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66章

作者:狐狸不归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这是命中注定。

  谢长明没理会胖猫的哀嚎,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三十三魔天,宛如伫立在云中的高耸倒塔,他只能隐约看到模糊的轮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认真地问:“那么,当一件事有开始的预兆时,你能看到结果?”

  而两只猫都在打打闹闹。辟黎是像猫的灵兽,地阎罗则是天道以猫为原型捏出来的神兽,它们归根结底是两只猫,很有一些凡猫的习性。白猫很不老实,黑猫便想将它从头到尾舔个遍,刚舔到一半,就被打断,也没松口,只是“呜”了几声,表示肯定。

  但盛流玉堕魔并不是源于突然的改变,不是盛百云再难以压制的愤恨,长老的良心发现,或是某个知情人的意外告知,而是因为一封信。

  而这封信早在十八年前就被写下,寄存在照世明那里,这是一件早有预兆的事,地阎罗却没有看到。

  不仅是天道,天道之外的很多事都非常奇怪,难以解释,像是游离在此世之外。

  地阎罗终于舔完了,它猛地抬头,露出一金一红的两只眼瞳,荧荧地看着谢长明:“谢六,我是来帮你的。你想挽回那件事对不对?你不想让小长明鸟成为堕魔,被修仙界追杀,被当成万恶之恶,而是希望他回到以前,当那只高高在上,万万人敬仰的神鸟。”

  谢长明偏过头,他的神色漠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变化:“那些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他不能容忍盛流玉失去那些,也不能容忍盛流玉被人侮辱,这些是小长明鸟没经受过的事。

  谢长明不太耐烦地笑了一下,他的耐心大不如前,问:“所以你想做什么?”

  黑猫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很难得显露出猫的本性:“我的确永远也不可能代替长明鸟,但也不需要了。长明鸟也好,地阎罗也好,都没什么区别,都是随意就可以丢掉的东西。我现在确实觉得,那只小长明鸟想的不错,比起取悦祂,祈求祂的赐福,我现在更希望祂的愿望永远不能满足。而魔界是祂看不到的地方。”

  猫是执拗而古怪的动物,它之前的成千上万年都在执拗中度过,一旦决定放弃,就不会再留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反而是迫切地希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主人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黑猫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魔界是被天道遗弃了的地方,祂厌弃了这里,所以正道之人一旦献祭,沦为堕魔,就不可逆转。但我是魔界之主,当然知道一点别的法子……”

  谢长明看着它红色的那只眼睛。

  它引诱道:“一个可以立地飞升,离开此世,不再受天道监管的陆地神仙,可以与小长明鸟交换。但是,人一旦堕魔,就不可能成仙了,世人修行,多为了得道飞升。谢长明,你真的愿意吗?”

  魔界的天气多变,大雪不过转瞬之间便落下。

  谢长明立在雪中,他站了好一会了,连睫毛上都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低声道:“我求之不得。”

  人可以轻易讲出永远,却很难做到,世事太过无常。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人奢求永远与朝生暮死的蜉蝣奢求明天的太阳好像没有很大的差别。谢长明是死过两次的蜉蝣,他曾同另一只格外漂亮的蜉蝣许下承诺,是永远,是地久天长。

  蜉蝣的一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谢长明也没有。

  盛流玉醒来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脸上。

  谢长明看着小长明鸟,在长久的,漫无目的的凝视后,忽然觉得他的脸很小,只要微微张开手,好像就可以盖住。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盛流玉睁开眼,似乎还很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眨了好几下眼,睫毛扫过谢长明指腹的皮肤,有点痒。

  谢长明在指缝间看到那双金色的眼瞳,他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一只美丽而脆弱的蝴蝶,蝴蝶被笼在掌心,翅膀不停地扑棱,一切都是无能为力的挣扎。

  盛流玉慢慢挪开脑袋,离开这个人的手,打量了一圈周围。

  他们还在魔界,却是在一处很难寻的洞穴,隐藏在某片山脉间,地方不算太大,却明显经过精心打理,珍宝装饰,熠熠生辉。再往外看去,隔着一扇镂空雕刻的木门,能看到外面有一个很小的湖泊,地底涌上的烈火将冰融化成水,形成热的温泉。

