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 第92章

作者:天谢 标签: 穿越重生

  霍€€被他戳中痛处,眼中闪过杀机,冷冷道:“你若能拿出身份证明,我自然无话可说。若是拿不出,就休怪我依律将你下牢严审,胆敢抗法拒捕者,就地正法!”

  苏晏暗叹一声,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和严城雪绑在一条船上。

  自己这个监察御史,说起来也是个高风险职业,下到基层查贪污、查渎职、查腐败,地方官要是立身行己还好,要是心里有鬼,肯定是百般不待见他。遇到心黑手辣、狗胆包天的地方官,暗中动手脚把朝廷派去的御史干掉,也不是没有的事。

  听说,前不久黄河决口,导致淮安一带水灾,朝廷派去检查赈灾工作的监察御史,就在山阳县地界死得不明不白。这案子还在北镇抚司手上挂着呢。

  自己如果能拿出文书与圣旨,料严霍二人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敢谋杀御史。毕竟今夜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又牵扯到瓦剌人,很容易就闹得满城风雨,要是再杀个御史,纸根本包不住火。

  可是,这当下无法自证身份的话,就麻烦了。对方完全可以趁火打劫,只需一口咬定他是冒官的歹人,下到狱中,再在审讯前随便动点什么手脚把他弄死,就死无对证了。

  这种事,那位严大人做起来肯定毫无心理压力,而眼前这个霍€€,就算本意不想杀人,但为了他基友的安危与前程,恐怕也是牙一咬心一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你有基友,难道我就没有吗?

  苏晏一边熟练地往荆红追身后躲,一边探出半个脑袋:“我劝霍参军三思后行,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和严寺卿对瓦剌人做了什么,未必就是不可转圜的大罪,但万一对我这个御敕的监察御史做了什么€€€€不是我厚脸皮自吹自擂,且不说皇爷雷霆震怒,光是小爷就能把你俩脑袋摘下来。对了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身上还挂着太子侍读的头衔,名义上仍是东宫的人?”

  霍€€很明显地犹豫了,心中天人交战,目光闪烁不定。

  狐假虎威快乐吗?苏晏拷问自己的内心……当然快乐了!抱大腿一时爽,一直抱大腿一直爽。

  抱了一条又一条更爽。

  正如此刻,他还抱着阿追这位武功高手的大腿,嘴炮实在不奏效,咱们还可以走为上。

  局面似乎陷入微妙的僵持。

  客房木门蓦然被推开,“砰”的一声,门框撞在了墙壁上,几道人影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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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渊率锦衣卫与骑兵队,随着守军统领赶到驻军营堡,要见灵州参军霍€€。

  营堡的大门守卫告诉他们,霍参军前脚刚走,像是押解着两名擅闯军营的奸细,去白云客栈搜查证据了。

  褚渊打个激灵,问:“什么奸细?”

  守卫用刀柄蹭了蹭杂乱的眉毛,“具体什么情况,小的也说不准。反正今天营堡里打得厉害,连议事堂都塌了,据说是有北夷奸细混进来,要刺杀参军大人,被当场拿住。后来不知怎的,参军大人下令把那几个蛮子放走,但又抓了两个里通国外的后生……你说这俩,好好的大铭人不当,非要去当鞑子的狗,到底是什么心态?”

  褚渊听得云里雾里,追问:“什么奸细、后生,是什么模样?”

  “这我倒亲眼见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书生,小模样真俊俏,另一个佩剑的比他年长些,看打扮像是侍卫。”

  高朔一拍大腿,叫道:“坏菜!那可不是什么奸细,是我们的祖宗爷!”

  褚渊也怀疑,能把营堡都打塌的武功高手,除了荆红追还有谁?

  问清白云客栈的位置后,几名锦衣卫着急忙慌地跃上马背,扬鞭疾驰,连骑兵队也不管了。守军统领追在后面喊:“这些骑兵如何安置?”

