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去蓬蒿
抱了不知多久,萧倦才将林笑却放回床上,只是脸庞扭到一边,没有看林笑却,不知道他头到底睡没睡到枕头上。
萧倦眼神示意下,小太监农猗最先上前,仔细将林笑却的身子扶正,枕头枕好,被子盖好。
做完一切,农猗垂头恭敬退开。
萧倦想扭过头看一眼,但最后也没看,夜色深深里离开了。
回了自己寝宫,萧倦也不知发什么疯,叫人把早就睡下的九皇子抱过来。
秋冷,又大晚上,平白无故折腾两岁小奶娃。
九皇子被抱过来了,还睡着没被折腾醒。萧倦接过来也是摸头,摸了十几下开始嫌弃。
九皇子被折腾醒了,正想哭闹,认出是自己爹的脸,瘪着嘴不敢哭,大眼睛润润的瞅着他。
萧倦被这一瞅,越发嫌弃,直接把九皇子递给奶娘。
九皇子见又是奶娘抱,奶娘怀里他早呆腻了,他在爹怀里还没呆热乎呢。
小手要抓爹,抓不着,嘴一张,没哭,一声大喊:“爹!”
奶娘都准备抱着九皇子靠近陛下了,陛下摆了下手,奶娘只能抱着九皇子离开。
九皇子不明白为什么爹不抱他过去,抓住了奶娘的衣领,瘪着嘴不肯哭。
可奶娘还没走出皇帝寝宫,九皇子就再也忍不住哭着喊娘。
“要娘亲——娘亲——不要爹,不要了——”
吓得奶娘赶紧轻轻捂住九皇子的嘴,腿一迈直接小碎步跑了起来。
之后奶娘告诉九皇子得叫父皇,不能喊爹,也不能说不要。
九皇子之前也是喊父皇的,可最近丽妃教他喊爹娘,爹娘可比父皇母妃好喊多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喊。
而且父皇为什么不要他。
奶娘没回答,只是哄着九皇子睡觉。九皇子不想睡,奶娘就抱着他轻轻地摇轻轻地晃,还小声地唱起了哄睡的童谣。
九皇子慢慢也就不闹了,在奶娘怀里睡着了。
奶娘抱着九皇子,想起自己的孩子,歌谣仍然唱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一抹泪落下,声也咽了。
大晚上的,九皇子都睡了,丞相家的哥儿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荀遂大叫一声,吓得守在脚踏上昏昏欲睡的下人骤然清醒,连忙爬起来问公子怎么了。
荀遂却不说,只是让他出去。
“公子?”
荀遂发狂:“滚呐。”
下人只好麻溜退了。
屋内没了人,荀遂又在床上滚来滚去,翻来覆去,揪住被子叫啊叫。
还是没忍住,爬起来,从自己宝贵画箱里掏出谢知池画像。
这都是他自己画的,别看他纨绔,他画画可好了,逼真极了。
荀遂多点了几盏灯,看得更清晰些。知池还是那么好看,最好的知池,荀遂痴迷痴迷着,可是有点不对,脑海里又出现那小世子的身段。
荀遂抓狂了!
他的知池!他最好的知池!他只爱上知池!
才不会被野花勾引,绝不会!啊啊啊!
一番发泄,荀遂累了,躺平了,麻溜拿出画笔开始画小世子。
他的心永远都是知池的,可是野花好香好香,他又不吃,他只是看看,看看而已。
画笔支棱,下面也支棱,天都快亮了他才画完。
画完了收起来就是,偏偏开始舔画中人的小嘴。
他又不吃,就是舔舔,舔舔而已。
舔得唇上都是没干的颜料,也不怕中毒,直把画都舔破了一个洞。
荀遂瞪着那个洞,另一个玩意儿也想瞪瞪,他瞅瞅天还没亮呢,可怜的画就跌下半身去了。
最后天亮了,画烂了脏了,荀遂整个人躺在床上,感叹自己那玩意儿真大。
瞪小嘴瞪得小脸蛋都没了。
夜尽天明,军队开拔回京。
林笑却上马车前,竟看到皇后娘娘站在不远处。
皇后娘娘毫无遮掩地望着林笑却。他没有戴面纱,没有穿繁复的皇后服饰,简简单单一根玉簪挽了发,一身素衫裹了身。
明净清澈如幽山泉,杳无人烟。
林笑却的步伐停滞。皇后的宫殿不在他附近,娘娘怎么能在白昼的时候如此突兀地来看他。
会惹人怀疑的。娘娘会被猜忌。
他已经大了,不是孩子了。
楚词招缓缓走了过来,林笑却若这时躲避上马车,反倒更惹人疑。
他主动迎上去,行了礼:“娘娘。”
楚词招听着“娘娘”二字,唇角微微扬起,清泉一样的容貌显得凄凉,一定是秋来了,泉水冷透了,到了冬天就会结冰,来年春天随之碎裂、融化、流远。
“你长大了,”楚词招道,“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本宫竟没什么可送你的。”
“陛下昨日庆宴赠你宝剑,本宫回去后反复思量,不送你些什么反倒显得本宫亏待了你。”楚词招望着林笑却,声音里并无情愫,反倒比平日更薄凉,“怯玉伮,你说,本宫送你什么好?”
