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柿宴甜
那是玦为他打造的武器。
这么多天里,他一直没有用过它,风雪没有在它的表面刮出任何裂痕。
这只是普通的精神力煅烧的剑,也是抵抗不住精神造物的。
荆榕翻转刀柄,将其深深插入冰层之中。
已经死去的冰坚硬无比,但也格外脆,被强行插入后,地底深处传来裂缝裂开的震动。
裂隙到达地表的一刹那,荆榕的身影在冰原上消失不见。
眼前的怪物显然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猎物,它迟疑了一瞬间,跟着钻入了缝隙中。
冰层一路裂开。
荆榕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诱捕体力和速度数倍于自身的猎物。但那也只是从前,因为眼前的东西不是活物,精神力造物是不知道疲倦,也永远无法被消耗的。
“他们之前测算过它的数据吗?”
荆榕问道。
他一边问,一边在冰层之间反复来去、绕弯和试探。
626说:“我想可能是没有。”
荆榕一边奔跑,一边说:“速度是S,反应力B,嗅觉、听力、视力都是D。它们的反应能力和探测能力和普通人差不多。复杂地形有利。”
626赶紧将数据记录下来。
荆榕在冰层之下的空洞进行反复躲避,找到一个空时,说道:“精神力造物,只能被同等级的精神力武器伤害,但我想有办法瓦解。”
626说:“你曾经瓦解过‘裁决者’的裁决,因为它不配审判你。不过这个东西要怎么瓦解?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它无法杀戮吗?”
荆榕说:“有。”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荆榕陡然跃出冰层。
冰面碎裂,荆榕出现在玦的面前,他将他挡在身后,低头看着冰层之下飞速冲来的黑色巨影。
机会在瞬息之间。
荆榕对玦说:“我们都尽力。”
玦集中注意力,顾不得其他——黑色的巨影轰然越上,漆黑的影子疯狂地扑了上来,将裁决者的身影彻底包裹。
只一瞬间,荆榕就彻底消失了,隐埋在黑色的阴影中。
“它”也因此短暂地停了下来。
黑雾之中,玦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力,他不会因为任何人停住脚步,哪怕这种疼痛彻入骨髓。
他的精神能力名为“看破”,可以穿透任何人的意识,包括眼前的巨物。
狼咬住了猎物的咽喉。
一层层的漆黑中,他看到了这个怪物的内核——所有的杀戮意志的集体核心。
它诞生于战场,也将在战场上消失。
它叫嚣着要冲去前线,它是别人的父亲、孩子、母亲和战友,它是最无情的战争兵器,也是战争中一切苦难的悲号。
杀戮意志、年轻的梦想、萌发的爱意、新生的期望,都在其中。
意识空间里。
626突然说:“我知道了。”
626说:“玦才是解开世界BOSS的钥匙,他可以穿透任何人的精神领域,看到其中最脆弱的地方。好兄弟,你是怎么想到的?”
626没有得到回音。
而玦全神贯注,倾尽所有,用自己刚刚缝好的精神力闯入这层叠嘈杂的杀戮意志中。
杀戮,没关系,他随他们伤害,他只凝视它,用他那双湛蓝如冰原长空的眼睛。
最冷静的决断,最极致的努力背后,是玦对这个世间最深切的爱和留恋。
他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和其上鲜活的生命,故而他如此执意寻找一个出路。
只有这样的灵魂,才为众人所信服,才能带伤者和亡灵回家。
“它”慢慢地停了下来。
杀戮意志在减弱,在风中澄净、消散,因为它感受到了眼前这个人的意志。
一个轮回无数次,也仍然要找到答案,带所有人回家的灵魂。
巨物停了下来。
士兵们的灵魂在哭嚎,冰原的风声如同一曲哀歌。
这是穷尽七千多个世界时,打败过无数执行官的世界BOSS,唯一的解法。
而玦收回精神力,没有支撑,恍惚跪倒在冰层之上。
澄净的长空带来远方的空气。
眼前只剩寂静。
玦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流泪了。
命运给他送来神一样的指引和和呵护,却将那个人带走。
他生命中唯一的春天已经离他而去。
玦跪在冰面上,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指尖几乎沁出血色。
他颤抖着手臂,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昏乱中在冰层上刻字。
他想留遗书,但他的手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连半个字都没有办法完整地写下。他想告诉后来的人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游提尔,以后的事情都交给他办,因为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他一生无暇追寻自由,剩下时间,他要跟着他的心走。
玦垂下眼,匕首照着自己的心脏比了比,随后毫不犹豫地插了下去!
