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十
案子的起因，是两个黑暗教会的虔诚女信徒，相约一起徒步去魔域最南端的神明遗址朝圣。但一年多以后，却只回来了一个魔。
这魔叫露丝小姐，虽不是出身七十二魔神血脉，却也是高级魔族。她是家中独女，母亲早早去世，父亲没有再娶。露丝小姐之所以要去朝圣，是因为她的丈夫死了。虽然丈夫给她留下了一大笔泼天的富贵，可她是真的伤心，便想要寻求黑暗神对她心灵上的安慰。
这趟朝圣之旅足足有一年多，等露丝小姐回来时，家中已经物是人非，她唯一的父亲也意外去世了，又给她留下了一笔不小的财产。整合丈夫的生意后，她竟成了城中最富有的寡妇。
不过，不等露丝小姐度过亲人去世的噩耗所带来的悲痛，更麻烦的事情就找上了门。
与她同去朝圣的另外一个女信徒叫茉莉，也是个高级魔族。比起人丁稀薄的露丝小姐，茉莉小姐拥有一个大家族，家里人多势众，也钩心斗角。茉莉小姐虽然也是她父亲的独女，却很小就被送去了修道院，所有人都说她疯了。长大后，她好不容易才重回了社交圈。这次和露丝小姐结伴去朝圣，就是为了躲清净。
现如今，茉莉小姐的家族打上门来，声称露丝小姐杀了茉莉小姐，不然为什么只有她一个魔回来？
露丝小姐觉得他们荒谬极了：“我说了，茉莉只是留在了遗址，她暂时不想回来。你们一直在逼她结婚，她不想回应你们的联系，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再说了，我与她是好友，我为什么要杀她？”
求财？她已经是全城最富有的寡妇了。
求爱？她不管是在丈夫生前还是生后，追求者都快排出新城了。
脾性不合？谁不知道茉莉小姐是再好说话不过的姑娘，谁会和她生气？就是因为茉莉小姐脾气太好，才会被家人这般拿捏。
她有什么理由一言不合就杀人？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们有证据吗？
随着露丝小姐的强势诘问，上门的茉莉小姐的家人也就只能偃旗息鼓，暂时选择了离开。但露丝小姐并没有轻松多久，很快，茉莉小姐的家人就卷土重来，这一次他们同样没有证据，却有了证人。
作证的还不是别人，正是露丝小姐的表哥，他说他当初看到了露丝回城，裙子上都是血。他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却只说是在城外遭遇了歹徒，她奋死反抗，这才反杀。
可当时为她作证的路人，如今已是死无对证。
治安官也从一开始就并没有接到什么城外有歹徒的报案，事后也没有在外面找到歹徒的尸体。
“我已经一把大火烧死他们了，又哪里来的尸体？”露丝小姐觉得他们简直不可理喻，当庭就吵了起来，不顾她雇的专业律师的阻拦。
“如果尸体都没了，你身上的血又是从哪里来的？”那边又问。
露丝小姐觉得他们简直没有脑子：“当然是我自己的啊，不然还能是谁的？”
这个案子轰动一时，审了一次又一次，偏偏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又有很多似是而非的指向。好比茉莉小姐确实一直联系不上，也好比……就在前不久，有人在城外挖出了一具女性骸骨，已经只剩下了骨头，不知道生前模样，可茉莉小姐的家族去确认过血脉，是他们家的。
露丝小姐的表哥还爆出了一个大新闻，露丝小姐和茉莉小姐曾是情敌，露丝小姐的丈夫一开始的女朋友是茉莉小姐，是他把茉莉小姐带出了修道院，却抛弃了她，和露丝小姐结了婚。
两个互相有这样过往的女性，成为朋友的概率有多少？一起相约去朝圣的概率又有多少？茉莉小姐家族请的律师在法庭上慷慨陈词。
陪审团也已经一个个都戴上了有色眼镜，看向露丝小姐的眼神，写满了“你有罪”。可露丝小姐也不是吃素的，她发动钞能力请来的律师为她据理力争，没有直接清晰明确的证据，那就要疑罪从无。
法庭无能为力，可是当真相还在穿鞋时，谎言已经跑遍了全城。
在茉莉小姐家族不遗余力地渲染下，露丝小姐从有钱的寡妇，变成了哪怕丈夫死了也不愿意放过丈夫前女友的嫉妒成性的寡妇，她利用了茉莉小姐对黑暗神的虔诚，在神明遗址杀了对方，她这是在渎神！
法庭迫于压力，这才打起了启动神裁的主意。
阿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插手了这个案子。卷宗又臭又长，两方已经打了快一年的案子，加上茉莉小姐前往朝圣的那一年，两年了，她还是杳无音信。基本大家都已经默认她已经死了，就是城外发现的那一具女性骸骨。
大家都觉得露丝小姐有罪，如今在争执的，也不过是用哪一种神裁来惩罚她而已。
“沉河！”
“还是火刑吧。”
用大火烧她，如果她烧不死，那她就是无罪的，如果她烧死了，那就是罪有应得。
阿诺却在这个时候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为什么露丝小姐那么有钱，不去买赎罪券呢？
“您以为她没买？只是她涉嫌杀死的是高级魔族。”低级魔族八个金币就能摆平，高级魔族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况且，你有钱，茉莉小姐家的魔也有钱啊。
