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清
“福州是咱们的州府,离乐县也不远,一日车程便到了。”
阿苹点点头,学着大人模样叹气道:“好久没见到庄主了,阿苹想他想得饭都少吃了半碗。”
周氏被自家小女逗笑了,捏了捏她在养济院里头吃得圆润有肉的小脸蛋,“那阿苹可得好好吃饭,长高高,这样将来去了学堂,才能好好念书取得好成绩,得到庄主颁发的奖状和奖励呀。”
闻言,阿苹鼓起脸,一脸忿忿,同她娘告状,“我要是入了学堂,肯定不会像隔壁的陈二虎一样,在课堂上老不认真读书,夫子教的东西我都会背了,他还不会,整天就想着同大人一样去做工赚钱。他说现在盖水泥房子的小工一天能拿十文钱,还包两餐饭哩,他想快快长大去打小工。”
周氏微微皱眉,“这样呀,那娘得同二虎的阿娘说说这事儿,就像庄主曾说的,小孩子的任务是好好读书识字,赚钱那是大人们的事儿。我们难得遇到活菩萨一样的庄主,愿意出钱出力免费让小孩子上学堂,私塾还包一餐,这样的好机会可得好好把握,要学有所成,不能辜负庄主的期望。”
当晚,从私塾放学回来的陈二虎便被他家亲娘拿着扫帚追着打了整整一个田庄,待到傍晚时分,下工回来的陈老爹听自家媳妇说完这事,又抄起棍子给这混小子来了个竹笋炒肉,打得他哇哇大叫,可谓是鸡飞狗跳。被爹娘耳提命面的陈二虎从此再不敢提打小工的事情,课堂上也开始认真听讲,后来还考上了谢时创办的中学学堂,也算是养济院私塾的优秀毕业生了。
此话按下不表,先看回这头。城外的水泥道上,谢巨坐着马车,身后跟着一辆辆装满了年货的车辆,慢慢悠悠行到了自家田庄。就如同周氏说的,谢巨今日是替自家时哥儿来给田庄和养济院的雇工发年终福利的。这年终福利倒也不是谢时所创,每逢到了年底,大户人家的主家也会多发几个赏钱,让大伙沾沾喜气,也让底下人过个好年。
但据他所知的,哪怕是谢巨从前所在的京城一等世家,对底下田庄的雇工也没大方到送粮油米面,更别说每人还发一吊钱作为年终福利的。不过谢巨向来不会对谢时的做法提出质疑,收到他从福州寄来的书信后,还是一五一十地按照谢时的计划做了安排。
说到这,谢巨就郁闷,本以为这年除夕快到了,自家时哥儿也该从福州归家团聚,谁知前不久在家准备年货的谢巨便收到了福州的快信,信中说道,时哥儿身体有恙,不宜启程在路上奔波,遂打算在福州韩家这边过年,还准备让人来接谢老爹也去福州团年。
谢巨那叫一个担忧,原身就是个体弱多病的,谢老爹原以为经过年中那场一生死大劫,自家时哥儿已经否极泰来,身体愈发康健,谁知还没多久呢,这身体又不好了。心已经飞到韩家的谢巨还得强自按捺下焦急,按谢时信上所说,安排好自家的那一堆事儿才能启程去福州。
“谢老爷来咯!”谢巨的马车一靠近田庄,早早就跑到前头看热闹的一群小孩子就喊了起来,言语间一片喜气洋洋。
谢家田庄不比隔壁韩家的田庄,人员不多,但谢巨一下马车,还是吓了一跳,只见道路两旁乌泱泱站满了人,各个都神色激动,一个劲鞠躬,问好声和贺年祝词一声比一声高,恍惚间,谢巨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青天大老爷莅临视察。
在田庄黄管事的殷勤张罗下,谢巨权当自己是个散财老爷,乐呵呵地完成了谢时交代的活儿,将谢时曾经承诺过的粮食米面每人按照各自的贡献发了相应的量。让这些农户惊喜的是,他们还收到了一小瓶芝麻油,虽然分量不多,但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平日里这些农户自家开火的话,顶多在锅里抹一抹猪油,那就是顶好的待遇了。
家中有小孩的农户,谢时还分发了一套笔墨纸砚,以鼓励这些娃娃们好好念书,将来得以成材。这一下可把这些一辈子都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给感激地,当即便让自家娃给谢巨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监督自家娃好好念书,不辜负庄主的期望。
那些暂时安置在田庄水泥房里的流民原本正羡慕地看着,就见谢老爷又搬出一车东西,黄管事还招罗他们过去排队领一些面粉。
这些流民一个个喜出望外,都没想到,庄主还惦记着他们,这过年福利竟还有他们的份儿!
