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青烈
这种时候,他来做什么?
林德刚这么想着,艾斯特却已经根据这熟悉的声音辨别出中将的身份,主动开了口:“米维尔长官, 你来晚了。”
“晚?”米维尔那双漂亮的军靴又向前踏了两步,唇边挂着淡淡的讥笑,“艾斯特,我看我是来早了,居然还能看见你和尊贵的雄虫阁下卿卿我我的场景。”
看着眼前两虫亲密的姿态,他眯了下眼,“你那聪明的脑子不会也被满脑子找不出第三根筋的雄虫给传染了吧?今天是什么场合,你不怕待会我一枪把他崩了?”
艾斯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得出他字里行间对林德的轻蔑,不由轻微皱了下眉:“米维尔长官,慎言。”
“慎言?”米维尔似乎是觉得有点可笑,他把玩着手里的枪支,的确没再冷嘲热讽,只是目光中依旧充满着不信任,“好,我不说他,但是他在这里,我们今天还能顺利地完成友好交流吗?”
米维尔面色不善,上下打量了林德一番,“他也是雄虫——不会去告密吧?”
艾斯特摇了摇头:“他不会的。”
他顿了顿,忽然意识到只有自己的信任还不够,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林德阁下最后真的向虫帝告了密,那就只能拜托你,最后再杀他了。”
米维尔蹙了下眉,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这显然不是适合林德出声的场合,他的身份特殊,也不想再给艾斯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始终紧握着艾斯特的手,安静地听着。
至于心中的一些疑惑,林德再次敲出了系统:“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小光球闪了闪,迅速查阅相关资料,给出了答案。
米维尔和艾斯特是政敌。
他们两位从军校开始就一直实力相当,到了后来,又都在同一场战役中立下战功,升为了少将。
要说这两个人本身没有什么矛盾,甚至常年累月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但是很可惜,从父母那一辈起,两个庞大的家族就一直在明争暗斗,他们注定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
当然,真正让这两个人呈现不同阵营的,还是他们对于雄虫的态度。
明面上的恭敬自不必说,但巨大的不公规制就像沉重的负担,落下一点灰尘,就能成为压死无数雌虫的堡垒。
艾斯特和米维尔都出生在大家族,但以艾斯特家族为代表的老牌贵族随着制度的演变渐渐没落,以米维尔家族为核心的新贵族却日渐兴盛,一同生在这种环境当中,他们两位所见识过的黑暗与龃龉,比平常的雌虫们还要多得多。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都生出了一种想法:现在这种规则让雌虫们如此痛苦,是否能推翻这种规则,重新建立起更加公平的虫族世界呢?
在这件事的具体方向上,艾斯特和米维尔产生了分歧。
米维尔曾经亲眼看着自己的雌父死在一群雄虫手中,对雄虫的恨与日俱增,他们一党,是典型的激进派,恨不得杀了所有雄虫而建立一个只有雌虫的国家,因为他们认为,只要雄虫还存在,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公平。
艾斯特这一派的态度则温和一些,他们的想法更偏理想化,更需要平等的地位和态度,而不愿矫枉过正,更重要的是,如果彻底放弃雄虫,艾斯特难以想象,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彻底保住更多年轻雌虫的性命。
许多雄虫确实罪孽深重,但那些在战场上为帝国而战,却受到磁场扰乱,不幸因精神海暴乱而死去的年轻雌虫们呢?他们的性命怎么办?
雄虫该死,难道那些雌虫也合该跟着陪葬吗?
于是两股阵营僵持不下,谁也没办法说服对方,直到艾斯特嫁给他的那位雄主,温和派渐渐式微,米维尔少将却因战功卓著,又升一职,这场暗地里的争斗才无声消弥。
在听说艾斯特因杀死自己的雄主而被判死罪时,米维尔差点都以为自己不可能再见到这位昔日的战友与政敌了,没想到,忽然有位S级雄虫阁下横插一脚,竟真救下了艾斯特,还保住了他的军衔。
听说这个消息,一直以来憎恨雄虫的米维尔心情有点复杂,他刚在犹豫要不要跟自己这位似敌似友的朋友联系一下,就收到了艾斯特托其他雌虫送来的信件。
里面夹杂着皇室宫殿的布防图,目前可利用的所有家族及相关势力,甚至还有许多米维尔一直想得到却没找到路径的武器构造图。
“……所以,你把这些事儿都交给我了,那你呢?”