他们最近可都是黑暗教会的大主顾。
但……
那就更奇怪了啊。阿诺看着卷宗，里面写了茉莉小姐的过往，她小时候疑似有神经病，长大了才回到家族，人人都不待见她，况且她的父亲也已经死了。如今剩下的都只是和她沾亲带故的亲戚。生前都不愿意给她花钱，怎么疑似死了，就突然又愿意为她下血本了？
他们不蒸馒头争口气，花了这么多钱，就为了让一个已经没有什么利益可以压榨的孤女沉冤得雪？
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第88章 可露丽：
露丝小姐一案疑点重重，但阿诺如今的角色是法官，不是侦探。
他的工作，是根据原告、被告双方的律师所递交上来的所有与本案有关的证据卷宗，来判断在一个有限范围内事件的法律问题。
并且，因为还有陪审团制度的存在，阿诺能做的很有限。
有关陪审团的部分，阿诺之前其实也是稀里糊涂的，毕竟他并没有真正的打过官司，在比赛里之前经历的也都是琐碎小事，这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涉及到人命、狗血家族以及大量财产的大案。路德维希抓紧时间，给自己的精灵朋友科普了一下陪审团的真正作用。
“简单来说，你是法官，你就只负责与法律条文有关的事情。至于定罪与否，那是陪审团的工作。”
举个例子，好比这次的案子，如果陪审团觉得露丝小姐有罪，那她有罪的事实定论就会成立。
“……”阿诺一脸震惊，说话都前所未有的流利了起来，“那要我何用？”
阿诺说完，两人都愣了。
他竟然已经能流利说话了？虽然以前也有过，可都是不知道经过多少次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话，好比愿光明神保佑你之类的。
他在对话里能这么如常交流，还是很罕见的。
路德维希看上去比阿诺还要开心，他忍不住上前拥抱住了自己还在怔愣的精灵朋友：“你会越变越好的。”
阿诺点点头，也对自己很有信心，他没有说的是，他大脑以前那种和谁都仿佛隔着一层纱的状态，好像也有了松动。
只是他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没有着急分享，免得让大家跟着他空欢喜一场。
路德维希是真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更好了，字里行间都带着轻松，他继续对阿诺解释：“你这个法官负责的是决定刑罚啊。”
这个流程差不多就是：陪审团先判定这个犯罪嫌疑人有没有罪，如果大家觉得对方没有罪，那就直接当庭释放，什么也不说了。而如果陪审团觉得有罪，那么再下面的一步，就是法官的工作了。
“你需要根据案件的社会影响，犯罪的情节轻重，当下的法律条文等不同的因素，来决定罪犯的刑罚种类，罚金的多少，以及坐牢的长短。”
路德维希安抚着阿诺，他知道阿诺的想法，也理解阿诺对露丝小姐案的怀疑，他在魔族见的多了，那些人到底在求什么也很简单，很大概率是想侵吞寡妇的财产。
“陪审团只能定她有罪，但真正决定能不能处死她的，是你。”
只要人不死，后面总能有翻案的机会。
这也就是茉莉小姐的家族，一直在坚持打舆论战的原因，他们在试图影响陪审团的决断。哪怕理论上来说，陪审团从进入案件开始，就要谢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络，不能被报纸媒体神语机等外物左右了自己自主判断的能力。
可在实际的操作中，陪审团里都是来自各行各业的普通人，他们太好被影响了。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视角，对事情的带入程度也有很大的区别。
好比，假设有个一个陪审团成员，刚刚经历过被诬陷偷盗，而他参与的案件又恰好是一起偷盗事件，嫌疑人声泪俱下的辩解自己没有偷东西，自己是被诬陷的。那么，这个陪审团成员就很可能带入自己的经历，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觉得嫌疑人也是被栽赃的。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真的很难说清。
而法庭那边这次找来阿诺的原因，就是陪审团不能一锤定音露丝小姐杀了人，但他们一致认为可以开启神裁。各方手续也都已经办齐，就等阿诺这个黑暗教会最近颇受热议的神官大人来一锤定音了。
“不��能��换��人��吗？”阿诺记得陪审团是可以申请更换的，这一波都脑子有坑，那就换一波更有利于露丝小姐的。
阿诺倒不是百分百肯定露丝小姐就没有杀人了，只是在没有确定尸体到底是不是茉莉小姐前，就让露丝小姐为那具不知名的女尸买单，在阿诺看来实在是太荒谬了。
“这已经是露丝小姐更换的第三波陪审团了。”路德维希道。事实上，越换只会越糟。因为新进来的，都是已经在外面吃了一肚子瓜的人，他们也就更容易被茉莉小姐的家族那些狂轰滥炸的报道洗脑。
