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同为今科进士,彼此间的差距却已是天地之遥。
杨瓒离开翰林院,心有疑问也不好开口,只能一路沉默,随扶安行至乾清宫。
刚到殿前,杨瓒眉间便是一皱。比起之前,乾清宫的氛围愈发肃然,药味也愈发重。行动间,宫人中官均是小心翼翼,走路都踮着脚尖。
天子旧病难愈,太医院先时开的方子都不顶用。
眼见天子逐日消瘦,水浆不入,每天只能靠丹药撑着,譬如饮鸩止渴,自院判之下都是眉头深锁,心焦如火,却始终想不出好办法。
杨瓒走进殿内,候中官通禀。
等了足有盏茶时间,才见扶安从内殿行出,眼圈似有些红。
“杨编修随咱家来。”转身时,扶安不忘低声叮嘱,“陛下问什么,杨编修照实说。但回话时千万小心,莫要引得陛下动怒。”
“谢公公提点。”
杨瓒知道,扶安未必是想结好自己,但情总是要领。
扶安点点,先行两步,道:“陛下,翰林院编修杨瓒请见。”
龙榻前,宁瑾小心伺候,说话都不敢大声。
见到杨瓒,弘治帝勉强靠坐起身,眉发稀疏,面色青白,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龙袍空荡荡的披在肩上,已有几分大渐弥留之态。
杨瓒不敢多看,跪地行礼,口称:“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
弘治帝虚抬起手,嘴里像含着核桃,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谢陛下。”
“可知朕为何召你?”
“回陛下,臣不知。”
“真不知?”
虽然病势尪羸,弘治帝仍是目光锐利,威严仍不减半分。
杨瓒胸中发紧,道:“陛下,臣当真不知。”
“大理寺寺丞为何寻你,涿鹿县的状纸是怎么回事,你总该知道?”
沉默两秒,杨瓒深吸一口气,再次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罪。”
“何罪?”
“臣于斩衰殿试,面君不言,故而有罪。”
“哦。”
弘治帝声音愈发含糊,宁瑾忙碰上温水,小声道:“陛下,您润润喉咙。”
“不必。”
推开茶盏,弘治帝按了按额心,也不避开杨瓒,让宁瑾取来丹药,连服三丸。两息过后,脸颊涌上一抹诡异的潮红,精神略微好了些,说话也清楚许多。
杨瓒依旧跪在地上,头微垂,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明知故犯,当罪加一等。”
见杨瓒直挺挺的跪着,未见惊慌之色,弘治帝微微点头,道:“然朕观你素行端良,操履严明,非是贪图权势荣华之徒,更非杀妻求将之辈。”
“陛下之言,臣不敢当。臣请陛下责罚!”
“不必急着请罪,只向朕明言,此事背后可有隐情?”
“回陛下,臣……”
“起来说话。”
“是。”
杨瓒站起身,梳理杨小举人的记忆,直接道出杨、闫两家宿怨,又将家信及快脚陈述之语禀明。
“陛下,臣自家书察觉蹊跷,逼问快脚方才得知,闫家同县衙主簿沆瀣一气,擅改正役,又向酷吏使银,不过一月,臣族中累死十余人,家家举白,人人麻衣,却是求告无门!”
弘治帝没有出声,许久方道:“既已知晓,为何不禀明朝廷?”
“陛下,出事之时,臣身在京城,手中并未有实据。”
“殿试之时为何不言?”
“陛下取才之日,臣不敢妄言。”
“如今事发,不怕朕治你不孝不亲之罪?”
“陛下,”杨瓒行礼,沉声道,“臣甘冒不韪,只为求得洗雪逋负,以慰族人之魂。纵被朝廷问罪,臣亦心甘。”
能活,没人想死。
但他穿越一遭,顶了杨小举人的身份,家人和族人就是他的责任。他可以在弘治帝面前说谎,仍选择说实话,赌的是弘治的仁厚,赌的是天子亦有慈父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