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己
他曾教过温祈约莫半个月的算学,后因温祈已跟上付先生的进度了而作罢。
温祈淡淡地答道:“尚可。”
丛霁又问道:“其他功课如何?”
温祈又答道:“尚可。”
丛霁歉然道:“你是否已不愿再见到朕了?”
温祈摇了摇首:“能得见圣颜实乃温祈三生有幸。”
“你好好用功罢,朕便不打搅你了。”丛霁满心怅然,转过身,向着殿门走去。
温祈痴痴地望着丛霁的背影,他清楚丛霁这一走,怕是再也不会踏足丹泉殿了,但他更清楚挽留丛霁毫无意义。
他当即垂下眼去,不再看丛霁,以免一时冲动,做下毫无意义之事。
丛霁猜测温祈大抵已将他戒除了,不挽留他理所当然。
他情不自禁地回过首去,温祈正用功地看着一册书,他的离开显然并未对温祈产生任何影响。
他接着向前走去,一直到踏出丹泉殿,温祈都未挽留他。
温祈既已将他戒除了,待他自行了断,温祈必然不会伤心,这乃是一桩好事。
出了丹泉殿后,他便往思政殿去了。
他因嗜血之欲浪费了一日的辰光,尚未将积攒的奏折批阅完毕。
他虽是暴君,却算得上勤勉,但适才面对着奏折,他全然无法集中精神,所以去见了温祈。
早知如此,他便不该遍寻鲛人;早知如此,他便不该放任自己亲近温祈,免得害人害己。
可这世间上,从来不曾有过后悔药。
及至丑时一刻,他才将所有的奏折批阅完毕。
丑时二刻,他正欲入眠,突然,秦啸在外头急声道:“陛下,有急报。”
这急报想必并非甚么好消息。
十之八/九是周楚有异动。
他镇定地扬声道:“将急报送进来罢。”
来送急报之人乃是一灰头土脸的小卒,身上有伤,并不严重。
他从小卒手中接过急报,又令内侍带小卒下去治疗。
急报一被展开,不出他的所料,周楚已派遣骑兵越过边界,趁夜烧杀抢掠了一番。
所幸他早已命地方官将百姓内迁,遇害的百姓寥寥无几。
周楚骑兵行事嚣张,遭到追击后,才撤回了周楚境内。
若非南晋的军力不敌人人善骑射的周楚,他必然要借此大举进军周楚。
可惜,正值隆冬,行军不易,补给艰难,且南晋将士大多不耐寒,如若开战,南晋恐怕占不到便宜。
最好待冰融雪消再开战,但周楚已迫不及待地想吃下南晋这块肥肉了。
目前,镇守边疆的大将乃是周纭与段锐之,周纭手握五十万精兵,不过其人乃是周太后的亲舅舅,他无法确定其人是否心怀鬼胎,而段锐之则是他的心腹,他于今年年初将段锐之调往边疆,便是为了牵制周纭,备战周楚。
与周纭相较,段锐之劣势明显:其一,段锐之手中仅有八万将士;其二,段锐之资历太浅,无论是凝聚军心,亦或是作战经验方面俱非周纭的对手。
倘若周纭怀有异心,段锐之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手中这急报乃是段锐之亲手所书,此等大事,周纭竟然毫无反应。
他现下可谓是内忧外患。
思忖许久,他最终只能命段锐之按兵不动,并命户部尚书尽量再筹集些粮草,运往边疆。
一年前,他便命户部尚书如是做了,然而,由于种种天灾人祸,粮草短缺,导致一年过去,粮草仍然不足够。
他思考着对敌之策,再无睡意。
腊月二十,天色阴沉,乌云滚滚,方过午时,便落起了雪来。
散学后,温祈手撑油纸伞,踏着薄薄的积雪,慢慢地向丹泉殿走去。
自腊月十六起,丛霁便未再踏足过丹泉殿。
他失宠之事不胫而走,不少人幸灾乐祸,不少人阴阳怪气,不少人对他虎视眈眈。
他全未理会,照常念书。
腊月二十六,他已足有十日未曾见到丛霁了,他终是忍耐不住相思,于散学后,去了思政殿。
以防刺客放暗箭,思政殿素来殿门紧闭。
他偷窥不了丛霁,停驻了脚步,苦思着要寻甚么由子,方能名正言顺地请侍卫通报。
他尚未想出由子,双足已将他带到了思政殿前。
“温祈欲要面见圣上,烦请……”未及言罢,丛霁的嗓音忽而钻入了他耳中:“进来罢。”
他即刻越过侍卫,推门而入,见得丛霁,恭声道:“温祈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丛霁正焦头烂额着,双目一触及温祈,心头竟再也容纳不下丁点儿政事。
“朕……”他想与温祈说会儿话,一时间,不知该说些甚么,遂沉默不语。
片晌后,他意识到自己可以问温祈的来意,故而发问道:“你此来所为何事?”