这一批几乎都是按照露丝小姐的律师要求选的人。
以有钱、有闲的名媛小姐为主，她们都是远近闻名的极富同情心，有些甚至自己就经历过丧父和丧夫的痛苦，很容易理解露丝小姐的处境。还有几个岁数偏大的富太太，她们有和露丝小姐差不多大的女儿，都很担心女儿未来保不住自己的财产。理论上来说，她们从情感上其实是会更偏向露丝小姐的。
没有直接判定露丝小姐杀人，就是因为她们带入了自己，觉得她们大多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连虫子都害怕，又怎么敢杀人呢？
但也是这一批陪审团，不敢背负人命，逃避似的选择了把一切都交给黑暗神。
如果露丝小姐烧不死，那她就是无辜的，如果她被烧死了，那就是神明也看不过去她的恶行，带走了这个善于伪装与欺骗的女魔。
阿诺就是个工具人，他能进行的选择，仅仅是神裁的方法。
至少火刑在他这里是被直接pass掉了。
可其他的选择其实也不算多，好比什么让嫌疑人手握滚烫的热铁，走过笔直的九英尺之地，三天后，手上的伤口没有感染，才算无罪；亦或者让嫌疑人沐浴鲜血与魔兽同处一室，一天内，魔兽不吃了对方就算无罪。
在阿诺看来，这些神裁都是奔着弄死人的目的去的，根本没有任何科学性可言。
想要翻案，还是得找到最为关键的茉莉小姐。
为此，阿诺私下与已经被关押多日的露丝小姐见了一面。她并没有受多少罪，毕竟是有钱魔，她被囚禁在一处高塔中，除了没有自由，一切吃穿用度都还是比照她在家里。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还行，就是在阿诺开门见山问起茉莉小姐的行踪后，才突然变了脸。
“我、我为什么能知道她在哪里？”
阿诺：“？？？”因为你们是一起去朝圣的啊，这个回答，难道不应该是她还留在遗址吗？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阿诺说话太慢，提前准备了小纸板，但没有任何一个他预想过的问题里，会有这样的对话，他不得不现场用魔法绘成金线，在空中写起了句子。
阿诺写完，露丝小姐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她强装镇定，找了一个还算勉强能通过的解释道：“我是被这些天接连的质疑糊涂了，我知道您的意思。很感谢您愿意相信我，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茉莉的下落，遗址那边并没有她。”
这次阿诺总算有了提前写好的小纸条：【你们已经派人去找过了吗？派了多少人？哪些人？可信吗？去了几次？都为找人做了哪些努力？】
露丝小姐的回答，却让阿诺很震惊。
她只派人去了一次，虽然她一再强调，那人很可信，也很努力，不可能骗她。可阿诺还是莫名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一种笃定。
不是说她对派人的笃定，而是她好像一早就知道结婚，知道茉莉小姐并不在遗址。
这其实也在阿诺的设想之中：【如果您知道她的下落，不管有什么内情，我相信都不会比您的性命更重要。我不知道该如何让您相信，但我可以对黑暗神发誓，我会帮助您，也会帮助茉莉小姐，如果她真的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是的，阿诺曾觉得，茉莉小姐有可能并不只是朝圣那么简单，而是为了躲避家族，在露丝小姐的帮助下改头换面离开了。
但问题就是现在涉及到了露丝小姐的一条命。
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他相信茉莉小姐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露丝小姐为自己而死。
露丝小姐的眼神也果然有了松动，但在思索半晌后，她还是
选择了闭口不言。她看上去挣扎极了，可是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她只选择了苦苦哀求阿诺，希望他能相信她，她真的没有杀人。
路德维希就在等着外面，他给出了阿诺一个全新的判断：“能让露丝小姐冒着有可能被处死的风险也不愿意说的事，就只能证明她和茉莉小姐的手上，说不定真的背负着另外一条人命。要么她死，要么等茉莉小姐回来死。”
露丝小姐选择了自己死。
他们无法离开万斯卡琳区，也就很难找到藏起来3句自私的话，如果阿诺不坚持，那处死露丝小姐，让他肯定会收获茉莉小姐家族的满意。
“但是你不愿意。”不等阿诺开口，路德维希已经很了解阿诺的开了口，“哪怕你明知道他们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只是过去案件的剪影。”当事人有可能早就死了，但阿诺还是想找到那个万一。
阿诺点点头，并且坚持要自己想，他不是不需要帮助，而是这是一场比赛，他不能永远都依靠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