谢巨站在高一点的地方,大声复述谢时的话,“你们庄主说,你们中有很多人可能是第一次在南方过年,哪怕流落异乡,过年也不能少了饺子,每人都发一些面粉,除夕夜大伙也好捏饺子吃!”
这话说的,这群因为黄河水患或是中原战乱流落到乐县的北方流民,一个个泪湿了眼眶,当即便有几个痛哭出声,不仅仅是因为对家乡的思念,同时也是感念庄主的恩情和眷顾。
谢巨本以为田庄这阵仗已经够大了,没想到到了养济院,一群老人家二话不说,跪了下来。
“老人家,这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你们这是在折煞我呀!”
为首的老人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满头白发却精神抖擞,尚能走动,丝毫看不出几个月刚来到养济院时病弱缠身的模样。
那老人家说道:“谢老爷,这个头该给您磕,若是没有您的儿子咱庄主,我们这群半死不活被丢下的累赘恐怕早就成了一具具白骨了!哪还能在这养济院里过上这样的好日子,真是每天醒来,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哩!”
旁边一个半大小子也出列,跪在地上猛地给谢巨磕了三个结结实实足以听得见响声的头,道:“谢谢庄主,谢谢老爷收留我们这群孤儿,天大地大,给了我们一个挡风遮雨可以当家的地方。”
谢巨忽然便有些泪意,看着这帮人,他便想到了二十年前,同样也是战乱流离,四处漂泊,他带着夫人从北方逃离,到了乐县才艰难安顿下来,途中失去了多少同伴,早已不忍回忆。这会,他倒是明白了时哥儿为何花大钱建这养济院,却又不求回报了。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对于底下的黎民百姓来说,实在是泡在苦水里。若是没有好心人伸出手,恐怕这群人早已没有了活路。
第71章
腊月二十四,乃交年。这一日送神上天后,戏班子封台,寺庙封门,官府封印,各行各业开始放假。不论士庶,也不论大小家,家家户户皆开始洒水扫尘扫门闾,以除去旧年的尘秽,净庭户。
谢时客居于韩家,“掸尘大扫除”的事情自然无需他操心,不过既入易牙一行,腊月二十四祭灶君总不能落下,要不然灶君回了天庭述职说人坏话就不好办了。
这日简单吃过朝食,谢时便出了门,往西院这边的后厨去。他的伤势仍未好全,但总算是被允许下地走动,甚至如今也可以走出房门了。然而听闻谢时想亲自下厨做吃食,身边的侍从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拦着,就连后厨的师傅们也都积极请缨,坚决不让他这个重伤号下场,所以谢时如今就是来当一口头指挥员的。
官府封印,从乐县回来后便一直忙着经营福州的韩€€这日终于有闲暇燕居在家,不忙其他庶务,听闻谢时要做新鲜的吃食,也跟着随行。
“前去乐县接伯父的人马昨日已出发。”韩€€同谢时说道。
“多谢€€兄。”谢时眉眼弯弯,虽然尚在烦恼之后见到谢老爹该如何解释他这一身伤,但显然此刻的心情十分明媚,他笑道:“若是他们今日早些出发,没准下午便到了,届时刚好赶上咱们的宴席。”