  高朔头也不回地高声答:“反正是陕西都指挥使司佥事盛千星的人马,你们瞧着办吧!”

  守军统领:“……得,都是爷。这边儿请吧。”

  几名锦衣卫唯恐好不容易找到的苏御史又遇险,将马力催发到极致,直接撞入客栈的院子里。

  褚渊与高朔连楼梯都赶不及走,在马背上蹬鞍而起,踩着栏杆翻上二楼走廊,抓住一个店伙计就逼问:“刚才你们城的霍参军进哪间房了?快说,不然宰了你!”

  伙计的脑子比手慢了一拍,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下意识地指向前方一道房门。

  高朔松开他,掠身与褚渊同时推开房门。

  几名锦衣卫们就如苍鹰搏兔般猛冲了进去,正正对上霍€€的亲兵手持刀剑,把苏晏与荆红追围在中间的场面。

  褚渊声如炸雷地大喝一声:“锦衣卫在此,谁敢轻举妄动?全都放下武器,否则以犯上作乱论处!”

  这嗓子直把亲兵们震得一哆嗦。锦衣卫凶名赫赫,在两京是人人谈虎色变的存在,即便灵州这样边陲之地,也是如雷贯耳。亲兵们惊疑不定地将目光投向霍€€,指望主心骨给他们拿主意。

  霍€€惊愕过后,心底一阵阵发寒,意识到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他几乎是绝望且孤注一掷地,把手伸向腰间暗袋,在触摸到玄铁飞刺锋利的边缘时,灵台陡然清明€€€€我在做什么?这才是自绝后路!用我改良过的飞刺,淬着老严亲手调制的毒,这一刺射出去,就是把我们两人的性命连同家人都一起送入黄泉地府!

  霍€€在最后一刻醒悟过来,长叹口气,对亲兵下令:“收了武器,撤去包围圈。”

  褚渊先把苏晏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确认无恙后,才掏出锦衣卫腰牌,在霍€€面前一晃,沉声道:“我等奉皇命,护送苏御史前往陕西赴任。圣上有令,若有人危及苏御史性命,我等可当机立断,先斩后奏。”

  霍€€蜡白着脸,不吭声。

  高朔眼底隐隐有泪光,朝苏晏抱拳半跪:“卑职失职,未能于乱兵中保护大人周全,险些辜负……辜负上官所托,还请大人降罪。”

  这话其实很是不妥,他身为天子亲军,本应该说“辜负皇恩”,而不是将“上官”当做效忠对象。

  然而当他历经艰辛再次见到苏晏时,油然生出一股冲动,就是想让对方明明白白地知道,究竟是谁千叮万嘱、忧思如焚,将心上人的安全交托到他手上。

  他的上官可以在暗中竭尽所能地安排与付出,可他却不能只做一双沉默的眼和手。

  这句话不说出来,他不甘心!

  苏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七郎”两个字在他舌尖利刃般滚了一圈,吐不出,割得生疼,又化作狂烈而缠绵的血腥味,将他温柔包裹。

  为了掩饰这股落泪的冲动,苏晏把目光从高朔身上移开,一个一个端详着剩余的锦衣卫,哽咽问:“其他人呢?”

  锦衣卫们微垂了头,不敢用悲痛去触碰他的眼神。

  “九个。加上在延安养伤的,十个……还有一半的人,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还记得他们每个人的长相和名字……”

  在场这九位铁铮铮的汉子,哪怕血里来火里去早已看淡生死,此刻也无一不动容。

  褚渊强忍鼻腔里的酸涩:“苏大人节哀。我们会把同袍的骨灰……带回京城。”

  苏晏双手紧紧握拳,忽然走到他们面前,逐一拥抱了这些满身污尘臭汗的锦衣卫。双臂环过肩膀,拳头在他们后背捶了一下,是军中同袍们互相拥抱的姿势。

  “黑炭头,”他最后对褚渊说,“我欠了你们十条命。”

