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晓贤
如此应付完自己的哥哥之后,此方世界还剩下最后一件另贺云舒颇为头疼的事情。
在最初的最初,在遇到那群人之前,他全心全意所做的那件事——那场即将举办的音乐会。
事到如今,那已经不是即将举办的音乐会,而是已经举办过的音乐会了。好巧不巧,这场音乐会举办的当天,贺云舒正因为自己的能力滥用过度痛苦万分,进而被清月带到了远离人群的山洞中,切断了一切与文明世界的联系。音乐会举办者胡老先生联系不上他,只能反复给他的哥哥贺韵笙打了无数通电话。
贺韵笙不愿意因为这样的事情去打扰显然已经十分疲惫的弟弟,于是贺云舒直到现在才知道。
那场演唱会缺了他的压轴,只能让一个备选赶鸭子上架,最终的演出效果自然谈不上完美。
想到这场演唱会,贺云舒恍如隔世。
他连忙给胡老先生打了个电话,深切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胡老先生在电话那头给气得吹胡子瞪眼。贺云舒不仅放了那场极重要的音乐会的鸽子,更是时隔这些日子才联系过来,真是欺人太甚!幸好,这位胡老先生和贺云舒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交情了,早在贺云舒刚刚接触音乐之时,胡老先生还当过他一段时间的老师。在贺云舒一叠声的歉意之下,胡老先生终于消了脾气。
“小贺啊,你这个娃娃我也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你肯定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怎么样,你那边的问题解决了没有,有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够帮忙的?”
“仅仅留有一些尾巴,大体是解决了。”贺云舒轻笑道,“也不是大事,就是去拯救了一下世界。”
“还搁着给我开玩笑呢!”胡老先生气得重新吹起了胡子,“我可没有那么容易原谅你!就因为你放了我们的鸽子,音乐会的演出效果大打折扣,观众们都很不满意,好些个嚷嚷着退票啊!老子从业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么丢脸的事情!”
贺云舒连忙继续一叠声地道歉。
末了,胡老先生话音一转,“我们没有办法,只得答应再办一场音乐会,还是你来压轴。这次你可千万不能再放我们的鸽子了!”
贺云舒愣住,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发展。
而胡老先生已经把新的音乐会的时间地点通过邮件发了过来,“咯,安排就是这样。你可别再掉链子了!给我们挣把脸!”
贺云舒愣了好一会,突然用手掩住眼睛,低低笑道,“嗯,当然。”
他强烈地感受到了名为感动的情绪。直到挂断这通电话,这股情绪依旧萦绕在他的心间,久久不能忘怀。
他抱起自己的竖琴,来到阳台,放空自己的思绪,将指尖放置在琴弦上,奏响一段悠扬的曲目。
宅内所有的人,都在听到这美妙的乐声时忍不住驻足。就连天空盘旋的倦鸟,也忍不住停歇在附近。贺云舒自身,更是在由自己的心灵所迸发出的音乐中梳理了一切,明白了一切。
哪怕经历的这么多的事件,他也从未变过。
热爱音乐,热爱小裙子,热爱轻松愉快的生活,热爱人类美好的品质,自信,任性,永远不勉强自己,永远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贺小少爷。
……
时空管理局的效率不尽如人意。当那位特派员所写申请书通过了审核,派来帮助贺云舒使用时空通道的手下终于到达,距离向衫被捕已经整整一周。
贺云舒刚刚一曲奏毕,从竖琴上取下轻抚的手,对着墙面突然冒出的浅淡影子轻轻笑道,“我可等待了许久。”
那浅淡影子向他行了一礼,十分客气,“贺先生,探长已经和我说过您的情况。请随我来,时空通道的入口需要开在不容易被旁人看到的地方……”
“就在这里。”贺云舒说。
“额……”那影子愣了一下,以为贺云舒没有听清楚,“时空通道的入口需要开在……”
“就在这里。”贺云舒重复,并解释,“我已经和家人交代过,这几日内,除非我主动呼唤,否则绝对不会有人进入。”为了避免自己的话语过于生硬,他轻柔地笑了笑,“毕竟这里是最让我有安全感的地方。虽然我相信时空管理局不会害我,但毕竟之前经历了不少危险,又是第一次进行时空旅行,总会有些害怕。请不要拒绝我这小小的请求,好不好?”
