种种荒唐的行为开始，陆池渊就在思考这个问题，让林伯着手处理。
林伯在陆家多年，算得上是陆家的一份子，他希望陆家一切都好，不想有人来搞破坏。
解除收养这件事不难，沈知意已经成年，陆家可以全权委托律师处理。
陆池渊颔首，看着沈知意，厉声道：“选吧！”
沈知意的大脑一片空白，事情远远超出她任性的程度，变得现实又残酷。她开始避而不谈，开始哭，想要用眼泪来博取同情。
陆池渊不为所动：“选不出来就我选。”
沈知意的哭声戛然而止，陆池渊冰冷的眼神刺痛她的心，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被捧在手心，被人呵护，而不是现在这样，一无所有。
她感到一阵眩晕，不安攥紧了她的心脏，她愤怒也好，委屈也罢，在陆池渊面前毫无作用。
“我不要出国，我在国外一个人都不认识，我要是出事了，都没人可以帮我。”
沈知意几乎没有犹豫地否定了出国，一旦漂洋过海，她就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
“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要……”
沈知意这个时候终于想起来认错，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陆池渊打断。
“不出国就解除收养关系，陆家会再给你一笔钱，之前登记在你名下的房子，车子不会收回，但后续的保养和管理，要你自己承担。”
陆池渊神情很淡，没有留恋和不舍，真的像是在处理和陌生人的感情。
他没说这笔钱的金额，就陆家的家业而言，不会是一笔小数目。陆家做到仁至义尽，沈知意要是还有点脑子，好好打理这笔钱，完全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沈知意以为是灰溜溜地被赶出去，没想车子，房子，钱都有。她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嘴角忍不住上扬，显得神情有些滑稽。
她显然也意识到，抬手擦眼泪的同时，掩盖了嘴角的笑意，装出痛苦难过的模样，没有和陆池渊争辩，而是欣然答应：“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缠着你，我会乖乖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