谢时口中的宴席是官场上的一种旧例,每逢官府封印那日,掌管官印之主需得邀请同僚一同欢聚畅饮,以酬过去一岁之劳。在谢时看来,这其实就是部门放假前的大聚餐嘛。正好,不止官场上,南方民间也有一种习俗,每逢年末岁寒,总要邀请亲友们到家中聚会吃席。逢此良辰,韩€€做东,邀请一干下属到韩家聚食,谢时主动请缨负责准备这一次的宴席,时间就定在腊月二十四交年这一日夕食。
且不提晚上的事儿,谢时这会得先送了灶君上天,这祭灶有些讲究,不仅要准备牲礼和烧金银钱,在灶门上涂酒糟,以此寓意“醉司命”,更重要的是向灶君供奉诸如糖果、糖瓜、麦芽糖或者汤圆之类的甜品,寄望于灶君的嘴巴吃得又黏又甜,堵住嘴不要胡乱说话。
准备牲礼和金银钱自然有下人替他办了,这供奉的糕点,谢时便打算自己动手。他预备做的糕点有三样,都是广府人耳熟能详的点心,一样比一样黏糊甜蜜,保证灶君吃了绝对无二话。这第一样,便是大名鼎鼎的伦教糕。
被分派到谢时跟前伺候的厨子是个在白案上干了几十年的老易牙了,自认什么糕点都听过见过,却从未听闻过这稀罕的伦教糕。他担心做得不好,主子怪罪,便小心地多问了一嘴,“公子,不知这伦教糕是为何物?”
谢时一拍自己额头,“其实就是白糖糕。”至于为何好好的白糖糕要取名叫做伦教糕,实在是不好解释。白案厨子不敢追问,谢时便没提,白糖糕很多地方都有,只不过以广府伦教地区的白糖糕口味最佳,名号最响,因此冠上了伦教之名,成了广府特色美食。
大米、清水和白糖,伦教糕的三样材料看起来简单至极,实则若要做出口感好的白糖糕却实属不易。顺德梁桂欢家的伦教糕号称口味最正宗最美味,谢时曾慕名前往吃过,确实不俗。
谢时这次便是借鉴了欢姐家的做法,人家是用当地的泉水浸泡大米一个半时辰,据说会有特别的风味,但谢时试验过之后,发现这纯属噱头,实际重点在“酵母”上。泡好的上等白米送入石磨中,细细磨成毫无杂质的米浆,再压成干粉,再次过筛。此时便可以在紫铜锅中加入清水和白砂糖煮沸,倒入筛好的米粉中搅拌匀均。
“文火煮,一边煮一边顺着同一个方向搅拌。”谢时这会觉得自己就跟个万般挑剔的地主家大老爷似的,他自个跟韩€€在一旁坐着,边喝茶边发号施令,将韩家一群厨子指挥地团团转。这帮厨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主在旁边看着心里头紧张,亦或是谢时的龟毛要求太多,反正大冬天的愣是一个个脑门上都挂了汗。
木桶里不断搅拌后的米浆渐渐变得粘稠,直至难以搅动,此时才是这伦教糕的核心秘诀€€€€加入起发酵作用的酵母。这酵母有些名头,不可用普通的酵母粉,而非得用前日提前做好的“糕种”,这样做出来的伦教糕口感上才会毫无一丝酸意,只泛着微微的甜味,且蓬松如雪。
双人合抱的竹箩铺上白布,倒上米浆,放置三个多时辰,等发酵到蓬松莹润的状态,便可上灶蒸熟了,最后谢时还让人在白糖糕上洒了些玫瑰花瓣作为点缀,如此出炉后切成三角状,便是玫瑰伦教糕。小小一块,雪白软韧,中间全是发酵产生的微小气孔,犹如云朵一般松软,入口清甜微甘,仿佛被一股暖融融的米香包裹。
伦教糕发酵所需的时间长,在这期间,谢时还指挥厨房的人做了糯米糍和糖不甩。