林笑却没有抬眸看皇后,他微低着头道:“娘娘,您待臣已经足够好。臣锦衣玉食,并无缺乏。臣将您的心意记在心里。”
楚词招道:“本宫虽未养育过你,可也算你的长辈。怯玉伮,你跟所有的长辈都如此疏远吗?怎不见你与陛下此般生疏。”
“娘娘。”林笑却抬起了头,极轻地摇了下,示意皇后别再说下去。
楚词招反倒被激得直接抬手按住了林笑却的肩膀:“我是你的长辈,我怕什么,你又怕什么?”
“那些不长眼的,尽管挖了去,难道还怕他们胡说不成。”
“你爹娘早早离世,你与太子如同亲兄弟,太子是从本宫的肚子里出来的,本宫还能跟他争不成?”楚词招抚上林笑却的臂膀,“怯玉伮,你长大了,要娶妻了,除了本宫,谁还能为你操持婚事。”
“你该与我多亲近些,”楚词招的薄凉再也维持不住,声线微抖,他问他,“对吗?”
林笑却无法给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他只能退了一步,再度行礼。
楚词招的手悬在半空,他笑了下,喘息着想说什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为什么。”楚词招上前两步,站在林笑却身侧,一个面朝南一个面朝北。
楚词招声音极轻地说:“因为我手中没有权力,对吗?”
“陛下可以光明正大握住你的手,大张旗鼓为你选妃,本宫呢,本宫只能呆在深宫里,看着你们的戏目上演。”
楚词招声音更轻了,即使就在林笑却耳边,林笑却也几乎听不清。
他下意识凑近了些,他想听清娘娘的话。
“本宫也是哥儿,也能为你生儿育女,为什么不能是我。陛下三宫六院,妃嫔三千,本宫却得守贞当妻奴,怯玉伮,我心里太苦了。”
“你的药,”楚词招问,“也是这般苦吗?”
这一刻,林笑却很想抱住楚词招,不必用力,松松抱住他。还想从身上掏出一块糖来,一块儿就好。可林笑却身上没有,他也不能。
他只能退下。
林笑却站远了些,道:“多谢娘娘关心,药虽苦,治病却不能省。臣已经好多了。”
“娘娘担忧,竟亲自前来看望,臣不胜感激,唯望娘娘——”到了口头说祝福的时候,福寿安康、顺心如意的话竟如此讥嘲敷衍。
林笑却抬眸,注目着楚词招道:“唯望娘娘……唯望——君安。”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无法承担这个世界里他人的命运。
他不会娶妻,不会有子,更不能与皇后私通。
他的命运早已注定,而皇后娘娘会平安的。
233说过的,就算没有皇帝的宠爱,皇后依旧是皇后。
此时此刻,林笑却又问了一次:【只有我会死,皇后和太子都会没事的,是吗?】
233道:【当然,只有你是炮灰攻,只有你会被炮灰掉。他们啊,不重要,不会有事的。】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见林笑却如此,楚词招突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故意穿成这模样,故意来找他说些不该说的话,故意让他为难,让他痛苦。
难道这样,就能增添他楚词招在怯玉伮心中的分量?
只是怜悯罢了,只是同情而已。
只是捏了又揉的善意不敢递出手。
“怯玉伮,”楚词招招了招手,“过来。”
林笑却迟疑着,楚词招温柔地唤他:“过来。”
林笑却动了身,走到楚词招近处。
楚词招拾起他的手,道:“怯玉伮,有时候本宫会想,或许……”
他说了“或许”,却没有说“或许什么”。
楚词招抚上乌发,取了玉簪,长发顺簪而落。
他将玉簪递到林笑却手中:“陛下赠你剑,本宫不善武,不会剑,只有这簪子,是我出嫁前自个儿选的。”
“怯玉伮,你提不起那把重剑,也不会用这把簪子。起码此时此刻,一切都是公平的。”
楚词招覆上林笑却的手,令他握紧了手中的簪。
他对他笑了下,而后转身离去。皇后的车架就在不远处。
他们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