影子被贺云舒的笑容晃了一下神,虽然很快回神,却也感受到了对方话语中的不容置疑。最后他妥协了,点了点头,开始在贺云舒的房间里就地布置。
一个时空裂缝出现在了贺云舒的床头,然后不规则的裂缝边缘逐渐平滑,最终成为一个稳定的椭圆。
“成了。”影子介绍,“通道已经十分稳固,随时可以进入。”
贺云舒身穿着自己最喜爱最满意的衣裙,顶着最精致的妆容,一步踏入,只觉得脚下升起一阵微风。
微风载着他向前,穿过通道内的黑暗,通往设定好的目标。
影子跟在他的后面。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眼前逐渐出现一颗新的星球,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那是一颗洁白的星球,带着神圣的气息,遥遥看去仿佛正在散发着柔软的光芒。
等到距离更近了,贺云舒赫然发现,组成这颗白色星球的居然是一架架龙骨。巨大的,洁白的,神圣的,一架又一架,互相层层叠叠,团成了星球的形状。
等到它更大更近,便再也看不出龙骨的形状了,只有似乎平平无奇的岩石和土壤。但贺云舒知道,所有的岩石都是龙骨,所有的土壤只是龙骨上的附着物。
这些龙骨,就是这颗星球的骨骼,星球的大地。
他们终于站在了这片奇异的土地上。时空通道的出口,在一个无人居住的废屋之中。
贺云舒从废屋之中走出,看到了不少这个生活在世界中的人。
他们在外表上地球上的人类无异,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袍,有一点类似古希腊的风格。幸好贺云舒今天穿的是一身白色长裙,走在人群中也不算特别突兀。但服饰上那些过于精致的部分,还是引得路上的人们频频回头看他。
贺云舒完全不在意他人的视线,只是不断地观察四周。他很快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高耸入云的建筑。大街上有不少人,都会走着走着就突然跪下来,朝着那个方向反复祈祷,散发出虔诚的思绪。
朝那个方向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长长的阶梯,然后随着阶梯抬头,直到把脖子都抬酸了,才能看到那华美庞大的神殿。
贺云舒便朝着那方向走去。不需要过多考虑,他就能知道,他想找的人必定在那。
“贺先生。”影子在背后提醒他,“这个时间通道只能维持一天左右。超过了一天,就需要重新建立新的通道。”
贺云舒笑,“放心吧,时间足够了。”
不多时他就走到了那长长的阶梯前面,但抬头望去,最艰难的部分显然还没开始。
他皱眉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挑战自己的体力极限了,转而去问周围的原住民,“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这里的楼梯实在太长了,有什么更快捷的方式可以上楼吗?”
原住民愣了愣,好一会才明白贺云舒的意思,顿时怒不可遏,“你竟敢对清月之神如此不敬!如此轻易就能拜见神明,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你还想要什么捷径!不敬!大不敬!”
贺云舒本该赶紧道歉,但对方是如此战战兢兢地提到清月的名字,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事就大了,周围本来还在围观的几个原住民顿时也怒不可遏起来,挥舞着木棍就想要打他。就连本来已经撑着木棍在楼梯上挣扎攀登的几人,也恨不得转头冲下来揍他。
贺云舒当然不然眼看着自己真的被打。千钧一发之刻,他掏出了信物——那枚鳞片。
“啊!圣物!是圣物!”原住民们顿时惊呼,噼里啪啦跪倒一片。
这荒诞剧般的一幕幕,险些让贺云舒又笑出了声。但强压下笑意之余,他自然明白,这些在他眼中滑稽荒诞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中,都是真实并且足够严肃的。
这些人都是清月的信徒,他们是如此虔诚。正是这样的虔诚,让清月承受不住、想要逃离,最后却又无法真的弃之不顾。
于是他找回了神格,于是他回到了这里。
贺云舒抬起头,望着云层后的神殿。仿佛有一双冷清的眼睛,正在神殿的边缘处,隔着这云层,望着下方这一切。虽然自己看不到,但贺云舒坚信,这样的一双眼睛,一定就在这里。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抬起了腿,默默攀登上这台阶。
五分钟后,这台阶甚至还没被他攀到百分之一,贺云舒却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了。再不休息他就得累出汗了,累出汗了脸上的妆就会花。妆花了怎么行,必须休息。
又是五分钟后,贺云舒终于再度迈出了优雅的步伐。
但新的步子还没迈开,什么东西忽然一闪。周围仍在努力攀登的其他人赫然发现,刚刚还站在那里的优雅美女居然消失了。
贺云舒只觉得眼前一花,眨了眨眼,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神殿里。
他抬起头,看着神殿边缘那道洁白的身影。对方背对着他,仍旧看着那长长下方的阶梯,璀璨的银发还是那么耀眼。
神殿里没有另外的人了。贺云舒左看右看,确认了这个事实,于是问道,“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清月终于回过头,沉默地看向了他。
果然是和想象中一样冷清的眼睛,几乎可以在夏天凝结出雪花。符合想象,却和贺云舒曾经在清月脸上看到的神清完全不同。
拿回了神格的清月之神,和失去了神格的清月,果然是完全不同的……吗?
