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咕彦
大壮勒着辛柏脖颈:“二少爷,对不住了,今晚我必须杀了段灵耀。”
宋司谨惊愕失色:“可你不是……”
大壮目光幽深:“我说过,无辜者不该受累,唯有段灵耀死掉才能以最小代价结束这一切。”
这一刻宋司谨终于意识到大壮的真实目的是什么,难怪他会突然现身袭击并缠斗不休。
“不要!”宋司谨下意识反驳,旋即不停寻找理由,“我是说,你做不到的,放弃吧,就先离开这里……不然会连累更多人!”
“二少爷,我意已决,你自行离开吧。”
大壮并不只想救走宋司谨,还想要把这件事情彻底终结,这是他身为卖命者唯一能想到的折中解决办法。至于是否会连累宋府……用来陷害四皇子的证据就在大壮身上,有颜大人从中周旋,想必最终会如太子殿下的意愿,既解决了段灵耀,又除掉了四皇子。就算公府知道其中有猫腻,知道这件事与太子有关,也做不了什么。
最终便会如大家所愿,无需牵连太多无辜。
可宋司谨做不到,外面正混乱,也许他能趁机逃走,想要迈出去的脚步却迟迟抬不起来。
“快走!”大壮质问,“难道你舍不得这个败类?”
不等宋司谨回声,因剧痛与失血而越发衰弱的段灵耀便发出一声冷笑:“别谦虚推让了,今晚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跑!”
在大壮选择跳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就失去了潜行的资格。
援兵飞快赶来,从门外一拥而入将大壮包围,无数刀枪利剑向他袭去,段灵耀命令道:“抓活的。”
惯来沉默如山的大壮忽然大笑两声:“段世子,这件事与二少爷无关,是我私下收了四皇子的银钱,你要杀便杀我一个,不要连累无辜!”
大势已去,方才他没能杀掉段灵耀,现在更加没有希望,他便抬起脖颈用力向一柄刀上撞去。
这个夜晚注定充满血腥味儿,大壮死的惨烈,宋司谨下意识偏开头不忍去看。
宋司谨被人紧紧抓住双臂无力挣扎,耳边又听到扑通一声,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一直硬撑着的段灵耀终于撑不住倒了地。
那一瞬似有刀在心头乱割,宋司谨无力地跪倒,双目模糊不清,他不知道,是不是错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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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司谨沉默而憔悴地坐在床上,双手和衣服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
他被抓起来后就一直关押在主院的厢房里,门窗外都有人看守,没有人跟他说话,也没有人顾得上他。
因为国公府的小主人生死未卜,所有人都乱作一团。
深夜里老夫人本来都该休息了,突然听闻这个噩耗,惊怒交加着赶来段灵耀院子里,她命人去请御医给段灵耀医治,整个国公府的气氛都紧绷了起来。
亲眼看着张御医为段灵耀褪去衣衫后露出的血肉模糊的伤口,老夫人脑中阵阵眩晕,她扶着徐嬷嬷的手,悲怆无比:“造孽啊!灵耀长这么大,何曾受过如此伤害,那凶手呢,他在哪?!”
辛柏半坐于地,沉声应答:“行凶者已就地伏法。”
“他的同伙呢?”老夫人冷冷道,“别以为老身在后院住久了就不知道,这件事跟那位宋公子有关。”
辛柏不卑不亢道:“世子说过,宋公子只能由他处置,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动他。”
“如今世子生死不明,你也坚持如此?”
“请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深深呼吸,徐嬷嬷帮她顺了顺气:“罢了,若世子没事也就算了,若世子有事……那就让这位宋公子下去陪世子,也省得路上寂寞!”
段灵耀身上有两处要命的伤,一处是腹部的血洞,一处是肩背的刀伤。
血洞虽然不大,却扎得很深,刀伤更是骇人,长长一道划过去,两边血肉都在往外翻。
这样凶险的伤处理不好很容易感染出事,御医又紧张又疲累,满头大汗地帮段灵耀止了血,一番诊治,见他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神情越发凝重:“世子失血过多,伤处还沾了毒素,恐怕这一关难捱了。我开张药方,叫人立刻去熬药,再用百年老参护住元气,先把命吊住。”
“快,明月和清风赶紧去抓药,回来后你们要亲自盯着每一个步骤,不许出任何差错!”