  盛流玉怔了怔。他的手腕上系着一条柔软的绸缎,另一端系在床尾的柱子上,奇怪的是,上面没有什么禁锢的阵法,似乎只需要使用灵力,便可挣脱开来。

  谢长明垂着眼,微微笑了笑:“魔界就是这样,找不到什么好地方,这里也就勉强能住人。”

  就像过去每一次,他们去新的地方,没有找到合适的客栈,盛流玉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行,谢长明会将一切都打理好,却还是会这么说。

  盛流玉偏过头,不去看他,尝试和他讲道理:“你不要这样。”

  谢长明的那点笑意消失了,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地问:“不要怎么样?”

  盛流玉很轻地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在那场大雨中,盛流玉舍弃身份,舍弃自我,也舍弃了谢长明。

  “你不太了解我。我们认识得太短了。”

  盛流玉是这么说的。他以为的那些难以言说的话,到了真正说出的时候,好像也不太难。

  人心复杂易变,海誓山盟、甜言蜜语,不过是过眼云烟,好像只有时间能证明些什么。连凡人那么短暂的寿命,定亲到成婚都要三年两载,圆满的姻缘也是从年少至白头,而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实在不算很长,甚至不到一年。

  盛流玉半垂着眼,灯火的光亮落在他的眼瞳中,有跳跃着的影子,他的幻术完美无缺,即使是谢长明,如果不是提前得知,也分辨不出他的左眼是假的。

  盛流玉顿了一会:“我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也不允许自己被当成一个棋子对待。从出生到现在,都是错的。如果不能纠正,我宁愿毁掉。”

  “你说得对,我后悔了。”

  他抬起头,看着谢长明,以往拙劣的演技变得完美,似乎他真的是这么想的,他的性格也确实如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因为愤怒和本性而报复,远比为了一个相处不到一年的道侣舍弃一切要合理得多。这是人之常情。

  很难有人能完全明白另一个人,也很难有人会对另一个人有完全的奉献。

  谢长明听完了,“嗯”了一声,盛流玉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说:“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决定,你可以有你的。”

  而谢长明也可以有自己的。

  盛流玉想要眼前这个人伤心,想要这个人放弃,他知道怎样能让这个人伤心,但是人都会有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须臾的沉默后,谢长明俯下身,扶起盛流玉,却没有抱住,两人之间近乎平视。

  谢长明拾起束缚住盛流玉的绸带,握在掌心,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也不会阻止你。这个东西,用灵力就能挣脱开。”

  盛流玉的确没有失去灵力,连左眼也还可以维持,但可能是不太相信眼前这个骗子的话,最近一次欺骗刚刚发生,明明说只是旧友聊天,却把他打晕,关到这里。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那么点灵力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

  绸缎确实有一瞬的松动。

  盛流玉微微皱眉,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忽然听到清脆的一声。

  他猝然抬头,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谢长明握着绸缎的手指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扭曲,折断。

  谢长明似乎没什么感觉,他松开绸缎,握住盛流玉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得用足够的灵力才行。”

  盛流玉看到自己脚踝上的珠串,照世明曾经想要得到,却被他还给谢长明的东西,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而他的指尖抵在谢长明的胸膛上,能感觉到心脏在有力地跳动,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住他。

  他知道这是什么了。

  是忘生索。

  三年前,谢长明给他补习过多门功课,曾提过到这件法器。捕月兔是弱小的灵兽,但即使再弱小,临死时也会奋力一搏,将最后的致命伤数倍返还给杀害自己的人或灵兽。传闻中这件法器便是以捕月兔的心口毛制成的,用途与捕月兔的临死一搏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捕月兔虽然弱小,数量却不多,很少会有人尝试制作忘生索,所以也只作传闻,几乎没人见过。

  而忘生索的临死一搏,受伤的是谢长明。

  谢长明的手握得更紧,温柔地说:“逃走是很容易的事,对不对?”

