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去蓬蒿
赵异听了,火冒三丈:“你当个锦鲤不行?非要当傻子。”
赵岑害怕地躲远了些。
林笑却牵住了赵岑的手,笑:“很厉害的。但是太厉害了,所以我们不能说出口。别人说出口,是想要折你的福。下次有人敢这么说,你就告诉赵异,让赵异咬他们去。”
赵岑笑起来:“汪汪汪,汪汪汪,咬他们去。”
把赵岑哄睡了,林笑却才离开。
回到寝殿,林笑却微倦地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大半夜的,赵异睡不着,偷偷摸摸起了床,巡夜的侍卫差点以为行宫进了刺客,刀剑亮相一番,侍卫连忙收刀行礼道:“陛下,您怎么——”
赵异赶紧道:“嘘,小声点。”
侍卫无奈,继续巡逻。
赵异终于到了林笑却的寝殿,欲欲跃试爬上床,隔着被子抱住了林笑却。
导致林笑却以为鬼压床了。
林笑却轻哼一声即将睁开眼的时候,赵异飞速下床,睡到了脚踏上。
他可不是来干什么不该干的,他是来守夜的,今夜,他也当一回丫鬟。
林笑却睁开眼,注意到动静,往下看到了赵异,低声道:“安静些,别汪汪,夜深了。”
赵异郁闷:“朕不是狗。”
林笑却不管他,太困了,一下子又睡着了。
赵异心中哀怨,但哀怨的对象都睡了,他只好住了嘴。
第73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23
开春了。
赵玚几次盛邀林笑却扮今年的观音,祭祀祈福。这一次还邀请赵异等人游览绥城的佛窟。
佛窟里,千手观音庄严瑰丽,金箔彩漆剥蚀脱落,然而那一双凝望的眼,似乎透过千年前看到了如今。
赵玚诚心参拜过后道:“去岁绥地泛洪灾,损失惨重。百姓们人心忧思,惴惴不安。今年的祭祀便是强心剂,重新凝聚起民心。告诉大家,周国不会亡,周国的子民也不会有事。”
“寻常的少年担不起这一场祭祀的重大意义,微臣需要一个看起来真如神灵的菩萨。”赵玚对林笑却道,“百姓不懂得那么多,只要看上去是真的,他们就会信。信陛下的到来是一件好事,信他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赵玚何尝不知,接纳了赵异便是将战火带到了绥城。但家国天下,无国便无家。
赵玚的目光下,林笑却最终应了。
祭祀那一日。
训练有素的二十余人抬着巨大的礼轿,轿上观音左手持净瓶杨柳,右手结皈依印,眉心一点白毫相,朱砂染就。
礼轿之前,二十位少年少女手提花篮成两列,随着礼乐将春日的花抛洒。
礼轿之后,战车拉着乐人,笛声萧声擂鼓声声,琵琶羌笛琴瑟埙。军队在两侧维持秩序。
相比往年的祭祀,今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不断有人往前涌,想要得到鲜花的赐福。更有人想站在更前面,看清今年扮观音的少年。
看清的人倏然失了声,迷了魂,被后面一把推开,如此反复,到最后整条街道都安静了下来,直到那祭祀的队伍走远,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往前追去。
观世音菩萨赐福,今年一定要风调雨顺,去年家里死了亲爹亲娘,今年的儿女不能再亡。听说皇上来到了绥城,听说外面早就乱了。他们不求大富大贵,就求个风雨安宁,不要让狂涛骇浪卷走人的性命。
赵异站在高楼上往下看,他瞧见过去小小的怯玉伮一路走来,渐渐长成少年、青年,最后爬到这巨大瑰丽的礼轿上,成了一尊玉佛像。
此刻他站在这里,心里全无亵渎的心思,只有深深的不可细说的悲哀。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怯玉伮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不是活菩萨。人哪能做菩萨,一旦被架上去,再难走下来,生死全在信徒手中。
人们信他,便拜他,不信了,点起一把火,轿子的火会烧得天边通明。火烧云也不过如此。
到了祭天台,祭祀之舞跳起,卜卦者占卜问天,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故意说得吉祥。
跳祭祀之舞的男女们,眼尾一道斜蓝,脸上画着图案,在礼乐之声里,他们试图勾动天地。让占卜者的占卜更加清晰。
然而前路仍然一片渺茫。
占卜过后,舞蹈结束,观音终于走下了礼轿。
他站在祭天台上,台下拥簇着绥城的百姓,他们高举着手,期待获降甘霖。
林笑却右手拈柳枝,净瓶里的甘霖是多日采集的清晨露珠汇流而成,柳枝出净瓶,轻轻挥洒,露珠滴落下去。许多百姓张着嘴好似婴儿嗷嗷待哺。