  褚渊咬牙答:“我等身负皇命,虽死犹荣。圣上若是令我等保护其他人,结果也一样。所以苏大人谁的命也不欠,只须牢记皇爷的恩分就好。”

  苏晏松开手,叹道:“是啊,我该记的太多了。”

  他稍微平息了情绪,用仍然泛红的双眼望向霍€€:“褚渊,你们在陡坡下是否捡到我的包袱?把里面的任命文书给他看。”

  高朔解下随身背的包袱,取出文书,递给霍€€。

  霍€€木然看了一眼上面鲜红的吏部大印,慢慢抬手抱拳,低头道:“灵州参军霍€€,见过监察御史、陕西巡按御史,苏晏苏大人。”

第105章 九死无悔地想

  当夜,灵州清水营凡四品以上的民政官员与边军将领,在营堡大堂内集合,朝着京城方向跪成一片,聆听御敕。

  “……陕西都、布、按三司以下官员,唯尔所统,俱听尔约束委用。钦此钦遵。”苏晏卷起圣旨,“诸位大人,都听清楚了?”

  官员们从震惊中回过神,面面相觑,内心无不骇然。

  与其说骇然于苏晏凭借一道圣旨,就几乎成了陕西的无冕之王,倒不如说是对于圣上如此偏爱信重一名新进的黄毛小子,竟赋予他前所未有的权限,而感到不可思议。

  随之而来的,还有汹涌的诸般情绪€€€€反感、不服、轻蔑、嫉恨,以及因这位少年御史的相貌,而生出的对君臣关系极为不堪的揣测。

  想归想,面上却是半分不敢流露出来,低头齐声答:“陛下圣明。”

  苏晏嗤笑一声,“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心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不服气。无妨,我只要我所下的指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至于你们服不服,我不在乎。”

  “起身吧,诸位大人。”他把圣旨揣进怀里,慢慢踱过一行行绯红青绿的禽兽补子,“你们可以不服我。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也尽可以在背地里嚼我的舌根,我身边虽有锦衣卫,但不会把精力浪费在刺探你们的阴私上。唯独一点我绝对不允许的,那就是抗命不遵,或是阳奉阴违。”

  苏晏嗓音清澈,声量不大,显得不紧不慢,语调张弛有度,配合着他的脚步,仿佛每一下都踩在众人的心弦上。他的声线与容貌仍有着一股少年气,却在两世灵魂的加持下逐渐褪去青涩,开始展露被权力蕴养出的威严气度。

  众官员互相窥探彼此的脸色,似乎在寻找着新压力下的同盟,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一名六旬文官仗着年长,率先开口:“苏御史年纪轻轻,未免太过仗势逼人,须知水满€€€€”

  “€€€€若是哪位大人欺我年少,”苏晏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的话,“只当新官上任三把火,想着泼一盆冷水就好了;或者以为我色厉内荏,以为在背地里联手抵制,便能叫我无人可用、令下难行,那么不妨听听号称‘铁血御史’的陆安杲陆大人的下场。”

  苏晏在严城雪面前停下脚步,笑道:“严寺卿消息灵通,可知陆大人如今怎样了?”

  严城雪面色铁青,心里极度不愿给苏晏递火点鞭,成为对方敲打官员的助力。

  但苏晏盯着他不放,似乎不讨到满意的回答就不走了,他只得咬牙道:“陆安杲被苏御史革职削籍,哪里还担得起‘大人’二字,如今刑部正追究他残杀生民之罪。”

  苏晏点点头,“大人们莫要学他。把不服放在心里就好了,别做强项刺儿头,当心枪打出头鸟。

  “两点忠告送给你们:第一,既然口称‘陛下圣明’,就要相信圣明的陛下,相信他用人的眼光。

  “第二,好好回忆一下,你们当官的初衷是为了什么。自认是为国为民的,那么对我的政令若有异议,可以前来商讨辩驳,驳倒了我,听你的亦无妨。若是为权为钱,那就赶紧闭嘴做事,至少还能保住头上那顶乌纱帽。”

