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柿宴甜
荆榕握着时玉的手腕,带着他从半山腰上一趟又一趟地往下滑雪。设备竟然都是新的,也不知道荆榕从哪里鼓捣来的,只不过现在没有上山的索道,他们花五六分钟的时间冲下来,又要花半小时骑马上去。
荆榕仿佛和那群野马商量好了什么,它们肯带他们上山——虽然并不愿意听从指令,有时候会停下来或者兜几个圈子,让荆榕和时玉错开,时玉为了跟荆榕贴近在一起,就会下马徒步,不论如何,都要跟他牵手。
天渐暗后,空气就冷了。最后一趟滑下来,荆榕有意放松动作,带着时玉缓速下落,最后滑入山底卷起的雪堆里。
两人都气喘吁吁的,头发、眼睫上挂上了细碎的冰凌,汗水尽头了内衬,露在外面的皮肤却是冰凉的。
荆榕和时玉一起躺在雪里,伸出手擦掉,时玉脸上的碎雪。时玉仰躺在地面上,好像在床铺上休息一样,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只在荆榕望过来的时候,会高兴地回他一个笑。
荆榕说:“不要睡着,会着凉。”
时玉“嗯嗯”地点着头,可眼睛却随心所欲地闭上了,他将头抵着荆榕的腿,摆出的是全然依赖和信任的姿态。
荆榕也就由他,他打开随身的保温杯,喝了一口,含在嘴里,随后俯身喂给时玉。
时玉出乎意料,被他一亲,手也不会放了,睁开眼看他。
荆榕平淡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用拇指抵住瓶口盖上,目光远眺,看向山脚下的营火。
时玉不干了,他也爬起来,揪住荆榕的领口索吻,恨不得全身都贴在他怀里。
荆榕如他所愿,温柔地给他更细致的亲吻,手也轻轻抱住他,有一下没一下拍着。
时玉黏糊够了,可也觉得好像没有黏糊够的时候,他太喜欢他了,想要时时刻刻贴近他,和他融为一体,这件事实在太让人脸热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荆榕,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
“天黑了,他们的人快来了,我们可以等饭差不多好了再回去。”
荆榕的眼睛锐利得像鹰,陆陆续续已经有越野车载着物资开了过来,从一辆、两辆……逐渐变成七八辆,二十辆、三十辆。营火好像蔓延起来一般,一座又一座,瞬间点亮了整个湖畔的草案。无数个帐篷拔地而起,灯光接上移动电源,照得夜晚亮如白昼。
时玉在荆榕怀中依偎了一会儿,感到体力恢复后,才披上斗篷,和荆榕一起下车。
在所有的变异生还者中,他其实一直不属于体力类型的,能支撑起整个第一小队,完全是因为他后天的跟练和意志力。在体力上,时玉实际上只能说比普通人好一些。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尽管离上山的路口不远了,但他们的速度还是慢悠悠的。时玉骑在马上,裹着斗篷,荆榕牵着他乘坐的这匹马。
626也累得趴在时玉肩头打瞌睡——它今天可是也没有闲着,荆榕和时玉在滑雪和爬山,它也在骑狼和遛狼,彻底感受了一把大自然的狂野。
到了入口的地方,时玉才发现景色已经大不一样。
营火照得半边天都是亮的,面前的营地热闹得好像凭空搬来了一个镇。
时玉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哥,这些人是……”
荆榕在他耳边低声说:“婚礼要开始了,时队长。你拿到门票了吗?”
时玉反应过来后,脸倏然一热:“什么门票?”
随后荆榕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微凉的硬物。
是一枚红木雕刻的玉牌,红绸系带,触感是手工雕琢的温润,很有古风。这个年代,金属的硬通价值远远高于珠宝,荆榕攒了许多别人不知道怎么运用的玉料,做成了佩饰。
上面是他手刻的字。
“时之美玉”。
简洁有力的字迹,沟壑之中,仿佛填上了无穷的华光,让整块玉都变得流光溢彩,握在手中,好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漂亮的东西。
时玉看了看:“这是请柬吗?”
荆榕说:“是。我偷偷藏着,等现在才给你。”
时玉小声问:“其他人的请柬……也长这样?”
