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青烈
这种被挡在外面无能为力的等待格外难熬,林德眼里渐渐漫上一丝杀意和戾气,又似乎因为想起什么,被强行压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终于传来了动静。
林德迅速转身藏在旁边的古树后面,就见本来穿着体面的雌虫被谁从房间里扔出来,脖子上戴着灰色的抑制环,背上新伤旧伤叠在一起,全都是数不清的血痕。
银白色的长发这时候便成了刑具,不仅被血染得鲜红,有些还粘连在伤痕上,一不小心牵动起来就会让伤口再添上几层痛感。
帝星的天气总是多变,艾斯特被扔出来的时候,雨势已经很大了,刚才还站在众人中间,如白银月辉般美丽的雌君少将,瞬间落入泥水中,衣衫狼狈,银白色的头发都黯淡了许多。
雄虫似乎并没有就此放过他,艾斯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尽力撑着身体挺直脊背,重新跪在了雨水里。
看上去,大概是什么新的惩罚。
林德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收紧了。
他看见那些雨水沾湿艾斯特的发丝,就好像有什么银针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根一根,带着细密黏腻的疼痛。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什么可疑虫,然后便一瘸一拐,走到了雌虫面前。
但等他看清艾斯特的面庞,却竟然有些迟疑了。
雨水让发丝紧贴在雌虫略显苍白的脸上,打湿的睫毛一绺一绺粘连在一起,就那么垂落下来,遮住了那双极为特别的眼睛。
林德便看不见他的宝石了。
但他还是打开外套,用自己还有些瘦弱的身体,为艾斯特挡住了大部分雨水。
艾斯特恍然抬起眼,模糊的雨幕让他难以看清眼前这只虫的面容,但无论是谁,他也只会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腕。
雌虫的态度还是那样如春风般温和,如果不是他现在就跪在暴雨中,恐怕会让人以为他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而只是坐在阳光明媚的咖啡馆里,然后趁着光阴正好,低声说:“谢谢你。“
话到此处,又有转折,“但这是雄主的惩罚。”
言下之意,如果不好好遵守,后续的惩罚只会更加严峻。
当然,就算好好遵守,什么时候放艾斯特去休息,也全要看雄虫的心情。
林德正是看透了这一点,这种时候,反倒这得更加肆意了一些:“他是你的雄主……”
说出这句话来,难免显得有些不甘心,“不是我的,所以我不用听他的。”
他似乎隐隐明白雌虫的担忧,伸手把艾斯特的湿发捋到一边去,又轻轻擦去他脸上的雨珠,“我刚刚看见雌侍进去了,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不用担心。”
“你……”雌虫手指骤然一松,微微抬起头,有些哑然,“看见?”
林德这才发现自己的言语有多冒昧,他向来不在意这些,如今却也不得不频频道歉:“偶然误闯到这里,抱歉,艾斯特少将,希望您不要生我的气。”
然而,艾斯特怎么会生他的气呢?
