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 第8章

如今谢€€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下不来台，以后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好过。有人在心里想到。

李缙这一走，宴席中剩余的人便纷纷朝王太后辞行，恨不得眨眼间就飞出这个是非之地。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十皇子在原地发愣€€€€他还在犹豫是否将谢€€拉走以免连累自己，就见这人一撩衣袍，径直在王太后身前跪了下来。

“星澜有罪，请皇祖母责罚。”

王太后轻轻地瞥了谢€€一眼：“你有何罪？”

“星澜当众顶撞朝廷重臣，视皇祖母与诸位皇兄于无物，实乃大不敬之罪。”

王太后缓缓从团塌上站起来。

从宴会开始起，她便一直从容地坐在高位上。此时款款而动，仪态更是婀娜万千。随着动作，她身后花纹繁复的拖尾也随着阶梯一节一节向下而来，好似缓慢生长的花枝。

“哦？“王太后来到谢€€跟前，声音忽而一冷，“那星澜以为本宫该如何罚你？”

听到王太后的这种语气，十皇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是皇祖母发怒的前兆！

哪知谢€€还不慌不忙，甚至坦然地抬起头，理直气壮道：“但在皇祖母惩罚星澜之前，星澜仍有一言，不吐不快！”

十皇子：“……”

遭受过谢€€多次迫害的他，一见谢€€露出这种表情，就知道这厮又要发挥他那精湛的演技了。

谢€€：“圣人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大人虽对我大周来说劳苦功高，但到底是臣子。为人臣子不为君，不为民，便是天下之大不韪。今日我初次见到李大人，见其倨傲不已，闯入宫宴而不行礼，不把父皇与皇祖母放在眼里。一时心中气愤，所以才没忍住与他当场对峙。”

王太后眯起眼：“你的意思是你事出有因？”

“不。”谢€€摇摇头，“星澜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想说而已，现下说完了，任凭皇祖母处置。”

殿中寂静无声。

热闹的人声散去后，这偌大的宫殿便显得格外冷清。王太后转过身，拾阶而上回到高处，拖尾触及地面，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罢了。”许久之后，王太后出声道，“你也是一片赤忱，本宫就不罚你了。”

她俯视着伏地而跪的谢€€，眼中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绪，也不知她是信了还是没信。

她向来如此。

*

十皇子走出大殿，头顶阳光脚踏实地，才觉得自己真正地回到了人间。他余光瞥见谢€€双手揣在袖子里慢吞吞地往前走，忍不住出声讥讽：“你就是用这般伶牙俐齿才说服父皇把你从冷宫里带出来的？”

谢€€抬起头：“怎么？羡慕？”

十皇子：“……”

“你以为皇祖母真信你的鬼扯吗？！”十皇子再次无能狂怒，“她只不过念在你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不好当当面罚你罢了！”

“可我也确实为皇祖母出了口气。”谢€€扯了扯嘴角，“单论李大人径直闯进宫宴这事，皇祖母就有理由罚他。可皇祖母隐而不发，甚至好声好气地与李大人说话，想必皇祖母心中也会不痛快，她还得感谢我。”

听见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十皇子瞪圆了眼睛：“你……你大胆！”

“十哥要去告状吗？”谢€€将双手从袖子里掏出来，懒散地站在十皇子对面，“去吧，看看皇祖母是先治你想要谋杀兄弟的罪，还是先治我大不敬之罪。”

十皇子：“…………”

他威胁我！

十皇子又急又气，嘴巴一瘪，委屈地想要掉眼泪。

直到这时，十皇子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谢€€这人简直堪比阎王爷，平日里温温和和毫无锋芒，好似谁都能上去朝他踩上两脚，实际上这人压根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猛兽！

他满脸愤愤，谢€€却又一改神色，笑眯眯地上前与他勾肩搭背。

他这位十三弟面色白净，闭口不言只望着人笑时，那双碧色的眼便如横波映月，风情万种。

可这么好好的一张脸，却偏要开口说话。

“我方才说玩笑话呢，十哥莫怕。你看你前几日还傻乎乎地被人利用想杀我呢，我这不也没与你计较吗？十哥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弟弟这一回罢。”

十皇子：“………………”

他一把甩开谢€€的手，猛地往前冲出去好几步。

仔细看时，又瞧他侧脸上带着一丝可疑的红晕，不知是被谢€€的好话取悦了，还是被他话中明里暗里的嘲讽给气的。他气势汹汹的走在前面，那架势，好似都能把地砖踩出好些个洞。

只是走出去没多远，十皇子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向站在原地的谢€€。

谢€€：“？”

十皇子又气势汹汹走回来，站在谢€€面前，嘴唇蠕动了片刻，最后憋出三个字：“马屁精！”

谢€€：“……”

第10章 谢邀，我就是马屁精

十皇子逃离风暴中心没多久，就又被王太后叫了回去。

谢€€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蹲在水榭里用糕点雕花。他手腕转动，十指纷飞，一块方方正正的糕点很快在他手中化作一朵刚浴水而出的莲。

旁边的小太监硬着头皮等了半晌，才听见这位十三殿下悠悠开口。

“你说十哥是带着伤走出来的？”

“是。”小太监低眉顺眼，“奴婢亲眼瞧见十殿下的额头上有伤，还淌着血呢。”

“还有吗？”

