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河入怀
作者有话说:
棠棠现在,确实,属于比较傻的时期。属于人的那一面是被猫猫的本性压制的
第3章
其实云棠内心深处大概明白他方才并没有真的大战凶恶强敌,或保护了他周围这些体型巨大却笨重无能的愚蠢人类。毕竟他的假想敌此刻正破破烂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怎么看也不像是片刻前还会喷火闪电的样子。
但€€€€嗯,他又不会深究这个想法。
所以那个红涨了脸吹胡子瞪眼的丑老头在那里「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就显得非常莫名其妙了。
一只坏猫猫永远都不觉得自己在干坏事。他们不但毫无愧疚之心,甚至会因为突然的游戏激情褪去、陡生的平静,而生出一点小小的无聊烦躁感,让他们想趴下来百无聊赖地甩甩小尾巴,或者€€€€
如果嘴边有手的话、猛然掉头咬一口就最好了。
奶猫的小牙在皇帝手上只咬出微微的痒痛。黎南洲浑不在意。
因为那巴掌大的小毛球很快就松开了嘴,然后用两只前爪搂住了皇帝的食指。
它先是用那种柔弱的力气把男人的指头揽到自己小小的、毛绒绒的胸前搂住,让他整根手指陷进了一种说不出的绵软中,又张开小爪,用蹭黑了的肉垫将他的手指慢慢推远。
然后这小崽的爪尖微微伸着、脚掌扑棱棱地对着人的指根和手掌踩来踩去、一点脆弱的透明爪尖在黎南洲指根的皮肤上时而划过,带来一种微妙的刺痒、让人心软而心悸。
皇帝情不自禁地微微收拢了手掌,感觉到这只小兽突然一咕噜仰面躺倒,好像突然地撒泼,而后用自己圆乎乎的头来回蹭着他的指头,好像把他的手指当成了某种心爱的玩具。
€€€€黎南洲敏锐地察觉到殿内所有的目光都汇过来了。
甚至包括隐藏在暗处的、他的影卫的目光。
大概这种神兽的天赋就是讨人喜欢吧?
自从把这小东西带回宫后,它常活跃的那几座宫殿里,从来阴沉压抑的气氛都好了许多。
连刚才面红耳赤的卫大夫这会儿都不喘了:纵知道阮国公一派对这个佐证陛下封禅是承天之运的「天降祥瑞」不以为然,但这个畜……这只……
卫大夫还没考虑出个所以然,黎南洲就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神兽神性凛冽,法蕴天然,不拘于凡俗之礼,还请大夫莫要见怪。”皇帝手里捧着小猫团微微含笑,温文有礼地对着自己的经文老师略一颔首。
卫大夫眉梢一动,赶忙整理神色连道不敢。
只是他确也没那么羞怒了,尽管这本经史是他家族传下、经他父祖批注€€€€
但家中父祖批注的经史多的是,能被他轻易带出的自然不是要紧的那本。可这举世唯一的神兽,它当真好生可爱啊!
祥瑞€€€€祥瑞是喜欢撕书吗?真乃是风雅之好,灵犀之举!
巧了,老夫家中藏书多的是!神兽也来蹭一蹭老夫如何?
卫大夫固然是在发梦,但殿中那些原本静默如摆设的侍人灼灼的视线也并不含蓄到哪里去。
黎南洲难得而又微妙地感到隐晦的不悦,他袍袖微动,在那一瞬好似无意地用玄色广袖微微拢住了小猫崽大咧咧坦着的毛肚皮和蹬起的小脚爪€€€€他发誓他对面那个一辈子谨小慎微的墙头草老学究在这一刻的脖子绝对长了两寸。
常年焊死在年轻皇帝脸上的微笑罕见地失真了些许。
黎南洲捧着幼崽徐徐起身,落下的罗缎将云棠罩进了一片熟悉的幽香里。
从上空降下来的温暖和幽暗让玩累了的小猫更是浑身酥软了,没人看见的袍袖内,云棠的小爪子在温香的暖意中一伸一缩,那本是婴儿时期的小猫在母亲身边踩奶的本能。但此时此刻,在皇帝的掌心里,云棠潜意识里便感觉到温存的安心。
而猫儿的自在透过娇软舒张的小身体和不时蹭过掌心的幼毛反向传递出去,让黎南洲总是能像当下这般意识到€€€€这只小兽正全心全意依赖着自己。