上苍赐福,顺遂如意,无灾无病,喜乐安宁。
有人甚至抱着自己的娃娃来了。她双手高举着自己的孩子,娃娃的哭声汇入了鼎沸的人群中。
周围的人害怕挤压到孩子,纷纷让开一条道来。甘霖蓦然落下,滴落到孩子的眉心。
孩子的哭声倏地停了。他望到了那高高的祭天台上,站着的玉观音。
观音垂眸浅笑,瑰丽庄严,那面容好似泛着莹润的光,在这白日里也显得耀眼。
孩子不懂好看不好看,他只是看得痴了,忘了哭泣。渐渐的,在观音微微的笑容里,清脆地笑了起来。
孩子的笑声让这场肃杀的祭祀变得温情。
台下有人落下泪来,正是人群之中的赵玚。
他向来忧民之忧,与民同乐,此次也不例外地汇入了人群之中。
在这乱世里,没有一片安宁的土地。到最后,绥地将不可避免地陷入战火之中。
可在那之前,哪怕只有一刻,他也愿意子民们相信,安宁幸福的日子不是妄想。
半晌过后,长笛之声响起,归家的乐声响起,祭祀将要结束,百姓们该回家了。
观音不再挥洒甘霖,他左手持净瓶杨柳,右手结皈依印,仿佛从一个活生生的菩萨,变回了玉神像。
百姓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赵玚走上祭天台,走到林笑却身旁,他望着百姓们远去的背影,叹道:“这一年的春祭日,哪怕他们垂垂老矣,恐怕也不会忘记。”
“怯玉伮,”赵玚道,“我知道这是你的小名,含有怯弱无能之意。其实世人诸多误解,很多人把自己当废物看待,认为自己于世界与他人皆无益,其实很多时候,是他们把自个儿放错了位置。”
“怯玉伮,从来不是无能,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比上战场更宏大的意义。”赵玚问,“怯玉伮,能否为我赐福,就在此时此刻。”
赵玚退后一步,如最忠实的信徒般跪拜下来。
林笑却站在他身前,默默垂眸半晌,右手缓缓拈上了柳枝,将那清晨的甘露挥洒。
甘霖降吾身,年年多喜乐。此番若有不如意,怪不得天神。
许久过后,赵玚才起身。
他安静地望了一会儿林笑却,并未告别便离开了。
·
赵玚走后,下人上前问是否此刻回宫,林笑却正想应好,赵异不知何时来了。
他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没了人,赵异倏然抱住林笑却,说不要穿这身衣裳了,他不要他当菩萨。
“瞧上去冷冰冰的,明明都开春了。”赵异动手脱林笑却的观音服。
林笑却道:“不要在这里。”
可赵异痴魔似的不听,脱得只剩里衣,赵异身上的大氅系了上去。
赵异拿起那堆衣服,左看右看,瞧到祭祀的香火炉,竟一把将衣物扔了进去,看着它慢燃。
林笑却说赵异这是在亵渎神灵。
赵异说神不需要人间的化身,祂们高高在上,何必再将你同化。
“我做了个噩梦,”赵异说,“我梦见一场大水,淹没了所有。又看见摘星阁燃起了火。”
赵异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他似乎冥冥之中梦见了自己的结局。这是赵氏的祖地,在这里做的梦,赵异不免多信了几分。
“如果朕有一天死了,怯玉伮,你会想念我吗。”
林笑却披着赵异的大氅,这衣上还有赵异的温度,他取着暖说了实话:“不会。”
赵异擦擦眼泪笑了下:“不记得也好。”
他看见那观音服最终燃尽,慢慢走到林笑却身旁牵起了他的手。
“我们再去一趟佛窟。”
赵异牵着林笑却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天色都黑了,才到了那佛窟。
佛窟里点起了红烛,蜡烛融化好似落了血泪。
赵异虔诚地跪了下来,参拜。拜完了,还去上了三炷香。随即便将看守的人都赶走,独留他与林笑却在这。
赵异道:“我这一生浑浑噩噩,临到死了,反倒聪明许多。”
濮阳邵不会放过他,晏哥亦如此。虽然不想承认,但赵异心知肚明,他斗不过他们。
过去的他太蠢了。
“怯玉伮,我唯独放心不下我那傻爹。”赵异笑,“如果有可能,保下他的性命。”
林笑却说事情还没有发生。
赵异道:“大势已去,不过早晚而已。”
他慢慢走过来,抱住了林笑却:“我梦见死去的皇祖父,他托梦说——”
生灵涂炭与赵氏江山,异儿,你要如何选。
赵异道:“如果我选择做一个英雄,你会记得我吗。”
林笑却没答。
过了许久,赵异深呼吸两口,笑:“我刚才被魇住了,说胡话。我可是皇帝,我不会死,输的不会是我。”
“我要征兵,把囚犯也放出来充军,我要备战。”赵异道,“我会学着当一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