艾斯特微微一笑:“我要陪雄主。”
本来还有些感伤的米维尔中将:……
你们这些恋爱脑虫子,真是没救了……
事实上,艾斯特还不至于为了林德昏头到这种地方,但第十四次远征很快就要开始了,星域战场上一切瞬息万变,荣誉败给死亡是常有的事,纵使身经百战的艾斯特少将,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更何况,艾斯特如今还视力受损,如果真的要上战场,便只能全靠听力了。
艾斯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还是很温和:“米维尔,如果能从那片星域活着回来,我会和你再提这件事。”
“这次远征,你真的要去?”米维尔愣了一下,听出他的意思,眉头顿时蹙得老紧,“大不了我替你向虫帝提出申请,给你批几个月婚假,军部前几次虽然有损,但帝星还不至于缩水到这种程度……就算你是少将,但让你一个瞎了双眼的雌虫去,是送你去死吗?”
艾斯特摇了摇头:“虫帝不会批准。”
这件事,他从雄保会会长出现的时候就想清楚了,“林德阁下是唯一的S级雄虫,照理来说,雌君一定也会出于皇室旁亲或者亲皇一派,但我成为了他的雌君,阻挡了虫帝的计划,只有我的死亡,能重新让出这个位置。”
“这次远征,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米维尔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是这种理由,沉默良久,忽然冷笑一声:“那你就真的去送死?”
死亡明明是每只虫子最畏惧的事情,艾斯特反复提及这件事,却依旧还是那么平静:“米维尔,如果不出意外,我就不会死。”
没有意外,却会有故意制造的意外。
米维尔用舌尖抵上利齿,淡淡吐出一句:“傻虫子……”
他略显嫌弃地最后打量了一下艾斯特身旁这位雄虫阁下,抛开他自己的偏见,发现对方虽然气质有点沉郁,竟然还挺俊秀,刚才一直保持安静,竟然也没有自高自大要打扰他们的意思。
就是要配艾斯特,总觉得还差点意思。
米维尔转过身,把两人丢在身后,走出监狱的门,把手里的枪放了回去,“随便你好了,好好享受你和这位雄虫最后的静谧时光吧,雄保会那边我会压着,以后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别再来烦我。”
艾斯特点了点头:“谢谢你,米维尔。”
米维尔“嘁”了一声,已经走出门的脚步一顿,唇边的冷笑却竟然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温度:“别谢了,艾斯特,毕竟认识了二十多年,就当临死之前最后的馈赠。”
听到这句话,艾斯特心里并不觉得难过,他知道,说出这种言语,只是因为他们谁都不希望对方死。
米维尔中将彻底消失在监狱尽头之后,林德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他身上乖巧的气质骤变,他把目光投向艾斯特,眼里积攒着很深的郁色,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少将,远征的事,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向我提及过?”
艾斯特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雄虫糟糕的心情,安抚地在他的手上拍了拍:“阁下,我想这些都是不重要的小事,不需要打扰您的时间。”
“小事。”林德不知道听了半天受了米维尔中将影响,还是本来性格就是如此,声音又冷又沉,在幽幽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骇人,“哈,关于生死存亡的小事吗……?”
林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接受艾斯特不完全信任他,接受很多事情都是一个缓慢进行的过程,但他不能接受,艾斯特连远征这种事都不对他提及。
一想到这只虫子很有可能就会因为什么原因死在某个不知名的烂尸滩里,林德就感觉心脏快要窒息了。
他看惯了生死,亲手了结过很多人的生命,甚至连他自己也已经死过一遭,却不代表,他现在就能轻描淡写地接受艾斯特远赴死路。
他还没有好好抱过自己的雌虫,还没有彻底治好他的眼睛,还没有让他记住自己的样子——他都还没有学会怎么爱艾斯特,结果却突然告诉他,这只虫子很快就要在一个不知名的未来当中,失去心跳和呼吸了?