作为一个风霜刀剑下长大的皇帝,黎南洲需要舍去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快乐和温暖铸成自己如本能般的严慎和警惕。他的成长过程中实在少有放松到能被另外一个生命信任和依赖的时刻。
很难说这是不是皇帝对这只突然闯进他生命里的小绒球生出一种奇怪占有欲的缘由。
起码此时此刻,在云棠正睡成一张小猫饼摊在他手掌心的当下,他不愿叫更多的人看到它。
“神兽年幼易困倦,朕先带他回内殿休息了。今日的经讲便到此为止,大夫请回吧。”
皇帝微一侧目,侍笔的贴身宦官就静默躬身,将知机告退的卫大夫送出了清平殿。
男人覆住小猫周身的龙袍好像也把某种轻快的源头隔绝住了,随着卫大夫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宫室尽头的廊柱,一种逼人的寂静渐渐迫降在这座华美森冷的广殿里。
如果说方才侍人、宫女那种不自觉望向云棠的面容和喜爱向往的眼神构出满殿无声的热闹,那么此刻,他们就成了一个个闭绝五感的石塑泥雕,好像已消弭了所有活生生的情绪。
睡着了的猫崽没听到此刻脑海中滋滋作响的电流声,当然也无从体味他睡去后这渐暗的殿中压抑的气氛。
而云棠这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得很长。
他不知道傍晚时宫殿里那种孤冷的寂静才终于被奏报的暗龙卫打断,十几封西北东南的奏报被一路加急传回皇帝手中,教派的倾轧、一城一郡连成片的百姓流血械斗,而过去常年处于阮系控制下的地方政权从来闭目塞听。
黎南洲就像一个终于清除完家中虫害、忙于收复治下良田的主人一般,正大刀阔斧地将一座座混乱的城池拨正秩序,重新写上他自己的姓名。
“扶持马向忠,”黎南洲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地吩咐暗七,“命卫涛暗中给白鹤教在吴郡洲的传经布教行方便,再派几个间人到祝家庄和……李渭河庄,挑动这两家主人,囤积秋粮,水淹下塘。”
西下的太阳落入山峰,带走了黎南洲身上的最后一丝热气。他倒也没觉得冷,不知何时被无声的侍人点亮的灯火,将一团跳动的明黄色映在他冰雪般英俊年轻的脸上。可皇帝恍无所觉。
这一切€€€€温度、光亮、声音,对皇帝而言都像他记忆中的母亲的怀抱一样,很难再去体味或者感受到了。
€€€€
知觉是从皇帝搁在膝边的手掌心开始慢慢恢复、重新回到他骨血中的。
一种毛绒绒的€€€€好像挨着他掌心的皮肤苏醒了,两句极娇嫩又低弱的「嘤」声倏然降落在一室严酷的冷寂中,然后是慢腾腾扑棱起来的小白爪,在皇帝的膝上舒服地伸着,把整个猫崽抻成一只长长的、只有小肚子微微鼓起来的毛条,再倏然团起,四爪连着尾巴都团抱起来€€€€
前爪捂住眼睛的猫崽尚还迷蒙着,那种仗义自在的舒坦娇憨却已在顷刻间将所有的泥雕石塑唤醒了。
宫殿的主人苏醒了,一殿的侍从宫人自然也都重识了五感。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落在那小小的毛团上。
黎南洲在这时刻却无暇再留意其余人觑来的目光了,他也不自觉地紧盯着那个一睡醒就精神百倍、神气活现的小东西。
云棠睡就睡得猫脑袋成了猪脑袋、仿佛被人偷走了都不知道,一醒来却立刻元气满满,觉得小小的身体里涌动着澎湃的能量、仿佛正有征服世界的使命亟待他去完成€€€€
他踩在黎南洲的手腕上抖了抖耳朵,而后下肢发力倏然跳上了皇帝的御案,目光在这座暗下来的宫殿里梭游。方才的「床铺」黎南洲此刻已经不配得到神兽大人一眼的回顾,他这会儿不想要这仆人的侍奉了。
神兽大人一双神目如雷似电地紧盯住殿中灯火,然后发现那妖怪投来的魑魅虚影正在€€€€咦?正在黎南洲的鼻子上晃动。
云棠瞬间转过身,在皇帝挑眉的神情中面对他稍稍后退两步,而后伏低身子,在所有好笑的眼神里严肃地晃起小屁股€€€€
然后他勇敢地扑上了皇帝的头!