荆榕说:“大家的都不一样,走,我们走过去。”
他牵起时玉的手,带着笑意往里走。热闹的营地里已经有了喧闹的歌舞,有笛声,有马头琴,有萨克斯,许多人围在篝火边热舞。
马奶酒烧得正热,旁边堆着滚烫的烤饼和烤肉,烈酒和水果就镇在冰冻的溪流之中,结着晶莹的白霜。
“快,新人回来了!”
蓝齐守望已久,第一个拿着大喇叭宣布了这件事。所有人的目光都惊喜地投来,落在荆榕和时玉身上,所有所有人一起站起来,拍着手欢呼向他们迎来。
“小队长!”
“时玉,时玉!快过来,还认得我们吗?”
“小队长好久不见!”
时玉顿住脚步,看向来宾,愣了一会儿,随后惊讶地叫道:“余昭哥!邵伯母!”
见他认了出来,阔别依旧的大家脸上都挂上了笑意。
“周光光。”时玉更准确地认出来了,他曾经的小弟——如今已经娶妻生子的周光光。自从小学之后,他一路和自己同学到高中,最后高考毕业,分道扬镳,随后就是末世来临。
周光光比原来胖了很多,眼里却生出了比以前更加沉稳强大的光芒。有些人在末世中失去一切,也有人在末世中重建了一切。
他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大哥!”
末世后他就已经更名改姓,成为了生还者基地的一员,加入了种植队,闲暇的时候也会为探险队制作装备。他和他的妻子是在一次逃难的过程中相遇的,一场英雄救美的传奇。
余昭更是大步上前,把时玉拥在怀里:“小时玉!我们小孩哥!我们神一样的小朋友!看我给你带来了谁?”
时玉惊喜万分中,看见余昭从背后牵来了一只戴着大红花的大狗,毛皮虽然已经不再光华,但仍旧被梳理得整整齐齐,它身上黑色的纹路漂亮又凛冽。
是灵灵。
它像一个真正成熟端稳的老者,等余昭让开后,才凭着嗅觉过来贴近时玉,用头用力地顶他的手背,表示亲密和喜欢。
“灵灵前辈老了,眼睛不太好,但嗅觉还是很棒。”余昭说,“荆哥怕路途太远,灵灵不适应 ,还给了我们一块四维石,一路上风定天清,什么事都没遇到。”
“我们在途中遇到的邵伯母。”余昭将这一路的事,如数家珍地告诉他,“邵部长去世后,伯母和几个儿女一起留在修路队,我们之前也是听说,但因为没有联系的手段,一直也没来得及相聚。荆哥说我们可以留在商号做事,因为商号未来也要去修路,有需求带着,修起来更快。”
安全局的旧人,陪伴时玉一路长大的人们,全部来齐,无人缺席。荆榕离开之后,是安全局的人们记着荆榕的嘱托,一直照顾着他。余昭每天接送时玉上下学,邵师娘拨了司机教时玉开车,每天做好了热腾腾的酸菜油梭包子,送到时玉的学校里去。
他们那时怕时玉伤心,每天换着人带时玉出去玩,比起同事,他更像他们共同的孩子。
世事万般,聚散从来不由人,可短暂的相遇,也足以抵过漫漫长夜。而每个人,最终也会找到那个永恒的,心灵的归处。
所有人都曾经讨论过,荆榕离开之后,时玉的那个归处会在哪里。他们一直等着,却没有想到,最后荆榕会回来,他的归处最终仍然在这里。
余昭今年也三十有三了,没有结婚,不过收养了三个在末世中流离失所的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他们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是荆榕跟着商队的情报网,一个一个找来的。
荆榕坐在时玉身边,他们都看着他,这个男人离开了这么多年,却好像没有任何变化,所有人都看得见,和以前一样,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时玉身上。一切事情到了现在,好像终于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圆。
原来如此。这件事是这样的合理,这对新人是如此的相配,他们不再有任何疑问和担心。
“荆哥的计划,从长白山底,一直到第一小队驻扎点第四掩体。”余昭兴致勃勃,给时玉泄密了荆榕的婚礼安排,“一整队游商,每去一个地方,就大办一场盛宴,直到把宾客全部送回家中。最后一场宴会在第四掩体,通知了第一小队的所有人。”
余昭脸上的喜悦和赞叹之意溢于言表,他搂着时玉的肩膀,大力拍击:“这是第一天,小队长。”
每个人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没有任何一个宾客被忽视,所有事务由蓝齐和手下的兄弟们一手包办,甚至每一个来人,都准备了分量不轻的伴手礼。
而这一切,都不需要时玉操心。
荆榕负责了全部的迎宾、待客,让时玉和自己亲近的人们坐在篝火边闲聊,被大家问各种问题,问得脸红。
他们的小时玉,又有家了。
而且这一次,绝没有人再缺席。
马奶酒一杯一杯地喝下去,尽兴的时候,大家不论认识还是不认识,不论是时玉的亲友还是荆榕的兄弟,全部围在篝火边,放开跳舞。
天边传来雷震一样的声音。
有一群如风一样的马队,出现在了天边,随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可以震碎西边的融雪。
“听闻第一小队队长和蓝氏商队老板喜结连理,我们西北部来送贺礼了!”
