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雪球啊
手里的盒子白的像是牛乳里浸过一般,时惊尘略略打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恬淡的茉莉花香飘来,闻起来却是让人心情舒畅。
“多谢师兄。”时惊尘道了一声谢,看着眼前的人,眸中多了些浅淡的笑意。
时惊尘与楚然的在上一世的交往不算太多,那会儿的折梅虽有些名气,却也没有收下掌门之子的能力。
印象里的楚然一直是个浪荡公子,每每来凝雪堂找折梅,不是说哪家又出了新的舞姬,就是说哪个馆子又出了新菜式。
楚然不像是个修士,倒像是个误入仙门的富家公子。
他有父母庇护,有同门奉承,无需有多努力,便有好的起点。
到今世亦是如此,就连拜黎未寒为师,也是掌门楚天舒一句话便可以解决的事。
楚然这一生所追求的,仿佛只有“自在”这两个字。
时惊尘上一世在心下也曾嫉妒过楚然,嫉妒他生来就有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出身与经历。
他原本也有父母,也有教养自己的先生,可这些东西都在一夜之间化为了泡影。
楚然的眼界与修为,是无数个良师教养出来的,即便身上有些二世祖的劣性,但大家依然觉得他是有远见的青年才俊。
而他自打拜入天韵山庄的那一天起,修习的就是折梅给他的特殊心法,这心法不仅不会增长修为,还会有损灵根。
那些年里,没有人教他规矩,没有人教他符阵与谋略,更没有人告诉他要好好珍重自己。
折梅需要的是一个听话又蒙昧的炉鼎,他也按着折梅的意愿,最终长大成人。
即便他拥有能杀死折梅的能力,却始终不能够释然自己浑浑噩噩地做了别人的走狗。
从与天韵山庄决裂的那一天起,他便从一个浑噩的阶段,进入了另一个浑噩的阶段。
那种生与死没有区别,活着便是为了报仇,睁眼不见天光,唯有血色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好在这一切,在遇到今世的黎未寒后,都结束了。
时惊尘看着香料铺子里嬉闹的两人,忽而弯了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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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市是青城的一大特色,几个人好不容易来一次南方,一直逛到晌午,吃过饭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又去看河道里的花船了。
这花船表演是附近乐馆的伶人招揽生意用的,三五个貌美的女子,身着颜色鲜丽的衣衫,坐着小船随流水一路唱,一路弹。
黎未寒站在远处,见一群人围堵着,什么也看不清楚,便独自往桥上去看。
等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果然瞧见有船随着波光粼粼的流水而来。
不过这船不是小船,而是规模巨大的画舫。那画舫上也没有唱歌的乐伶,只有几个穿着杏色衣裳的年轻女子守着。
桥上的视野开阔,也不知那些人为什么都围在河道边。
黎未寒的目光落在岸边围着的人群中,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好像这来看花船的只有男子。
江南的女子,难道都不喜欢音律吗?
黎未寒心下正疑惑着,只见那画舫中走出一位面带轻纱的女子,那女子身着彩色罗裙,手中握着一只淡粉色的牡丹绢花。
她在围栏上走了一圈,看了又看,最后将目光锁定高高立在桥上的人。
黎未寒见这人既不唱,又不弹,正欲转身离开,蓦地有什么东西朝他飞来。
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抓,定睛一看,手里的东西正是那方才那姑娘手中的绢花。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桥上。
百花休被挤在人群里,原本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刚挤出来,便看见桥中央正垂目观花的黎未寒。
眼下正是过了午后热劲儿,日光不怎么耀目的时候,点点碎金撒在黎未寒身上,头发丝都带着光。这人又是一身玄色劲装,站得挺拔,孑然立在桥上,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我的乖乖,拿不得。”
“什么拿不得?”时惊尘问了一句。
百花休激动地直拍时惊尘的胳膊:“那花儿拿不得。”
时惊尘闻言,看向黎未寒的目光中虽也有不解,但还是抬手捻决,让黎未寒手中的花朵凭空飞去,垂直落在了水面之上。
黎未寒心下疑惑,但也没有过多思量,趁着人多,下桥后混入人群中,便带着几人离开了。
百花休一路走,一路跟时惊尘说那画舫之事。
时惊尘听了许久,才对她道:“你是说,那不是乐伶的花船,而是郡王府小姐的船。”
“正是。”百花休边走边道,“我听之前来青城的师姐们说,这容郡王家有三位小姐,她们选夫婿,便是用画舫。届时船随流水而下,适龄的男子当天都会到来,那小姐看上谁便把手里的花给他。只是以往只见船来,不见抛花,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
百花休说着看了黎未寒一眼,那走在不远处的人身姿挺拔,宽肩窄腰,又是一双长的让人叹为观止的腿,也难怪那郡王府的小姐一眼便看上了。
这人也是,不往人堆儿里看,去桥上做什么,那么显眼的地方,可不是一眼就看到了么。
时惊尘闻言,冷冷笑了一笑,道:“你说这江南水乡里长大的姑娘,是什么命格。”
“这……”百花休一时有些不敢回答这个问题,早知道不找那算命的骗子了。
