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杨瓒不能不出声。
天子发火无碍,气急了,让锦衣卫拿着驾帖抓人也是无妨,爆-粗实不可取。一旦成为习惯,离开乾清宫,在朝堂上喷出一两句,事情怕会不好收拾。
换成圣祖高皇帝或者太宗皇帝,盘腿坐在龙椅上-爆-粗,对着朝臣的脸喷唾沫星子,也没人敢出言指摘。
这两位马背上的皇帝当真会杀人,而且一杀就是一片。
朱厚照肖似太宗,到底不是太宗。
即使要骂,也不能过于粗-俗。读书人之乎者也,骂人不带脏,杀人不见血,或许该找个合适的时间,给天子仔细讲解,深刻剖析一番。
至于事情传出去的后果,杨侍读耸耸肩膀,全无在乎。
虱子多了不怕痒,已经登上言官的黑名册,名词提升几位,也是无妨。
被杨瓒止住,朱厚照没有继续说,却也没有半分窘态。
“朕口不择言,杨先生就当没听见吧。”
朱厚照的行事风格,杨瓒早有体会。自发现包着《论语》封-皮的《莺莺传》,对这位的脸皮厚度就不抱希望。
“陛下怒从何起,臣能理解。”杨瓒道,“然积弊已久,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还请陛下戒骄戒躁,徐徐图之,必有得偿所愿之日。”
朱厚照点点头,闷声道:“杨先生的话,朕不是没想过。只是心里憋气,痛恨表里不一,渎货无厌之徒!背地里受赇枉法,殿前还敢振振有词,真以为朕不知道内情,拿他没有办法?”
杨瓒没有出言。
官久自富,不说百分之百正确,却能概括现下庙堂风气。
严刑峻法,灭不除贪婪。
举起屠刀,杀不尽贪官。
圣祖高皇帝杀了半辈子,照样没有多少效果。若泉下有知,知道满朝文武身家,估计会被再气死一次。
“说朕纵容内侍无法,朕就一切依祖宗之法。”朱厚照哼了一声,道,“杨先生不在京中,应不晓得,单是上月,就有不下二十名京官及家眷违法,被下诏狱。”
“陛下-欲-复行圣祖高皇帝之法?”
“对。”
“为给朝官一个教训?”
“杨先生果然知朕!”
“……”
杨瓒忽然发现,自己遇到的坑还不算太深。
“对了。”
朱厚照忽然转头,“杨先生要和朕言皇庄之事,怎么会说到这里?”
“……”是他愿意的吗?
“如朕先时所言,内库无银,皇庄实不可废,更不能交由户部掌管。”朱厚照道,“朝中文武多不交税,库房里的金银怕是比朕都多。将皇庄交给他们,朕等着要饭吧。”
杨瓒苦笑。
朱厚照说话当真是百无禁忌。前头拦住,后头又出岔子。好在殿中只有两人,刘瑾丘聚都在门外守者,否则,天晓得明日早朝会是什么情况。
“陛下,臣之意,并非裁革皇庄,是请宫中重新调派庄田管事。”
“哦?”
朱厚照起了兴致,顾不得发火,忙道:“杨先生快说。”
“臣遵旨。”杨瓒道,“皇庄内管事职责,臣并不十分了解,只知一人独管,不如两人共管;两人同理,不如三人分权。增设两名管事,不敢言万全,彼此牵顾,总会有些作用。”
“三人分权?”
朱厚照眸光微闪,没有急着发问,让杨瓒继续说。
“荀子语,人生而有好利。”杨瓒道,“世人皆有好利之心,为名,为权,为钱。”
防意如城,人己一视,正因少,才显得珍贵。
晋身朝堂,在仕途中打滚,能达到这个高度,不能说没有,实是凤毛麟角。
“庙堂之上如此,山水之远亦如此。”
“臣年少之时,终日苦读,不知田亩稼轩,若将稻麦放在眼前,恐都分不清楚。如要臣做文章,可几息书就。下田耕种,实在是为难。分不清种子,不识得节气,待秋收之日,怕是会颗粒无收。”
“杨先生分不出稻麦?”
杨瓒诚实摇头。
“朕却是知道。”朱厚照很是骄傲,昂着下巴道,“每年年初,父皇都要祭祀先农,下田耕种。朕捡过稻穗,扶过车犁。今年起,将亲祀农神,杨先生随驾,不妨仔细认认。”
“是。”
杨瓒无奈。
和朱厚照说话,稍不注意就会被带歪,当真要小心。
依朱厚照的形貌,幼时必是个白胖娃娃,玉雪可爱。穿着缩小版的大红盘龙常服,提着竹篮,跟在弘治帝身后捡拾稻穗……不能想了,掐皇子什么的,很是大不敬。
“臣举此例,实为禀奏陛下,读书人善笔墨,习武者惯用刀-枪,管农桑者本应识田。如臣一般,不识稻麦,不认稼轩,必不能管理农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