明月和清风是老夫人信重的大丫鬟,领了命后立刻便要离开。
张御医疲惫地用湿帕子擦手:“长公主殿下,恕老夫无能,世子身上的毒老夫从未见过,只能暂时压制,您还是请别的大夫来看看吧。”
待张御医离开,老夫人眉目一沉,说道:“还不快去请宋公子过来。”
辛柏撑着地想起来,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严词厉色不容任何人反驳:“老身还没老到连这个家都做不了主的地步,若世子有任何不满,你叫他醒了自己跟我说,其余的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小仆从插嘴!”
于是很快,宋司谨就被人带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坐在雕牡丹的贵妃椅上,身边就是面色苍白失去知觉的段灵耀,宋司谨还没看清段灵耀的模样,就被人按着跪倒在地。
“宋公子,自你来到府里,老身自认待你不薄,可你又是怎么回报公府的?”
悲伤与愤怒是两把催人老的刀子,仅仅只是半个夜晚,素来保养得当的老夫人便露出了她这个年龄该有的老态。她实在太担忧,担忧到一瞬间苍老了不止十岁。
“我知道灵耀待你有些苛刻,这才叫你心生不满,可也万万不至于要他用性命来偿还。宋公子,若你还记挂一点往日的好处,就实话告诉老身,灵耀到底中了什么毒?”
及至此时才知道段灵耀中毒的宋司谨自然给不出答案,他死气沉沉地垂首摇头:“我不知道。”
“你们是同伙,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宋司谨低声道,“我以为大壮只是想带我离开公府,不知他要刺杀世子,更不知他在刀上涂了毒。”
若他知道,他一定会让大壮不要管自己赶紧走,他会告诉他,段灵耀很难杀,还是不要费这个劲儿了,若今日一定要流血,不如流自己的。
可他就是不知道。
他的身边到处都是谎言,难道这是他撒谎骗段灵耀的报应?
宋司谨怅然苦笑。
老夫人看人何其精准,一眼便发现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可越是如此越是悲戚:“好好好,好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若世子熬不过这一关,你就下去陪他一块走吧!”
宋司谨扯了扯嘴角,没有任何挣扎之意。
像段灵耀这种人,死了会大快人心,杀他叫铲奸除恶。
可宋司谨想到他真有可能会像千百个故事中的反派那般被抹杀时,竟有一丝藏不住的不忍€€€€怎么会这样?宋司谨想,也许是因为段灵耀当真对他有情义,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过软弱,软弱到连欺辱过自己的恶人都可怜,软弱到一点好就能叫他心生内疚。他这样子的人,确实活该给段灵耀陪葬,也省的一直连累旁人。
老夫人又叫人把宋司谨带下去关押,一天一夜里,请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夫,也只能做到让段灵耀伤情稳定,而无法帮他彻底解毒。
段灵耀发烧了,烧的很厉害,烧的都说起了胡话。
梦魇顺着疼痛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他惊悸不安地挣扎哭闹,忽然惊醒一瞬,凄厉地喊着宋司谨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停不休。
偏他力气大,藏在白皙皮肤下的薄而有型的肌肉发作起来,辛青辛夷两个人都按不住。
没有办法,老夫人只能叫人再把宋司谨带过来。
宋司谨仍旧穿着那身脏衣服,因沾有血迹,在炎热的天气里已经产生了酸腐的异味,他嘴唇起了死皮,整个人有气无力的。
在老夫人的监督下,宋司谨被彻彻底底搜身,脱去脏兮兮的外衣后,被准许坐到小公爷身边。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段灵耀的模样,酸涩之意瞬间布满整个心房。素日里张扬明艳的少年第一次变得如此枯槁虚弱,明明流了那么多血,面颊脖颈却泛着诡异的艳丽的粉红,叫人看了便心生不安。
“宋司谨……宋司谨呢,你回来€€€€我杀了你,你不准走!”