从没有人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过雨,哪怕是在他年幼时,他的雄父或者雌父,也没有这样做过。
他很想站起来,拔开暴雨,看一看这只虫的面庞,但很可惜,由于种种原因,他暂时无法做到。
他们两个就这样一直待在雨中,一只虫对另一只虫呈现出全然保护的姿态,到最后,谁也说不清,到底是谁淋了更多的雨。
雨下了许久,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
这种温情氛围的打破,却依然是因为那只脾气恶劣的雄虫。
轰然一声巨响,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有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一具身体像破布一样被扔出来,一声闷响,金发还没有完全枯萎下去,配合上雄虫恼怒又难得带着一丝恐惧的面容——
很显然,那个拥有着一头漂亮金色短发的雌侍,死了。
他甚至刚怀上虫蛋不久,不久之前还在为艾斯特开脱,最后却微张着嘴,用极其惊恐的表情,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就这么被雄虫活生生玩死了。
原文中并没有具体描述艾斯特杀死自己雄主的原因,但毫无疑问,如果说平常的责骂还在雌虫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那这件事就是最直接的一件导火索,让雌虫瞬间憎恨上雄虫,并且彻底下了杀心。
林德手上沾过许多鲜血,无一不是穷凶极恶的黑钉子,他见过的肮脏与光明一样无孔不入地存在于沧沧长河当中,于是哪怕在看到原文中对这个扭曲世界的描述时,他也没有太多实感。
直到这一刻,雌侍肩上的军质徽章像没用的废铁片一样咕噜咕噜滚到他们面前,林德才怔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拿手掌遮住了艾斯特的眼睛。
他用湿透的手指抹了一下眼睛上的雨珠,不动声色蹲下身,把那个落入废水潭中的军徽收进了手心。
艾斯特的反应却很奇怪。
他的手动弹了一下,像是下意识防备时的反应,但是手慢慢真的抬上来时,却没有推开林德,反倒再度握住林德的手腕,声音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既然阁下愿意帮我挡雨,那可否能再帮我一个忙?”
林德甚至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看清楚金发雌侍死去的那一幕,只能迟疑了一下,而后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艾斯特在雨中的反应似乎比平常要略显迟缓一些,过了几秒才松开他的手腕,轻声请求:“希望您能为我看一会儿几十步以外,庄园里的花,雄虫很喜欢那种感觉,不要让任何窃贼偷走它。”
窃贼?
林德难得有些疑惑。
就算他对这个世界的观念还不够熟悉,但至少也知道雄虫的身份和地位称得上是毫无顾忌,谁敢来雄虫的庄园里盗窃?
不管他心中怎么想,这种小小的请求,林德没有理由拒绝。
雄虫马上就要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了,再待下去恐怕又会牵连艾斯特,林德有些眷恋地在银白色的发尾尖上磨蹭了几下,又一瘸一拐,朝着小径走过去。
然而不管他走了多远,远超雌虫口中所说的几十步,依旧没有看见任何与花圃有关的地方。
不对。
……不对。
林德抬起头,望见了不远处的剑冢。
那是雄虫为侮辱艾斯特少将的军衔而建的,他在烈日炎炎下折断那把雪亮的长剑,把剑身踩得全是脏污的痕迹,拿起来时却不小心划伤了手,气极之下,派人把这柄断剑埋进了土里。
只是在暴雨的冲刷之下,草草堆上的灰土被冲开,露出了断剑的银剑首。
林德脚步一顿,联想到原文当中的剧情,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重新朝艾斯特跑过去,只可惜那只伤腿还没好,再怎么跑,也不可能有多快。
啪嗒。
……啪嗒。
还是雨珠吗?
是啊。
啪嗒。
……啪嗒。
还是雨珠吗?