  盛流玉想抽回自己的手,他的声音发颤,在崩溃的边缘:“……我真的会讨厌你。”

  盛流玉连让这个人伤心都做不到,而这个人却可以亲手让自己被盛流玉伤害。

  谢长明终于抱住盛流玉,就像从前那么亲密,他很怜悯地看着小长明鸟,低声说:“你看,你做不到。”

  鸟是拥有翅膀,难以禁锢在笼子里的动物,即使被锁上镣铐,宁愿舍弃自己能立地的足也要重新飞回高空。

  而谢长明让一只鸟甘愿被囚禁,他是掌控蝴蝶的人。

  他低下头,吻了吻盛流玉的眼角:“愿赌服输。是我赢了。”

  让小长明鸟重新回到人间,需要一些特别的,过于亲密的接触。

  而输掉的盛流玉已经失去了拒绝的权利。

  盛流玉的手腕瘦得近乎伶仃,雪一般地白,映在昏暗的灯下,有荧荧的光。

  他无力地蜷缩在床上,鸦黑的长发披散垂地。被子是很滑的绸缎,薄薄的一层,很轻地覆在他的身上,却又顺着床沿,沉沉地坠着。

  似乎是痛到极致,才会徒劳地抓住光滑的被子。

  他说“不要”,谢长明强迫他展开身体。

  他说“痛”,谢长明吻他的嘴唇,不让他继续讲下去。

  他的恳求、眼泪、痛苦,在谢长明这里都很宝贵,什么都换得了,却在此时此刻什么用都没。

  因为谢长明不要了。

第170章 破壳

  这是一个没有昼夜,连时间也无法感知的地方。

  没有谁找得到,这里只有谢长明和盛流玉。

  灯火微微摇曳着,始终没有熄灭。

  谢长明从床上直起身,慢慢松开盛流玉的手腕,停止了这场颇有强迫意味的风月。

  他随意捞起衣服,披在身上,一切都是安静的,他能听到盛流玉的还未平缓的喘息声,急促的,可怜的。

  蜡烛烧了一半,蜡泪积在烛台上,那点光亮越发幽暗。

  小长明鸟是很娇贵,被保护得很好的小鸟,从没被这样对待过。

  他被弄得很糟糕,脸颊陷在被泪水浸透的柔软枕头里,枕头因此而沉重,他的心却好像并未变得轻松。

  谢长明没有道歉。

  人的道歉是为了表达后悔,承认错误,可即使再来一次,十次,谢长明还是会这么做。

  盛流玉偏过头,仰望着眼前这个人,泪水缓慢地,一颗一颗从眼眶中滚落,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地饮泣,仿佛这是一件很寻常,不值一提的事。某些时刻,正如此时此刻,眼泪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他凝视着谢长明,有好一会,然后用很轻的声音说:“你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人。”

  谢长明曾经那么想要接住盛流玉的眼泪,现在却不知所措,他点头承认。

  被子太过柔软,堆在盛流玉的胸前,遮住他的大半身体,一只脚踝垂在床沿,关节处微微凸起,皮肤泛着绯色,谢长明想去碰,又怕会不小心伤害到小长明鸟。

  谢长明站起身,慢慢地,一丝一缕地撩开盛流玉的长发,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我不能失去你。”

  谢长明想了一会,开口说那些从前的事:“我第一次遇到那只笨鸟,是在十三岁的时候。那是一个春天,我清醒过来,它想要啄长在我鬓角的野花。”

  他的话停在这里,盛流玉终于问:“然后呢?”

  回忆中的过去是轻松的,与现在截然相反:“我伸手抓住那只笨鸟,准备把它烤着吃。”

  盛流玉轻轻哼了一声,带着点鼻音:“人类真残忍。”

  谢长明的嘴角弯了一下,但那么点笑意很快消失了,他继续道:“我抓住它,生起火,还没把它架上去,它就一直哭,没多大的小东西,眼泪却那么多,把火都浇灭了。”

  被欺负了就会哭,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变。但能欺负它的人很少,自始至终只有谢长明一个。

  而现在的小长明鸟已经没有眼泪了,甚至抬起脑袋,在枕头上挪了挪,避开那些湿透了的地方。

  谢长明说:“火折子被打湿了,钻木取火未免太费力,不至于此。我放了它,那只小鸟很记仇,一直跟着我,动不动就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