段灵耀紧闭着眼,双手胡乱地在空中划着,挣扎的背后包扎好的伤口又洇出血色。
宋司谨心情复杂难忍,伸手轻轻搂住他:“小公爷……段灵耀,你、你快点好吧……”等他好了,要杀要剐悉随尊便,其实他还是做不到对他承欢献媚,但见他如此痛苦,宋司谨心中便煎熬的厉害。
许是宋司谨的声音成功进入段灵耀耳中,那一刻哭闹不休的病人竟真的安静不少,喉咙里发出一些听不清的音节,段灵耀睁开浑浊的双眼,轻轻眨了眨,忽然流下许多泪。
他真的病糊涂了,上一句话还要杀了宋司谨,看到他的时候,脑子就只剩下了一件事。他挣扎着往宋司谨怀里钻,扯到伤口便哭着喊叫,宋司谨手足无措地搂着他,怕碰他伤处不敢用力,又怕他自己挣扎让伤处裂开。
“谨哥哥,我好疼……身上好疼,你吹吹,好疼的谨哥哥……”
最终段灵耀半伏在他腿上,昏昏沉沉呓语着,墨发潮热凌乱,腥香如影随行。
他上身赤着,触手的肌肤全都滚烫,宋司谨能清清楚楚看到横在他肩背上的伤口有多么的巨大,像雪原上的一道峡谷,是叫冰川破碎的深深裂痕。
不该如此的,无瑕的瓷器只要有一点破损便无比显眼,更何况还是这般大的伤口。
宋司谨眼眶发酸,越来越酸,他低下头轻轻吹着段灵耀的伤处:“呼呼,不疼了,呼呼,不疼了……灵耀,还疼不疼?”
段灵耀渐渐平静下来,他没有给宋司谨答案,他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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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不管信国公府里的人怎样看待这位与刺客勾结的世子未婚夫, 世子没他陪着就不行都是既定事实。
段灵耀的病情很不稳定,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偏他昏沉迷糊的时候, 感知力也十分惊人, 一旦宋司谨离他久了, 段灵耀便会立刻陷入噩梦中,然后不停地惊叫挣扎。他的伤口愈合情况很不理想, 这种情况下乱动容易让伤势更加恶化,没有办法,宋司谨只能一直陪着他。
新的药汤送来,宋司谨在清风的监视下, 一点一点把药给段灵耀喂进嘴里。药里有安神的成分, 喝完后段灵耀神情缓和了点,宋司谨这才轻轻地帮他侧躺到床上。
段灵耀背后和身前都有受伤, 很多姿势躺着都不舒服,有时候他无意识地钻到宋司谨怀里, 睡着后很久都不会再动,宋司谨半抱半撑着他,半天下来自己的肢体都会麻木。
趁现在段灵耀安宁了些, 宋司谨小心翼翼地下床活动, 门忽然被敲响,辛夷命人抬了热水进来。
怕惊扰段灵耀,辛夷压低声音:“宋公子快些洗漱一下吧, 不然少爷一会又要闹起来了。”
“好, 谢谢。”说话的时候, 宋司谨才察觉到自己声音的沙哑, 他抱着段灵耀的时候忧心忡忡, 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口渴。
自打段灵耀昏迷,几个辛字辈的小厮便开始疏远宋司谨,固然段灵耀喜爱他,但毕竟也是因为他才会变成现在这幅生死不明的样子。
宋司谨表示理解,其实他们已经算很客气了,并没有刁难讥讽,只是不怎么跟他说话。
所以他想,辛夷应该会直接离开。
但辛夷没有走,而是帮他倒了一杯水:“轮到小的值班了,宋公子莫紧张。”
段灵耀往日不爱叫旁人在屋里碍眼,但老夫人不放心宋司谨与段灵耀独处,因此房间里一定会有第三个人守着,现在便轮到了辛夷。
宋司谨尴尬地笑了笑,躲到屏风后去沐浴,不一会儿的功夫,床上躺着的病人开始发出痛苦的轻吟,宋司谨顾不得耐心擦洗,套上衣物便匆匆过去照看。
许是见宋司谨面上的担忧不像假的,辛夷忍不住问:“宋公子,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小的相信少爷一定能度过这次难关,待他醒来,您愿意跟他好好过吗?”
宋司谨握着帕子轻轻擦拭段灵耀额上的细汗,他沉默许久,说:“我愿任凭世子处置,只是,我和世子不合适。”
辛夷道:“纵然不合适,您也不该做出这种事。”这笔糊涂账肯定会算到宋司谨头上,他只要做了,不管成不成功,都会付出代价。
辛夷实在想不通,宋司谨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
宋司谨抓着帕子的手越来越紧,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很多东西都乱套了,他没法离开公府,更不能确定颜雪回的想法:“辛夷,我知道你们不会信我,但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毒害小公爷。我是怕他,也说过很多遍讨厌他,可我真的把信烧了。”
宋司谨孤立无援太久,无人可以倾诉,也无人帮他出主意,也许是这一刻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路,竟想全都说出来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