不过不管她是什么命格,也遭不住黎未寒这么个人呀,但凡黎未寒开口说句话,那娇滴滴的小姐不跑也得气成厥逆。
百花休想到此处,忍不住笑了笑,时惊尘见百花休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蹙了眉,只身往前去。
他二人的话,黎未寒也听见了。
也是此刻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都要站在河道边,而不站在桥上。按理这花更容易抛到河道两岸才对,这郡王家的小姐臂力还挺好,一下抛那么老高。
黎未寒想到此处,唤了走在前头的时惊尘一声:“惊尘,回去收拾马匹,今夜便走。”
这人界的事他们不好掺合,还是早日上路为好。
时惊尘听黎未寒这么说,心下一时不像方才那样发堵。他停下步子,刻意等黎未寒走上前来,同他并肩时,才凉声问道:“师尊不怕错过了这金水相生的良缘么,这可是儿女双全的好事。”
“本尊哪儿配的上这样的候门贵女。”黎未寒随口回应了一句。
这样身份的女子,指不定又是时惊尘哪个隐藏的红颜知己,他可没有那鸠占鹊巢的心思。
时惊尘闻言,垂了垂眸:“怎么配不上,我瞧着样貌人品都配的上。一个是候门贵女,一个是仙门翘楚,不是正相合适吗。”
这句话多少有点儿阴阳怪气的意思。
黎未寒抬眸看了时惊尘一眼,见这人脸上带着些并不真心的笑意,忽然起了点儿逗人的心思。
他凑近几分,压低了声音,用仅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声道:“本尊不喜欢候门贵女,喜欢吃窝边草,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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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
时惊尘愣了一愣,他望着黎未寒那深不见底的眸子,一时只觉得如鲠在喉, 有些话就要吐露出来。
一颗心在边缘反复试探,仿佛一迈步, 就能说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 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他好怕自己进一步, 眼前的人便躲远去了。
黎未寒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分明不好男风, 目光也从不在男人身上停留, 口中却能说出如此暧昧不清的话。
这话任谁听了去,都会误会的。
时惊尘心下掀起了惊涛骇浪, 黎未寒却淡然一笑,先一步走了。
果然是玩笑话吗。
时惊尘看着黎未寒的背影, 顿觉失落无比。纵使他知道这窝边草不是自己, 但不得不承认, 黎未寒说出这句话时,他是心动的, 是雀跃的。
他此刻突然意识到黎未寒是个很恶劣的人, 他在人心下的火苗即将即将灭时添一把柴,又在那火苗愈演愈烈时浇上一盆冷水。
放风筝一般,是近是远都在他掌控范围之内。
时惊尘在这种忽远忽进中被拿捏太久了, 眼下忽然就不想再做因为一句话就胡思乱想的风筝。
他想做放风筝的人,一直在找寻的那阵,能将风筝送上青云之巅的好风。
少年清澈的眼眸微漾, 在不见一丝杂质的眼底, 泛出一丝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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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未寒连夜离开青城的计划还是失败了, 人刚回到客栈,便看见穿着轻铠的人将客栈围了个密不透风。
“这位仙君,我家郡王有请。”为首的人面容端正,一身正气,想来不是侍卫头子,便是个将军。
这人界,鬼界与魔界,最让黎未寒头疼的就是人界。
斩妖除魔是积攒功德之事,打杀没有修为的凡夫俗子便会损害功德。
功德这种东西,平日里看不出什么,等到历劫飞升的时候,若是亏损太多,一个不注意忍便被天雷劈完了。
纵使黎未寒没有飞升的宏图大志,但也不希望真到那天,天雷劈到自己身上。
这护佑一方百姓的郡王,端居朝堂的帝王,都是黎未寒最不愿意接触的人。
“回去告诉你们郡王,我们几个还有事,要送东西回山上呢。”楚然拒绝了这人的邀请。
那人见几人戒心甚重,面色和缓了许多,道:“仙君,此事不是坏事,我家郡王是个讲理的人,还请仙君无论如何过去一趟。哪怕是吃端饭也好,莫要辜负了王爷的好意,与小姐的名声。”
“师尊……”楚然看向黎未寒。
黎未寒眸中的光浮了一浮,道:“既然是郡王邀请,哪有不去的道理。”
百花休听黎未寒要去,便抬眸悄悄看了时惊尘一眼。
时惊尘那边儿没什么动作,只是若有所思地不知看向何处。
这俩人还没说上几句话,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知晓对方的心意。
百花休心下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盯着那郡王府的来客。
那领头的人见黎未寒松了口,忙趁热打铁道:“怎么说仙君也是修行之人,咱们□□凡胎,哪里敢对仙君不利呢。仙君还是早些过去,把话说开了,是去是留也好早做决断,不是吗。”
那人说着,急忙让手底下的人闪开一条路。
客栈外停着一辆十分宽敞的马车,黎未寒回眸看了一眼,吩咐几个徒弟在客栈内静静等着消息,便随着马车去了。
百花休见那车轮滚滚而去,心下一时着急的很。
这人界的皇族不好得罪,若是那郡王来硬的,黎未寒可怎么办呢。
她心急如焚,回望时惊尘,时惊尘却没事儿人一样坐在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