贺云舒仿佛丝毫没感觉到冷,笑吟吟地与这样的清月对视。
谁也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好半晌,清月说,“你不该高估你的体力,这些阶梯,你爬不上来。哪怕是那些虔诚的信徒,也三五年才能上来一个。”
“我没想爬上来呀。”贺云舒笑,“你能接我上来,我为什么要自己爬?”
“……我只是心血来潮,随手为之。实际上,我不接你的几率,远远大于接你的几率。”
“哼?”贺云舒不置可否,走进几步,逼近了清月的双眼,“你不辞而别,只留下一片不知道什么意思的鳞片,现在我过来找你了,你难道不应该和我讲一些别的什么吗?”
清月凝视着他,没有放弃之前的话题,“如果我不接你呢?”
“那我当然是转身下楼,打道回府。”
“……”
清月第一次错开了目光。
“我以为你是特地来见我的。”他说。
贺云舒伸出手,掐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了回来,强迫他再度对上自己的双眼,“我当然是特地来见你的。你不会不知道这有多麻烦,我废了多大的劲才能见到你吧?”
清月没有说话,目光中一闪而过一抹错愕,又很快收敛了这点神清。
而这转瞬即逝的一抹错愕,是直到现在为止,贺云舒唯一从清月身上感知到的情绪。当然的,清月拿回了自己的神格,贺云舒无法再通过自己的能力感知到清月的内心了。这个人在他面前仿佛成了一团迷。
又或者是庙里陈放着的石像,又或者是雪地里的冰雕。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泄露出一点活气。
“很意外?”贺云舒心里压着一团无名火,丝毫没打算和清月客气,“你在意外什么,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我是来特地见你的——因为我觉得你想见我。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当然扭头就走!”
清月张了张嘴,又合上。他没说自己不想见,也没说自己想见。
“说话。”贺云舒逼视着他,“别在这儿装哑巴。既然你是个活的,那就说出你的想法,说出你的欲望。”
第62章 互通心意
清月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闭上双眼,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贺云舒的逼问。
欲望……神应当有欲望吗?他曾经有欲望,否则他不会追求自由,但那是个错误, 于是他改正了自己的错误。现在他当然也有欲望。但他真的应当有吗?
然而贺云舒是这样看着他。双眼明亮, 直勾勾地看着他, 仿佛能够看到他的最深处, 看透他的一切。
这是没有道理的,此时的贺云舒应该看不透他,但清月还是觉得自己仿佛被看透了。
于是清月同样直勾勾地看了过去, 回应着对方的注视。
难捱的沉默在两人之中蔓延。
谁会先退缩呢?亦或是让这沉默无限地在两人之间蔓延下去?如果能那样也是好的,清月心想,如果这就是最后一面了的话, 这样的僵持能够长一点也是好的。
不知多久之后,贺云舒突然笑了一声, 带这些复杂的意味。
清月感觉卡在自己下颚处的力道渐渐松了。贺云舒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为什么不回答?”沉默被打破,贺云舒垂着头, 声音很轻很低,听起来甚至似乎有些难过, “难道我们之间真的缘分已尽, 我特地跑来一趟,结果全是自作多情?”
清月敛下了目光, 睫毛微颤,嘴唇轻抖,一句对不起几乎就含在嘴边。
结果贺云舒话音一转,又用更复杂的语气说,“可是你的肢体语言不是这么说的。”
“……”
清月顺着贺云舒的的目光往下,瞧见自己的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扯住了贺云舒的裙摆, 正捏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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