  在众官员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中,苏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抚掌道:“在场的诸位,应该有太仆寺与苑马寺的官员吧,来来,都举个手。”

  在他的扫视下,人群中慢慢举起了七八只手。

  灵州清水营本不是太仆寺与苑马寺的官署所在。但因近年来最大的马市开张在即,涉及的有司甚广,不仅两寺,更有茶马司、盐课提举司等等。朝廷颇为重视,故而这些司署的头头脑脑们不得不提前奔赴清水营,亲自坐镇调度。

  严城雪身为太仆寺卿,觉得举手有损形象,阴着脸不动。

  而苑马寺卿李融举得最快。他腆着便便大腹,饱满的大圆脸上笑容可掬,转头检查完属下是否都举手了,又招呼严城雪:“严大人怎么不举手?哎呀快举起来,别赌气了。圣旨里说得清清楚楚,我等俱听苏御史约束委用。不从苏御史之令,就是不相信陛下的圣明,就是疑君,这可是大罪!”

  这是故意断章取义,用诛心之语给我下套呢!苏晏暗嘁一声“笑面虎”,没搭他的话茬,继续说道:“提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准备奏请陛下,为太仆寺、苑马寺,及下辖各监、苑的官吏,增拨俸禄、提升地位。

  “对,简单说来,就是两寺将全面升级加薪。”

  在场众人全都愣住了。

  很快的,两寺官员面上涌起喜色。

  士大夫重内轻外,风气由来已久,本来外官就普遍低了京官一头。再加上太仆寺、苑马寺无权,其他衙门皆轻慢之,绩习日久,两寺也渐渐变成迁人谪官之地。朝中尽把那些考评低下的、得罪了上官的、有非议的官员,扫垃圾似的往两寺调补,于是他们就更不受待见。

  就连严城雪和李融两位寺卿,按说官职为从三品,只略低正三品的布政使、按察使一头。可实际上,布政使司与按察使司作为实权衙门,一个管行政、财政,一个管吏治、司法,牛气得很,就连两司中的低阶小吏,都敢给严李二人脸色瞧。

  严城雪气性大,干脆一年有十个月不在府城的官署,躲到好友霍€€的地界来帮忙练兵。

  李融更是诸事不管,整日告病请假,其辖下有官吏来了三年,还不知寺卿生得什么模样。

  既然长官都当了甩手掌柜,两寺各官吏更是志气销靡,怠忽政务,昏昏度日。他们越是如此,就越被其他衙门看轻,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陕西马政荒废至此,与两寺官员待遇低、不作为有着直接的关系。

  苏晏正是查明了这一点,才打算从整肃官员队伍、提高地位薪水开始改革起,于是当众抛出了这根香甜的萝卜。

  €€€€既是萝卜,也是桃子。

  二桃杀三士的桃子。

  当下,其他衙门的官员,看两寺官员的眼神顿时就变了,不少人暗自嘀咕:凭什么只抬举他们?两寺政务几近荒废,从上到下个个尸位素餐,现在居然还要给他们加薪?那我等辛辛苦苦一年干到头,又算什么?!

  还有人忍不住猜测:莫非是严城雪和李融私下贿赂了新来的御史,吃起了独食?好哇,这两人,平日里一个毒手鬼见愁,一个睡佛笑弥勒,却原来溜须拍马的功夫比谁都高,连带整个衙门都鸡犬升天了!

  难怪刚才一个托、一个捧的,都给这苏十二造势呢!

  李融看着其他衙门长官投来的不善目光,心头一凉,知道自己和严城雪要从大家心照不宣的“反御史联盟”中被排挤出去,这下真要成为两头不靠的倒霉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