糯米糍这东西比较常见,难不倒这几位韩家的白案厨子,不过谢时的做法倒是让这几位老师傅大开眼界。寻常他们做的糯米糍一般都是白糖馅儿和芝麻馅儿的,谁能想到这位谢公子做的糯米糍不仅在面皮上下功夫,不仅有末茶皮儿、南瓜皮儿、红曲染成的粉面皮,就连馅儿也是五花八门,不说蜜红豆馅,末茶馅这些,竟连水果都能包入其中作馅!更别说还有南瓜咸蛋黄这样的咸口馅儿……
一群老易牙纷纷在心里打鼓,这要是做出来不好吃,家主可莫要怪罪吾等呀……
谢时倒是解释了一番,“你家家主不喜欢过甜的吃食,我只好客随主便,做些咸口和清淡的糯米糍献上咯。”
一旁的韩€€听了,看了谢时一眼,没说话,不过瞧着冷冽的眉宇间都添了几分温情,倒是让那群战战兢兢的厨子松了口气。
糖不甩又叫如意果,是汤圆的双胞胎,煮熟的糯米团子淋上滚烫的糖浆和姜汁,末了撒上黄豆粉和芝麻碎,香气扑鼻,腴滑润甜,两三粒下肚,祛寒暖胃。这东西没有技术含量,胜在最黏最甜,是供奉灶君的上品。唯一让谢时感到不足的是,这糖不甩上本应撒的是花生碎,可惜这花生还没漂洋过海入华呢,只好退而求其次,以黄豆粉代之,不过也有另一番清甜风味。
午后伦教糕出炉,谢时简单祭了灶君,又给韩家各院和岑羽这些亲近的人送去祭品,有趣的是,这一次,无论哪一门族老都派人给谢时赠了不少回礼,其中有不少回礼价值贵重,谢时一时没搞清楚状况,总担心收下了会有什么负担。倒是韩€€看在眼底,直接让谢时通通收了。
“我只是送了一些吃食,他们这回礼太重了,无功不受禄,我怕受不住呀€€兄。”谢时这话已经暗示地很明白,他怕接了这礼物,往后需要“回报”些什么。
韩€€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眼前人的头顶,最终却没有落下,只是道:“不用顾虑太多,收下吧,有我在。”他们算计不到你头上去。谢时这才让人给他收进库房去。
不出谢时所料,这天还没暗下来呢,从乐县出发接谢巨的马车便驶进了三坊七巷的地界,在韩家祖宅府门前慢悠悠停下。却原来,谢巨心系生病的时哥儿,一早便让人出发了,路上也没有歇着,直直便奔福州韩家来。
甫一下车,谢巨便在心中叹了一声,这韩家的门户倒是比京城里头的一等世家还要高大讲究,等被人引进门,过了几道院门门槛,竟还瞧见府中有一大池,池中还有人在撑船!
“爹,一路可还顺利?”远远的,谢巨便看到自家时哥儿穿着棉袍,披着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犹如一颗粽子向他走来,身边一个高大挺拔的玄衣男子随行,想来这一位便是那书院山长以及韩家家主韩€€。
谢巨见这天寒地冻的,谢时还来外头迎接他,也顾不得欣赏这大得仿佛皇宫的韩宅,赶紧催着让人进屋去。
人到跟前,韩€€朝谢巨行了一礼,道:“伯父一路辛苦。”
韩€€的问候虽短,但却是摆出了十足的后辈姿态,这一出可把谢巨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不知如何回应才好。毕竟,要论理来说,这位还是他从前的顶头上司,又是韩家的家主,在谢巨心中可是不可高攀的大人物,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这样的人称一声伯父?!