第79章
“雄主, 我不会有事的。”艾斯特这样回答着,竟然主动靠在雄虫怀里,用柔软的银发蹭了蹭雄虫的侧颈, 轻声安慰,“雄主, 别生气。”
是吗?那就别去了。
林德心里是这么想的。
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下去, 是以情感淡漠的人一旦开始在意什么,也同样有了无形的枷锁。
他伸手摩挲着雌虫银白色的长发,这些发丝像有生命似的不自觉缠绕在林德的指缝间,一圈又一圈,似乎要费好大的力气才会分开, 又似乎轻易就会滑落。
发尾滑落下来的瞬间, 林德蹙了下眉,忽然翻过身把艾斯特压到了床上。
他轻轻掐住雌虫修长的脖颈,用大拇指按住他脖子上大动脉的位置, 在那里,能轻易感受到脉搏的跳动,那种有固定频率的律动, 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在这种情况下, 甚至还有要加速的趋势。
感受到雌虫身体瞬间的僵硬, 林德用另一只手撑在他身侧, 目光垂落到他黯淡无光的眼睛上:“紧张了?”
林德还不太会使用信息素, 同样的,也不太会抑制。
淡淡的信息素环绕在艾斯特周围,并不过分浓烈,却无孔不入。
不久之前还要撕裂身体的虫纹乖顺地待在后颈,林德松开放在艾斯特脖子上的手, 转而在这个漂亮却危险的纹路上摩挲了几下,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雄虫的神色和平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陡然浓烈的信息素,还是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他低头在艾斯特唇角亲了亲,声音压得很低:“明天让医生给你看眼睛。”
雌虫被信息素侵入得有点无力,睫毛轻微颤动了两下,抬起手摸索着具体位置,安抚似的摸了摸雄虫的脑袋:“雄主,我们在监狱里。”
除了处理意外死去的倒霉鬼,不可能有医生出现。
这点林德也清楚。
监狱里的医生的确不太可能,但其他地方的医生,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他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躺在雌虫身边,把艾斯特拢进怀里,心里盘算了许多计划。
于是,艾斯特少将本来应该与冰冷铁床,或许还有锁链和镣铐相伴的难熬之夜,就这样,被林德用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改变了。
虫帝做梦都难以想象,有雄虫会这样在乎他的雌君,会在乎到抛弃自己柔软舒适的大床,跑来监狱这种地方,和自己的雌虫挤一张狭窄冷硬的铁板。
当然,这是他亲手设计的监狱,他也从不觉得有哪个雄虫可以这样有能力又有胆量,轻松地进入这座守卫森严的地方。
一夜好眠。
艾斯特没再受暴乱的精神力折腾,第二日从雄虫怀中醒来,眼前甚至隐隐能感受到光源的存在。
是阳光。
从很高的地方打过来,穿过层层枝桠间隙,被一种特殊的透明叶面折射过来,照在眼睛上,有一种惶惶的光感。
这束阳光来自另一个星球,如同蓝星上的“太阳”,不同的是,这个星球只有一半光源在孕育着虫族文明,另一半,则是即使高科技如虫族,也无法到达的星域。
每一片星系,都存在着这样的“太阳”,它们是宝贵和无价的资源,供养着一个又一个文明,在虫族,它被称为费洛克斯星。
亿万年以前,虫族这片星系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爆炸,放射性的物质随着这场爆炸的余波扩散,波及星系当中存在的每一个星球,让到处都笼罩着放射性的污染。
从那之后,再没有绝对纯净的阳光。
尽管在数亿年计的进化当中,虫族已经进化出了更强悍的体质和更强大的科技,不会再受这些阳光当中所含有的放射性物质侵害,这些光也始终不招大部分虫族的喜欢。
他们曾经被它所伤害,现在又依赖于它,但是始终无法尊敬和喜爱。
这有点像雌虫和雄虫的关系,无法割舍,又相互折磨。
可是大爆炸给星系与文明留下来的后遗症已经无法更改,雄虫和雌虫之间的规则和关系,也无法调整吗?
林德还没有醒来,但就算失明的雌虫无法用眼睛看见,也能知道雄虫在以怎样全然保护的姿态,环抱在他的周围。
艾斯特心里忽而升起了一点新的希望。
他曾经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但理想主义总是会被残酷的现实阉割,于是他只好让黑暗淹没掉自己的声音,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新生的火星。
但最初的时候,无论是人还是虫,总是在靠着这些往前走。
到了现在,艾斯特又终于可以把它们从尘封的角落里取出来,把他们当成燃料点着,聚起一个小小的火堆,等待着它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