血飞溅出来,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荆榕一只手捏着刀刃,挡着他的动作,只有声音化入风中,格外温柔。
“动作这么快,怎么不等等我?首领大人。”
荆榕的手被匕首割伤了,玦怔怔地看着他,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但眼泪仍然止不住地往外流着。
荆榕轻轻将刀抽出来放进衣兜,接着半跪下来,将掌心的一枚东西递给他看。
那是一枚子弹壳,最老式的机械动力的枪械所使用的弹药,弹壳上沾满了一些黑色的碎屑。
荆榕说:“之前那三发裁决者的碎片,我收集起来填入了弹头,以备不时之需。今天正好用上了。它射出后爆炸的烟雾,为我延长了一些时间,我得以没有被卷入,但为了躲它,我掉进了底下的冰层,现在才爬出来。”
荆榕说:“别哭了。”
他看着眼前的人,察觉这句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玦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崩溃着。
荆榕于是把他揽入怀中,手掌覆上他的红发,很安稳地停着。
他安静地感受眼前人的心跳。
这么多个世界过去后,唯一一个,以为他死了之后,毫不犹豫就要跟着自杀的人。
626刚刚也被吓得半死:“你为真敢编啊兄弟!!你差点回不来了。兄弟我叫你好几次,你都没答应!吓死我了!”
荆榕哂笑了一下。
一发裁决者子弹,并不足以抵挡上亿人集体产生的杀戮意志。
他被拖进了一个无限杀戮与死亡的世界,以一人之力接受最汹涌的蚕食。
他面对的是无尽杀戮的世界,一个真正地狱般的世界,即便在外面,他只拖延了几秒的时间,但他以一己之力转移了大量的杀戮意志。
他也说不清再晚几分钟的话,他会发生什么,比起之前精神力全部丢失,这一次会不会连意识和灵魂也彻底死亡?
但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因为他找到了解开世界之锁的钥匙。
每一个世界里总有那么一些不被命运眷顾的人,但他们真正地热爱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人和事。
荆榕不爱世界也不喜欢人类。
但他会发现那把钥匙。
*
玦的情绪崩溃只持续了十来分钟,随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经历了这一番战斗,两个人的精力和体力都已经接近耗尽。
荆榕搀扶着玦站起来,点燃一根烟,先递给玦抽了几口,随后自己再叼了回来。
他打量着眼前的怪物。
这怪物并没有消失,只是污染值已经迅速降低到了无害的水平。巨大的集体意识面对着玦,保持了敬意和信任。
它站在那里,漆黑的身影往冰里陷落,有点呆呆的。
626说:“还挺像个人的。”
荆榕说:“是的。”
玦说:“我们应该拿它怎么办?”
荆榕说:“上亿人的死亡精神体和杀戮意志太危险了。”
它是精神的遗留物,并不是灵魂,无法寻求解放,而且已经产生了低级的自我意识。
它向玦臣服,却对荆榕感到恐惧。
626说:“有点棘手,把它毁灭是最好的选择。这个世界不能再有这样的怪物了。”
“这个世界还会有这样的怪物。”荆榕说,“精神力造物一天存在,就有人一天会想尝试做出这样的战争武器,这就是世界的诱惑。”
执行官们也为此而存在,问题一次又一次产生,他们便一次又一次下来修正,直到整个世界的能量耗尽。
626说:“你打算怎么办?”
荆榕审视着眼前的巨大怪物,此时此刻,他仿佛一个真正的裁决者,即将裁断“它”的命运。
荆榕说:“留下它。”
玦问道:“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