场面一时僵住了,还是一旁旁观的谢时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对韩€€道:“我的好€€兄,你可别吓着我爹了。就你这样的人,给谁行礼谁都犯憷呀。”
他这一解围,谢巨很快便反应过来,也挠了挠头乐呵呵道:“山长不必、不必这么客气。”
韩€€却是坚持,“应该的。”也不知道,他这应该,指的是哪门子的应该。
第72章
奔波一日又被韩€€的一通大礼给吓了一跳的谢巨被韩大夫人派来的管事请到隔壁栖桐苑安置住下,这院子原本是谢时未受伤前暂居的院落,离西院只有一墙之隔,谁知这贵客还没住几日呢,就碰上了刺杀这等晦气事,那时候气息骇人的韩€€如同被人动了宝藏的巨龙一般,直接将人“掳”回了窝守着,非得把谢时放在自己的地盘上看着才放心。
哪怕后头这谢公子醒了,底下的人也不会没眼色道去两人跟前提搬出西院这一事。谢巨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自己儿子遇刺这回事,还以为谢时是同韩山长交情甚笃,二人才住同一个院落。
谢巨走后,韩€€突然看了一眼天色,对谢时道:“要变天了,回去罢。”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两人刚进屋,外头便阴霾四起,霜风阵阵,忽降飞雪。
谢时站在夹室走廊的漏窗前,透过窗外看外头的雪景,轻声道:“听说今冬雨雪比往年多上许多,想来来年收成必定岁登大有。也不知我那培育的新稻种试播后能否依旧有个好收成。”
韩€€将暖手的袖炉递给谢时,自己手上倒是空无一物,安抚他:“不急,慢慢来。”
谢时清浅地笑叹:“哪能不急呀,听闻泉州已被齐将军带兵攻下,如今就剩下汀州一地,闽地便尽落入€€兄囊中,€€兄的速度够快,可这打天下,粮草先行呀,无论如何必须广积粮才行。”
谢时说了半天,没听身边人有反应,奇怪地侧首抬头,猛地撞进一双狭长深邃的黑眸,那往日里俯视众生无悲无喜的眼眸,此刻唯独倒映着谢时小小的缩影,若说从前这眼眸似寂静神秘的黑夜,偶尔泛着若干星子,那么如今这眼眸便是阳光下的海,微泛波澜,熠熠生辉。
“阿时这话,可是€€所想之意?”男子的声音虽依旧低沉,但从他比平常略快的语速中便能察觉到他的急切。
谢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时乃极爱繁华之人,只愿安居在长久太平之世,昌明隆盛之邦,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中,奈何生逢乱世将起,眼前这一切有朝一日终成了泡影。”
韩€€见不得他眉间的愁绪,遂慎重承诺道:“有€€在,一切会如阿时所愿的。”
闻言,谢时脸上的神情顿住了。夹室走廊漏窗外头,风雪愈大,积雪盈尺,玉髓飞琼迷人眼。身姿如仙人的青年将袖炉递给左右侍从,而后盈盈抬起袖袍,缓缓躬身,郑重其事地给身前人行了一个大礼,道:“那么,谢时便惟愿来日,明公威德加于四海,届时垂髫之童,但习文字,斑白之老,不识干戈,人物繁阜,太平日久,八荒争凑,万国咸通。而谢时得效您麾下,垂功名于竹帛耳。”
韩€€上前将其扶起,面对对自己宣誓效忠的下士,他没有如同寻常主公一样,对其许下高官厚禄,以此拉拢贤才。在谢时这番形同效忠的话后,他只是扶起青年,顺势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眉宇间一派坚定锐利,掷地有声地应下,一诺千金,“好。”
这一日,乃辛卯年腊月二十四,蒙朝至正十一年,谢时自请效力于韩€€麾下,史称谢子归褚,又称双圣璧合,后世普遍认为,武帝由此正式开启征战天下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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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官署出来,天色还好,岑羽带上一干下属坐上马车,还在署衙大门口遇到了邱直等同僚,齐齐往韩家赶去赴宴。
马车上,一干对谢时只闻其名未曾谋面的同僚和下属纷纷打听。
有一刚从建宁回福州向韩€€述职的农政官问邱直,“邱先生,听闻这位谢先生培育出了一种能使亩产增至八石的仙稻,此事可千真万确?”
邱直抚了抚长须,点头,“确有此事,此稻名为‘琼州矮’。”
闻者皆惊,那农政官更是大拊掌笑,“奇人也!有此仙稻,我主何愁粮草!开春之日广播此稻,来年夏收两季,仓廪粮食可翻倍也!”