“恭贺荆老板和小队长结婚!百年好合!”
“联合马场也来了!祝贺小队长和荆老板喜结连理!我们来得晚了,别介意!小队长一力荡平南下通路,我们送来八百斤马肉肠,两百斤奶酪,为大家庆贺!”
“生还者基地代表人队伍还在路上,随后到,大家要听婚礼的广播,一定要整夜收听!”
每个队伍好像比着赛似的,开心又不失高调地展露着自己送出的礼物。
“联合医疗队来了!送四百支疫苗,两百组医疗单元给小队长和荆榕老板!”
……
第一小队和蓝氏商队,南北两大人望的代表,也集齐了大量的祝福。被时玉救过的人,跟着荆榕打拼过的人……全都来了。
火光不仅照亮整个营地,也照亮一整条入山的道路,流水一样的车队往这个方向驶入,鲜亮的红绸逶迤一路。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荆榕定下的日期,如约出发,先后赶来。只有时玉不知道,不过等到他问了,其他人也摇摇头,表示只知道时间,却不知道荆榕选这个时间的理由。
荆榕的心情明显也比平常要高兴许多。他来者不拒,别人要跟他喝酒,他奉陪到底,纵然执行官海量,却仍然撑不住醉意,眼梢终于飞上红色,视线也没有往常清明。
626早已泡在马奶酒中醉晕过去。闪电在一边围着灵灵转来转去,十分好奇,而灵灵保持端庄,威慑着闪电,一狗一狼围在篝火边,睡在时玉脚下。
时玉这边都是安全局的老人,大部分人不喝酒,不像游商好酒,性格开放热烈。
时玉一边跟他们聊天,视线一边往外飘,看着荆榕喝酒的状况。看了一会儿后,大家先笑起来:“得了,小队长快别管我们了,赶紧去看看荆哥,看他还走不走得动。”
时玉终于飞出去,找到荆榕。
夜已经很深了,按照这些人的闹法,营地的欢乐和叙旧恐怕要持续到黎明。
时玉偷偷拽走荆榕,低声说:“哥。”
荆榕一把抱住他,先转了几个圈儿,随后低头,和他额头抵着额头。
旁边火光寥落,有人在笑,有人在起哄。
时玉红着脸,悄声说:“哥,我们今晚睡在哪里?”
“累吗?”荆榕低声说,“累了,我们就走。”
时玉不累,但他总觉得酒喝多了不好,因为第二天会难受。他拉拉荆榕的袖子,说:“可是客人还有很多。”
“不管他们。”荆榕的声音越压越低,让人觉得他好像下一刻就要亲吻他,“我们就偷偷一起跑了。别让他们发现。”
时玉掌心发热,随后忽然身体一空,被荆榕抱了起来。
荆榕微醺着,抱着时玉飞身上马,随口说了声:“大家尽兴,我们走了!”
清冽的马哨吹出,荆榕这次抢来的是马场的好马,温顺高大,能听懂人言,荆榕牵着缰绳往后轻扯,随后就抱着时玉掉了头,消失在融化的冰雪中。
心脏再度狂跳起来。
他们不由分说就离开了热闹的地方,如云如风一样潇洒而肆意。
他们的婚礼是为了所有人的相聚,只要相聚了,更不拘泥任何虚礼,更不是彰显人脉和财力的比试。
他们的身影没入黑夜,荆榕勒马,几度转向,贴在时玉身后,轻轻亲吻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