第4章
猫崽的速度太过迅疾,又事出突然,饶是他那小爪尖还十分幼软,也依旧在皇帝颧弓处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色抓痕。
殿中侍人反应极大,大半惶惶然伏身叩首、下意识地呐呐请罪,总掌太监立刻肃着面目急步上前,内殿女官张罗着请医拿药,指使至少两队早前云棠都不知道她们藏在哪儿的宫女端来清水、布巾、创药、纱布、剪刀,等等等。
云棠此时到底还是一只很小的小猫,本质上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神仙筋骨,只有一身风一吹就贴在身上的乳毛。纵然胆气极大,这样的阵势依然让他本能地被刺激到了,难得的老实下来。
他对待黎南洲向来是那么随便,如今甫一伤到人家,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干了坏事的,他却反倒立刻回身跳开,站在黎南洲身前的案上,不远不近惊疑不定地看着皇帝,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个男人了似的。
大概猫向来有种天生的多疑,云棠又是其中最心思多变的翘楚€€€€黎南洲能感觉到:就在瞬息之间,这小崽子看他的眼神就不亲近了,反倒有种惊恐的审视。
皇帝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这时看到这小东西的反应,却立刻有一种尖锐的不快从他心底翻腾起来。
“没事,过来。”皇帝按捺心思,端着微笑冲小毛球伸出手。
云棠却被他的手惊得往后一缩,继而在原地好像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他掉头毫不迟疑地跳下了御案,往反方向跑去。
猫崽的身子还幼软,跳下去时太急切,不小心把下巴磕到地上跌出一跤。可它却没作停顿,只是狼狈地打了个滚,就继续头也不回地离皇帝越来越远。
那一股无来由的火气瞬间爆裂开来,黎南洲倏地站起,抬手便挥退了还在颤颤巍巍围拢过来的侍人:
“站住,回来!”男人压低声音喝着那个没有良心的坏毛团,语气有几分失却了往日的温和。
掌中之物的违逆似乎比外人的冒犯更容易叫人惊怒,尤其是当你错觉他已满怀爱意待你、信任依赖于你,而你也隐约察觉自己正越发喜爱他的时候。
不过黎南洲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话语中透出的戾气,立刻警觉:恐怕刚刚这一喊会把那坏东西惊得更要跑了。
出乎意料地是,那小崽竟站住了,傻乎乎地抬着一只小毛爪,隔着深深的殿堂站在宫门口侧头往回看,好像在离开的档口又起意观察他,好像在像人一样思索着什么,又好像正犹豫着要跑不跑的。
黎南洲第一个念头绝对是立刻呼喝侍卫去捉它。
但是那个念头很快就被另一种来源神秘的预感打消了,好像他就是知道€€€€那些侍卫未必能捉住这小东西,反倒会叫他彻底惹着它。
“你抓了朕,怎么反倒像是朕把你得罪了?”黎南洲好气又好笑。但是云棠没有真的撒丫子跑没影,快窜出去时还是堪堪停住的举动,倒把他刚才那突如其来的那股邪火浇灭了。
皇帝尚没意识到他只是不想这小家伙从自己身边跑开,但他的情感已经比理性的认知更早地开始想办法自我满足了。云棠没在他视线里消失,于是此刻黎南洲心中就只剩一些憋屈的窝火和无奈的好笑,又觉出一种来得很神奇的怜爱€€€€
他现在正带着颧弓的抓伤、想方设法哄着那个一肚子坏心眼的小猫团。
他过去曾很多次不得不哄阮太后、阮国公,乃至那些大教傀儡、异派高层,而他那时只怀有一些冰冷的筹谋、隐忍的恶意。
可他现在却正从这妥协中尝出一种陌生的甘味,好像那小崽干坏事又发脾气、他受了伤却要这般伏小做低,也能带来某种温存、柔软,叫人甘之如饴的快乐一般。
黎南洲的成长环境让他很难明白,诸如长辈对顽劣幼子的让步,诸如铲屎官对坏蛋猫猫的妥协,那不是委屈,那是宠爱。
宠爱一只天真娇憨的小猫,宠爱一个古灵精怪的孩子,都只让人飘然云上、心旷神怡。
“好了,别跑了,回来吧。外面天都黑了。”黎南洲两只手都对着那个远远的小猫影伸出去,好像在遥遥地抱着它、正等着接住他。而这回云棠没再被吓到:
“睡了那么久,你不饿吗?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小桃都快把你的晚饭提过来了。”
皇帝语气这时已变得很平静了,他专注又温和地注视着正团团蹲坐、背对黑夜的小毛头,好像方才并没发生过什么意外事故。
云棠踮了踮小爪子,往前迈了一步,又观察着黎南洲的反应,在原地驻足想了一会儿。然后他才迈着他那小猫步,矜持地慢慢走了回来。
有一些€€€€酸酸的、豆子一样跳来跳去的情绪小球正在猫崽心里碰撞化开,既碰出一点烦躁、又化出一层暖融融的安全感,还有一些恃宠而生的娇怪,那些复杂又微弱的情感柔柔地织住了小毛球,让云棠此时的小猫步走得乖乖地,只想默不作声轻轻跳回黎南洲的怀抱。
其实他刚才当然没有生黎南洲的气€€€€
或者可能有一点。
他主要是吓着了,也有些愧疚,在那一刻他立刻捕捉着黎南洲的反应€€€€黎南洲皱着眉望着他,于是云棠当即什么也没想,就要跑掉。
幼猫总是这样,无休无止地好奇、淘气、闯祸发神经,把一切好好的东西搞坏,制造出吓着自己的动静,又会立刻炸着尾巴逃走。
好像刚刚是他们无辜受到了迫害似的。
有些人对此可能会不耐发怒。但黎南洲€€€€纵然他不是像现在这般,黑暗中临渊多年,玄而又巧地在血冷透之前逢着一只温软的小奶猫。
就是他本身、在他压抑着的真正本性里,他其实也会是一个能够驯服小猫的人。
尤其是一只名字叫云棠的,没有良心又喜怒无常、永远要索取宠爱和迁就的小野猫。
也许他们还要过很长时间才能意识到彼此是怎样甫一见面、就立刻如呼吸般自然地开始双向驯服。
但在这个烛光静静的夜晚,他们已经开始跟随着自己的心意默然无声地待在彼此身边了。
可能是小魔头闯完祸总会先老实一段时间。祥瑞自进宫后还没展现过这样温顺绵软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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