自是为了一解相思。
温祈抿了抿唇瓣:“天寒地冻,陛下是否添了衣裳?”
丛霁心生欢喜:温祈关心朕的冷暖,是否意味着温祈尚未将朕戒除?
他答道:“朕添了衣裳,你莫要担心。”
实际上,他忙于处理政事,无暇感受到寒冷。
温祈抬起首来,直直地望向丛霁,又猛然垂下:“温祈告退。”
丛霁猝不及防:“你这便要走了么?”
“温祈告退。”温祈疾步出了思政殿,阖上殿门,落荒而逃。
再与丛霁共处一室,他定会下贱地乞求丛霁临幸他,甚至会剥净自己的衣裳,不要脸面地勾引丛霁。
第68章
丛霁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挽留温祈,心下苦笑,欲要目送温祈离去,视线却被阖上的殿门阻断了。
温祈明显消瘦了,颧骨突出,腰肢清减,温祈依旧穿着他的常服,这常服曾按照温祈的尺寸改过,瞧来竟然肥大了许多。
是由于自己的缘故罢?
他舍不得教温祈难受,但除去让尚食局为温祈增加膳食的分量之外,他甚么都做不了。
他内心烦躁,衣袂一拂,奏折悉数跌落于地。
干脆不管不顾地临幸温祈罢?
不可。
决计不可。
决计不可害了温祈。
他叹了口气,低下身去,将奏折一本又一本地捡了起来,继续批阅。
待他将奏折批阅罢,即刻召见了自己的心腹,共同商讨对付周楚之法,及至亥时,一众心腹方才散去。
从客观而言,南晋并非周楚的对手,集思广益亦想不出十全十美的计策。
沐浴过后,他上了御榻,辗转反侧,半个时辰后,索性去了丹泉殿。
以防被温祈发现,他放轻了脚步,隐藏了吐息。
他顺利地进了丹泉殿,行至床榻前,凝视着躺于纱帐后的温祈。
踟蹰须臾,他正欲掀开纱帐将温祈看得更仔细些,纱帐竟是被掀开了。
掀开纱帐的手指尖圆润,肌肤白皙。
手的主人突地坐起身来,继而望住了他,打趣道:“陛下此来,莫不是要趁温祈昏睡之际,轻薄于温祈罢?”
未待他作答,他又听得温祈喃喃自语地道:“我怕是睡糊涂了,满口胡言乱语,陛下怎会屈尊轻薄于我?陛下莫怪,实乃我自作多情。”
温祈自言是睡糊涂了,可他却无法从温祈面上窥见一丝睡着过的痕迹。
细细一看,温祈眼下尽是青黑,分明久未好眠了。
他欲要反驳温祈,进而坦白心迹,让温祈知晓其并非自作多情,可是……
丛霁心疼万分:“温祈,你何苦……”
温祈笑吟吟地道:“何苦?何苦心悦于你么?”
“朕……”丛霁语塞。
温祈突然面色一沉:“陛下此来所为何事?”
温祈所言与自己白日对温祈所言一般,温祈应当是记恨自己,才故意为之。
丛霁苦思冥想着,半晌,才回道:“快要过年了,你可愿与朕一同守岁?鲛人过年有何习俗?”
温祈不冷不热地道:“陛下若命温祈与陛下一同守岁,温祈自然拒绝不了;陛下若要征询温祈的意见,温祈不愿与陛下一同守岁。鲛人并非凡人,从不过年,亦不守岁。”
话一出口,他当即后悔了,他想与丛霁一同守岁,可他不能放任自己与丛霁亲近。
眼下他尚且消灭不了自己对于丛霁的相思,但时日一长,他定能忘记丛霁。
丛霁闻言,上扬的唇角无比僵硬,维持着笑容道:“你既然不愿意便罢了。”
温祈恭声道:“多谢陛下。”
丛霁明白自己该当离开了,不能再打扰温祈,然而,他一点都不想离开,只想寸步不离地守着温祈。
快要过年了,元宵一过,春闱便近了,春闱一过,温祈便要搬出宫去了,下回再见温祈,应是在殿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