“那处是太后娘娘的别院，奴婢不敢靠太近，没瞧见多余的。”小太监飞快地抬眉瞟了眼谢€€，又飞快地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谢€€不作声。

他手执一支银针，继续将已然成形的莲细细雕琢。莲心精巧，莲瓣圆润，一眼望去竟也栩栩如生。谢€€不发话，小太监也不敢多言，直至站得腰酸腿麻了，谢€€才堪堪放下那朵莲，淡淡道：“你在撒谎。”

小太监登时吓得双腿一软，扑通跪下。

“我找你，是看你机灵，现在看来倒是有些机灵过头了。”谢€€在小太监身前蹲下，轻轻露出一个笑，“怎么，在宫中当眼线当上瘾，现在学会讨价还价了？”

小太监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二。

宫中常年暗流涌动，哪位宫中的娘娘、哪位膝下的皇子想要知道什么秘辛，又不便亲自出面，就会派一些不显眼的奴仆做眼线。一来二去，竟也成了他们这些人获取生计的一点手段，只要不越界，既能苟全性命，也能赚得不少。

这位十三殿下在宫中向来都是透明人，小太监原本只是想尝试一下，殊不知这人这般可怖！

他吓得连连磕头，话都说不利索：“奴婢错了，奴、奴婢不该隐瞒！奴婢这就招！”

谢€€：“……”

他有这么可怕吗？

想来身上形似暴君的东西这一世仍然摆脱不掉。

谢€€垂首将自己浑身上下审视了一遍，没发现自己哪里长的奇形怪状，能把人吓得话都说不清。一转头见小太监的目光正屡屡往自己手上飘，谢€€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将银针收了起来。

“莫怕，我就是问问。”谢€€从腰带上取下一枚月白色的玉佩，亲自牵起小太监的手将其放上去，“你要什么，告诉我就行，我又不是不给你。”

小太监：“……”

他更怕了。

不用谢€€再多言，他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倒豆子似的悉数讲了出来。

“十殿下走出宫门没多久，奴婢就瞧见萧先生也从殿中出来，想必太后娘娘也召见了萧先生。”

谢€€收起笑意：“哪个萧先生？”

“萧陵，萧先生。”

*

因从小被养在王太后膝下，十皇子本人骄纵跋扈，头脑简单，对谁都一幅眼高于顶的模样，却独独对王太后畏惧至极。那日在家宴上，谢€€就已领教过。

他站在十皇子居住的玉华殿外，仰首看向这座宏大的宫殿，迎面而来的仆从得知谢€€想来拜访，面露难色。

“小殿下，不是奴婢们不放行，实在是十殿下交代过谁也不见。”

“那你们给他处理过伤口了吗？”谢€€笑道。

“……没有。十殿下生着气，不让奴婢们靠近。”

“伤在面部，若不及时处理，恐怕会留疤。”谢€€淡淡道，“十殿下不懂，你们也不懂吗？”

被这般一唬，仆从们愣了片刻。谢€€便趁热打铁道：“我与十哥情同手足，担忧他的伤，想帮忙照料照料。再者，就算他怪罪起来，也是我首当其冲，怪罪不到你们头上来。”

仆从仍在犹豫，约莫是顾虑着十皇子的脾气€€€€这厮生气起来连骂带打，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在挣扎之际，谢€€已兀自绕过他们，径直往大门走去，仆从拦了一下，没拦住。

谢€€负手在门上敲了三下，殿内霎时便“轰隆”一声，有什么重物哐当一下砸在了门框上，几乎把门框砸散架。但谢€€脸色不变，耐心地等待门框停止颤动，才又慢悠悠地敲了三下。

“谁啊！找死吗！”十皇子怒吼道。

“我。”谢€€开口道，“马屁精。”

仆从：“……”

看来这位小殿下不是那个“一般人”。

门在众人眼前被猛地拉开，又哐当一声关上，独剩几个仆从面面相觑。片刻后，才有人后知后觉地道：“小殿下怎么知道咱们殿下受伤的？殿下不是说不让声张吗？”

方才与谢€€对话的仆从挥挥手：“不该问的别瞎问！干活去！”

谢€€一走进屋，就险些被倒在门口的灯罩绊了个跟头，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一打眼，整个屋子已经被十皇子砸得七零八落，书册、板凳、名贵花瓶等等都不在他们该待的地方。而屋子的主人正坐在一堆杂乱的蒲团中，额角的伤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十皇子冷冷问道。

谢€€俯身捡起一支笔：“既然知道我是来看你笑话的，那你还放我进来？”

十皇子抬起头横了谢€€一眼。

见他言语间并没有什么戏谑的话音，十皇子动了动嘴唇，犹豫着要不要给谢€€讲一讲自己刚刚受的委屈，哪知就听这厮忽然问道：“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十皇子：“……”

果然！还是来嘲笑他的！

十皇子脸一拉，表情一垮，扭过头指向门口：“滚！”

然而谢€€哪是个听话的，十皇子让他滚，他偏要往前凑。地面上摊了一地的杂物，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谢€€目不斜视，一路连踢带踹，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了十皇子跟前。

“让我来猜猜。”谢€€一屁股挨着十皇子坐下，把人挤得一歪，“皇祖母不是会轻易动手的人，你近日也无甚惹恼皇祖母的地方，所以这伤与皇祖母无关。”

十皇子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