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知信号
“………………”
曦雾被问得陷入进了长久的沉默。
在沼华问到他之前, 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或者说是潜意识地逃避了去想,自己的行为反应会不会伤了枢零的心。
他怎么能这样自私呢?他怎么能没去站在枢零的角度上去想过呢?
曦雾又迷茫又对这样可憎的自己感到一阵阵窒息——他怎么能是一个这样的不顾虑伴侣感受的人!?大爷的,他这段时间都在干些什么, 他简直像在梦游,他该有多伤枢零的心啊!
曦雾心里顿时混乱得像头困兽在笼子里横冲直撞、四处碰壁、不得解脱。
他终于惊觉自己一直被陷在自己偏执病态的情绪里,眼里都看不见了别人。就像落水的人只顾着绝望恐慌地挣扎, 期间踢到谁了、打到谁了都全被他忽视了。
而一旦清醒过来, 意识到这些犯下的过错后, 便是无穷无尽的愧悔感扑面而来。
沼华对着曦雾缓和下语气。
“我知道,你肯定也不是故意如此, 故意这么对他的。你只是曾经, 或许受过什么心理创伤, 使你在情感方面, 保守压抑得像个禁欲苦修派的宗教徒。
“你并不是在反感和陛下亲密,更不是在讨厌他, 你是觉得你自己没资格, 对吗。你是觉得, 你自己没能给到他你的真爱、你给他的感情太过粗陋, 所以你不配得和他做恋人间的亲密事。
“你不是不想,而是觉得现阶段的自己还不配去拥有他, 曦雾,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但我还是伤害到他了。怎么能用这样的话给我自己开脱找补呢……”曦雾闷在被子底下的声音,像埋在坟冢里的亡灵正气若游丝地说话,“阿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
“我到现在肯定在无意中伤害了他许多,若说悔过求他原谅我,那太可笑了——我悔过求得原谅后, 要怎么改正自己呢?
“我也很想正面回应枢零的感情,很想说爱他,很想同他做一对爱侣,可是,阿伯,爱情不是……”
曦雾脑袋被沼华隔着被子轻抚了几下。
“亲爱的。如果你真的不爱一个人,那么你跟他在一起时,你会很明显地感觉到——
“时间很漫长,像阁楼房梁上落满的灰,你对你们的下一秒没有任何的期望。甚至连对方的脸也看厌倦了,只觉得墙角处的一只爬来爬去的小虫都比他的模样有趣。
“但如果那个人是你爱的,亲爱的,你告诉我——你都会有些什么样的感受?”
“……”
“时间正在像花一样的斑斓绽放。”沼华满是感怀,“对吗。你也如此感觉到。”
“可是……”曦雾的尾巴悄悄从被子底下伸出,它烦恼地在床边甩来甩去,“阿伯,我觉得,我好像没有什么爱上他的特别理由。
“虽然他真的很可爱,我有时会真心盼望能和他一起生育后代组建家庭,有一次还失眠了一整晚翻来覆去地想我跟他的第一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才好……
“但是……阿伯,我在最近又时常会想,如果将我这辈子的联姻人选换成另一个也还不错的人,那我就会喜欢上另一个他。
“无论是善良的甲、开朗的乙、爱笑的丙,都无所谓、没区别的样子,我只是和谁联姻,就让自己喜欢谁而已,就好像——”曦雾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我真的没有觉得枢零有哪里不好,他真的很好,和他相处在一起时的感觉也真的很不错,但是,他没有给我那种,就是那种——
“石中剑的感觉。是唯一能把宝剑从石头里拔出来的天命之人,除他外,换成其他任何人都拔不出来。没有半点将就和随便,人生中完全无人可替。”
沼华捋着胡子,露出打趣又悲伤的笑。
“细侄子,等到未来你失去他的那一天,你保证顿时会有‘他在你人生中完全无人可替代’的感觉,始惊觉原来你的天命之人早已出现,上天早已派来救赎你的那座方舟,只是你自己从没觉得、从没珍惜过。”
“………………”
“………………………………”
曦雾死一样地沉默了。
沼华叹息一声。
“曦雾,我真的觉得你把‘爱情’这个词看得太过神圣了。
“我们有机体和无机体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是我们有灵魂,是我们即使被意识上传成为了电子幽灵,也依旧会不可测地跳出是与非的判定循环,出现名为‘情感’的程序错误犯下冲动,我们是绝非理性的存在。
“而爱情正是我们的所有情感当中,最感性、最不理智的那个。
“一种情绪冲动有什么可神圣的?曦雾你上一分钟还觉得陛下并非你的无可替代,而这一分钟,你想象过了‘如果你失去了他’的生活过后,你还能自若地这么去想吗?
“你现在恐怕已经情感犯冲动得,觉得他不止无可替代,更是你完全无法失去的人了吧。
“而以后要是陛下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恐怕又会情感犯冲动,恨不得让他立马从你生命里消失吧。
“曦雾,你看看,我们有机体就是这样冲动多变的生物。我们的所有感情,全都一点也不神圣。
“那真正神圣的是什么呢,是我们在情感冲动下,做出的那些自我牺牲、自我奉献的伟大行为。抽象的情感从不神圣,神圣的是我们的具体行为举止。
“细侄子,你且听阿伯一句劝——你现在纠结的这些个问题,全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娓娓劝说:
“非理性的情感冲动,本就不该用理性的思维逻辑去判断。就像量子测不准定理,在那件使你的情感冲动概率坍缩为结果的事情发生前,你永远也无法观测清自己对他人的感情到底有多深。而每至于那种时刻,人总是要深觉错过、后悔的。
“况且,曦雾,无论是善良的甲、开朗的乙、爱笑的丙,他们统统都没出现在你的生命当中,我想就算他们以后出现了,你也不会多给他们半个眼神。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在他们身上浪费你的神思、为他们空度了你眼前人的青春年华呢?”