邱直却是摇头,“据谢先生道,那‘琼州矮’品种还需经过来年春天的试播,若无意外,方可广为试种。”
“是极是极。”能被韩€€任命为农政官,此人肯定在农耕田桑上有所建树,自然明白这个理,因此虽心急如焚,但也点头认可,只道:“不知今日是否有机会,同谢先生会聊。听闻如今流行于乐县周围的谢庄犁以及肥田之法便是出自他之手,我有幸一观,确有奇效;他还提出了‘束水攻沙、宽河滞沙’的治黄方略,此法可谓另辟蹊径,令人醍醐灌顶。凡此种种,可见谢先生在水利农桑等方面乃天纵奇才之人。”
旁边的同僚闻言,笑道,“子稔此言差矣,谢先生不止精通农耕水利,你可知现下达官贵族们争相抢购的的八珍阁商品出自谁之手?”
旁人补充:“还有主上手中最为赚钱的三样东西,水泥、糖霜和雪花盐……”
那农政官名为高丰,字子稔,闻言目瞪口呆,惊道:“这一切,竟、竟也是谢先生之作?”
旁侧一些下官很多也是第一次听闻谢先生的事迹,此刻俱同高丰一般,震撼到久久不能言,这是何等神人,才能有此奇才。马车角落处,有一小官忽然问道:“大人们可知这谢先生的年干或日干?”
在座的人多数都未曾同谢时见面,没有交情,自然不知晓如此私密的消息,唯有邱直问道:“徐令史为何有此一问?”
那负责文书工作的小官是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见上峰发问,有些受宠若惊回道:“实不相瞒,下官祖上与子平术渊源颇深,下官耳濡目染,习得了一些。今日听到谢先生的事迹,不免对其命格有些猜测,才有此一问。”子平术指的是八字命理相关的算命术。
邱直神色有些意外,“令史祖上可是前朝钱塘的东斋先生一脉?”邱直口中说的东斋先生乃前朝著名道士徐大升,其师从后世术士鼻祖徐子平,八字命理学的宗祖之作《渊海子平》便是徐大升根据先师的命理之论整理归纳的。
那青年点头,其他上官和同僚侧目,没想到他们中还有人有这种家学渊源!邱直动了动眉头,让那徐令史附耳过来,朝他说了几句。那徐令史听完,低头掐指细算,口中还默念着什么口诀。不一会儿,便神色大惊,“竟真是天乙贵人之相!这岂不是恰恰合了我之前算过的……”
在座大部分人读的都是孔孟之学,对命理学说不甚了解,自然无法理解徐令史惊讶的态度,唯独邱直之前在岑羽的点拨之下,略翻阅了这方面的古籍,此时略懂一二。
天乙者,乃天上之神,位于紫微垣阖门外,同太乙并列,事天皇大,据说其神极尊贵,所至之处,一切凶杀隐然而避。命中如遇此辅佐,小者功名早达,官禄易进,贵者甚至可登人主之位。
针对此插曲,邱直只同座中之人说了一句,“诸位同僚听听便罢,不可往外传,谢先生乃主上最为器重之人,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在座各位都拱手称是,无人置喙。笑话,自家得了这等贵人,自然得好好藏着,到外头四处宣扬,万一被人招揽了去可得捶胸顿足。
“出门前,本以为天晴,哪想到半道上便下起了雨雪!下了马车,可把忘记带伞的我们一行人给撞了个正着。”回廊上,岑羽和后头人边走边拍掉肩上和头发丝上的雪絮,左右侍从见了,赶紧给各位官人递上干净的帕子。岑羽接过,胡乱擦了一通,便在谢时跟前坐下,来了这么一句。
“哟,谢郎今日颇有闲情雅趣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谢时将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取了下来,给诸位倒了一杯热茶,回了一句:“此地没有绿蚁酒,便劳烦岑大人将就喝一杯清茶吧。”岑羽接过,“谢郎亲手倒的茶,便是清茶也醉人。”
谢时静静地看着他贫嘴,神色不变,倒是周围岑固安的一群同僚和下属一脸不忍直视,直跟谢时告罪。
邱直直接道:“岑大人,不可无理。”
“是哪个小子招了我们探微要告罪呀?让老夫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