不,是鲜血。
雄虫的脖子被残忍地割开,温热的鲜血如花瓣一样慢慢绽开,连心脏的位置也被插上了一束鸢尾,它像白亮的刀刃一样锋利,狠狠扎在雄虫身体里,再无生还的可能。
惊雷炸响,那朵被风雨摧残的鸢尾,瞬间染上新血。
林德堪堪赶到现场,刚刚还空空荡荡的庄园,瞬间挤得水泄不通。
艾斯特少将站在其中,眉眼微垂,在晦暗的光线里看不清神色,雄保会用刺眼的光束照向他,鲜血不断从他的指尖往下滴落。
啪嗒。
……啪嗒。
第65章
这个世界太大,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分秒转瞬即逝,林德站在最外围, 看着艾斯特被扣押走,下意识往前进了两步, 还是停在原地, 什么都没有做。
艾斯特脖子上沉重的抑制环并没有摘下来,林德有些难以想象,雌虫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在这种情况下,杀死掌控着他的雄主。
押运艾斯特的飞行器都是灰沉的, 打眼过去, 黑压压的一片,配合上本就不怎么好的天色,格外压抑。
林德看着探照灯穿过乌云, 渐渐在看不见飞行器的影子,忽然转过方向,朝庄园外跑去。
到这一刻为止, 他必须尽快恢复身份。
艾斯特少将被捕入狱的消息, 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帝星。
谋杀雄虫这件事闹得太大, 哪怕翻遍帝星条例与法律案件, 压上少将的功勋与荣誉, 最轻的刑罚也得是死刑。
雄虫们群情激愤,强烈要求要严惩;雌虫们则很为少将担心,毕竟艾斯特的雄主什么德性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虽在明面上不好评议,但总归是会偏向艾斯特一些。
艾斯特再怎么样, 毕竟也是少将,功勋累累,如果不是后来由于精神海的问题被迫嫁给b级雄虫,马上就能升中将了,为帝国奉献了多少青春与荣誉……
而他的雄主呢?劣迹斑斑,脾气暴躁,仗着自己的雄虫身份,不知祸害了多少雌虫,鞭挞都算是轻的,更何谈其他?
只不过这件事毕竟没有先例,所以具体执行的刑期还有待商议,星网上看见这件事的雌虫们都忧心忡忡,虽然知道艾斯特少将免不了一死,却难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哀。
……该怎么办呢?
唯一的方法是有更高等级的雄虫愿意保下艾斯特少将,但A级的殿下本就少得可怜,这还是一只杀死雄虫的雌虫,就更不可能愿意了。
谁也不想半夜睡着睡着,忽然被自己的雌君来上一刀,从此魂归虫母的怀抱,再也无法在第二天的白日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林德正站在宫殿外,尝试越过原剧情当中的宴会,直接回归皇子身份。
林德一开始还在跟守门的雌虫商量,后来借过雌虫的刀剑,干脆把自己的头发割短,露出后脖干干净净而没有长着一条虫纹的皮肤,展示了自己雄虫的身份。
本来还对他不太信任的雌虫们果然大吃一惊,态度都变得恭敬起来,连忙前去上报,并把他引到一处干净的雅间,让他稍作歇息。
没过一会儿,一只身材稍显高挑的雄虫便出现在了林德的视野。
看他身后便跟着那位上报的雌虫,又一身锦衣华服,手上还戴着硕大的宝石戒指,显然地位尊崇,不出意外,应当是那位虫帝陛下。
林德刚想着要不要学着记忆里的样子行个礼之类的,腰还没有弯下去,虫帝就一脸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倒像是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年的二皇子似的。
现今的虫帝是林德雄父的亲哥哥,脾气在几个雄虫中相对较为温和,当然,既然最后能走到掌权者的位置,这在星网所传的脾气好,到底几分真假,又有什么意图目的,就值得重新探究探究了。
不过现在并不是适合探究这个的时候,虫帝把林德扯到灯光下,一副失而复得的珍贵模样:“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快让我好好看看你。”
林德猜想,他之所以这么激动,大概是因为虫帝的雌君和雌侍们迟迟没有诞下雄虫,这不免让星网上出现了一些风言风语,他心中想必也有些着急。
如今林德找上门,又恰好是当年同雌父亲属没有进行剧烈争斗的血脉,若基因检测为真,再对这位皇子稍加掌控,也能免去一些担忧,平定一些闲言碎语。
虽然没有谁不会在没确定的时候就这样找上门,但基因鉴定还是要做的,虫帝假模假样感慨了两句,取了林德整整两管血,急匆匆让人送去机器的鉴定,又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我亲爱的孩子,请问你的雄虫等级如今到达了哪一级?有没有进行二次觉醒?”
林德初来乍到,还没太弄清楚虫族这个精神力检测是怎么一回事,怕出什么错漏,只能按照剧情走向,说明了真相:“F级。”
虫帝眼珠轻微转动,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倒是看起来更加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