他十分轻柔地对曦雾说:
“你明明也知道,陛下他是虫族人,他的寿命是有时限的。你和他过一天,就少一天了,他还比你大了整整三千岁。曦雾,你自己算算,你还可以再空度他的多少天呢?”
躲在被子底下的人猛然发起了抖。
像烧得乳白的开水泡沫在锅里沸腾翻滚,他在被子底下蜷缩、挣扎、妄图抗拒这一惊悚可怕的事实。
可事实是逃不开、避不过的。
沼华善解人意地站起身,“我出去一会儿,十分钟后再回来。对了,你的身体已无大碍,可以自行离开了。”
等沼华端着新泡好的茶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时,他毫不意外地看见——
床空了。
曦雾不告而别了。
沼华走回到床边上。
他看向枕头上的那一大片濡湿泪迹,它像一片灰色的海。
“细侄子,你也别怪阿伯对你说的话太狠,唉……”沼华神色复杂地按下按钮,开启治疗舱的自动清洁整理模式,“你大概还不知道,陛下的时间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他能陪你的时间甚至不到你预期剩余寿命的一半……
“我已经劝过你,不要和他谈什么爱情,只当这是一桩任务,但你太过固执……
“那就好好珍惜当下吧……”
枕上的灰海在干涸。
曦雾在大步奔跑。
这座一尘不染的白色太空城,路面上从不沾半点灰尘。赤着的脚踩在上面,只觉一种光滑的冰冷。
他怎么能忘了这件事?
他和枢零之间,根本就没有可供他优柔寡断的时间去浪费!
他逐渐听见自己的耳边有一个声,咔哒咔哒,那是时针正在钟表上冷漠地走过。
“我时常感到,你很脆弱……同时又觉得,你很坚韧。”回忆拼凑成的幻觉中,枢零血红的眼睛正望着他,“因为你可以随意复活,随意延长自己的寿命。但我不行,时间到了,我就会死。
“当我死了,我就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宇宙当中了。
“曦雾,原来我们当中,身体最脆弱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抱歉。”
曦雾的心中突然对枢零生出好多怨、好多恨。
情感果然是种并不神圣的冲动。
廉价如眼泪。
他不要枢零离开他,他不要枢零离开他,他不要枢零离开他……
他要跟枢零永远在一起,他要跟枢零永远在一起,他要跟枢零永远在一起……
他要跟枢零像两块肉一齐掉进绞肉机,吱嘎吱嘎,被绞成同一份没有彼此的肉泥,包成同一个圆鼓鼓的饺子;
要像两根大红花烛相对照,烛芯燃烧声噼啪,泪眼把骨血流干,共淌进同一片血泊,凝固成同一块石头。
枢零的确没有拔出他的石中剑。
但偷偷打开了他的潘多拉魔盒,就像枢零平时在他身上干的那些欺负他的可爱坏事一样。
“曦雾?你未经提前预约突然在我的上班时间来我的办公室,是有——”
枢零未说完的话被堵住了。
曦雾像片乌云盖在他身上,带着湿潮的有泥土腥气的空气,和云层中的细小闪电,刺麻着他的两片唇瓣。大雨正倾落沾湿着他的脸,曦雾的眼中像藏了两片蓝色的湖。
良久以后。
曦雾对着他缓缓弓下腰,蜷缩着埋头进他的胸膛前。
“对不起……”曦雾对他说,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我再也不要去纠结乱想那么多了,我再也不要把我们的相处时间白白浪费了……”
枢零有些疑惑,“发生了什么?”
“枢零……”他语调哽咽,断断续续,“我不能没有你……我真蠢,把感情当那么复杂,我就是个十全十的傻货……不要离开我……明明都已经完全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我一想到如果你离开我,我就……”他抽噎了好几声,说不出后面的话。
缓了好一会儿,他又细声对枢零说:“我好爱你……”他痛苦地说着爱,就仿佛爱情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印在人心上让人阵阵地哀嚎惨叫。
“我也好爱你。”枢零懵懂地做着回答。
又捧起曦雾的脸,替他舔舐起眼泪,却怎么都舔不干。
曦雾像个木偶般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对他掉泪。又忽然问他:“我们以后每天晚上,可不可以睡在一起,手牵着手一起睡?”
“一起睡?我跟你?”枢零的羽须缓缓往上翘,“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向我如此提议,但……值得尝试,准予通过。”
曦雾终于笑了。
眉毛没有弯,眼睛睁得很大,只有两边嘴角在上翘。像一只古堡幽灵,在被遗忘多年后,终于等到了人走来自己尘封已久的大门前。
吱呀一声,门将自己打开了缝。
第88章 吞下的纸条
“妈妈, 我是被你怎么生下来的?”
八岁的小海曦将他好奇的目光从一旁挺着大肚的孕妇阿姨身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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