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己
未及言罢,他已咳嗽了起来,须臾,竟是咳出了血来,染得雪白的亵衣一片猩红。
丛霁自丛霰掌中抽出手,取了锦帕来,为丛霰擦拭唇瓣,堪堪拭净,丛霰又咳血了。
丛霰病骨支离,咳得仿若这一身的骨头将要散架了。
丛霁坐下身来,一手为丛霰擦拭唇瓣,一手轻拍着丛霰的背脊,鼓励道:“阿霰撑住。”
“我怕是撑不住了……”丛霰的嗓音更为嘶哑了些,“皇兄,待我断气,将我葬于娘亲坟旁罢,娘亲所为虽有损于国家社稷,但她毕竟是我的生母,我亲手杀了她,极是不孝,我须得好生向娘亲赎罪。”
“你定会转危为安,莫要再说话了,保存体力。”丛霁为丛霰掖了掖锦被,继而厉声道,“太医们与云大夫为何还未至?”
在场的内侍与侍卫唯恐被丛霁责罚,争先恐后地出了这卧房,去催太医们与云大夫快些来。
一时间,这卧房仅余下丛霁、丛霰以及杨太医。
丛霰双目含泪,凝视着丛霁道:“皇兄,皇兄,信我可好?”
见丛霁不答,他落下了泪来,面上尽是委屈:“我一直将皇兄视作我的亲兄长,但我于皇兄而言,从头至尾便是一外人罢?”
片晌,云研来了。
云研憔悴依旧,瞧来较丛霰好不了多少。
“云大夫,你须得多加保重。”丛霁让出位置来,便于云研为丛霰诊治。
云研一探丛霰的脉象,便附耳道:“禀报陛下,六殿下已然药石罔效,陛下惟一能做之事便是为六殿下操办后事。”
丛霁并不意外。
又过了片晌,太医们接二连三地来了。
太医们逐一为丛霰诊脉后,皆与云研一般说辞,期间,丛霰还咳了几回血。
丛霁命杨太医再去熬些人参、灵芝来,企图为丛霰吊命,然而,丛霰却是阻止道:“不必了,多谢皇兄,人参、灵芝用于我这将死之人身上,未免太过浪费了。”
“若能起效……”丛霁尚未言罢,已被丛霰打断了:“国库原就空虚,与周楚之战更是耗费良多,勿要再浪费了。”
“皇兄让其他人退下罢,皇兄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可好?”丛霰处于极度的虚弱中,眼帘重若千钧。
“好罢。”丛霁示意其他人离开,留他一人坐于床榻边。
丛霰坦白道:“我有一事尚未禀告于皇兄,其实当年,我曾偶尔听到娘亲命人于‘桃面’上下毒,那毒乃是剧毒,中毒者必将七窍流血而亡,我吓得赶紧去寻皇兄,皇兄却不在,那日,皇兄溜出了宫,去集市做苦力,换了些铜钱,并用那些铜钱买了大白馒头与肉包子,皇兄是否记得?”
丛霁颔了颔首:“朕自然记得。”
他当年为了糊口,确实曾溜出宫去做苦力,但实际上,很多时候,他不过是以做苦力为幌子,拉拢重臣,以求复立为太子。
丛霰来的那日,他去了左丞相府中。
丛霰续道:“我本想提醒皇兄注意‘桃面’,未及作声,娘亲已着人来寻我了。娘亲不喜皇兄,我每回见皇兄都会被娘亲责罚,那一回,我被娘亲关了足足十日禁闭。我终日惴惴不安,害怕自己……”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已近力竭,又咳出了血来。
稍稍缓了口气,他才道:“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皇兄,禁闭一结束,我立即去见了皇兄,幸而皇兄安然无恙。”
倘使丛霰所言句句属实,为何能使中毒者七窍流血而亡的剧毒变作了能催生嗜血之欲,却又查不出中毒迹象的奇毒?
是下毒者失误了?又或是自己体质令剧毒变异了?
丛霁百思不得其解,发问道:“你确定剧毒当真下于‘桃面’上了?”
“我当年不过六岁,年纪太小了些,并不确定,我仅是听到了娘亲的吩咐而已。但我去祭拜娘亲的时候,在周家发现了‘桃面’,倘若剧毒并非下于‘桃面’上,娘亲为何要着人将‘桃面’偷出来?有何好处?”丛霰已是气若游丝,“皇兄曾对我提及过‘桃面’乃是先皇后所赠,意义非凡,是以,我一发现‘桃面’,便将‘桃面’擦拭了无数遍,其上应当并无剧毒残留,皇兄可放心。”
他连咳血的气力都失去了,过高的体温正一点一点地降低。
“皇兄。”他哀求道,“念在我将‘桃面’奉于皇兄的份上,皇兄答应我将我葬于娘亲坟旁可好?”
“是了,‘桃面’本来便是被娘亲偷走的,我之所言甚是可笑。”他自言自语着,又道,“我要如何做,皇兄才会答应将我葬于娘亲坟旁?”
丛霁沉默良久,启唇道:“朕答应你。”
丛霰心满意足,目中的光芒一分一分地涣散了,他努力地勾了勾唇角:“祝皇兄与皇嫂百年好合,祝皇姐觅得如意郎君,祝幸月与葭月茁壮成长,祝南晋盛世太……”平。
丛霁探了探丛霰的鼻息,旋即抬手为丛霰阖上了双目。
适才他一直提防着丛霰,以防被丛霰下毒,但丛霰并无异常之举,现下丛霰已断了气息。
他陡然想起丛霰中箭那日,周氏哭泣不止,可周氏已不在了,不知是否会有人为丛霰哭丧?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瞧着丛霰的尸身,这尸身似乎并无古怪。
瞧了许久,他正欲命人将尸身装殓好,送去临云,葬于周氏坟旁,丛露突地冲了进来。
丛露本该去崇文馆念书,听闻丛霰已是弥留之际,匆匆赶来。
她到了床榻前,见丛霰阖目躺着,低声问丛霁:“哥哥,阿霰可还好?”
丛霁答道:“阿霰已过世了。”
“阿霰已过世了?”丛露摇了摇丛霰的身体,丛霰果然毫无反应。
丛霁伸手将丛露拥入了怀中:“露珠儿,阿霰确已过世了。”
泪水决堤而下,丛露哽咽着道:“我竟然未见到阿霰最后一面,阿霰明明才一十六岁,大好年华,怎地这般早便过世了?”
周氏已不在了,但有露珠儿为阿霰哭丧,不知阿霰是否能瞑目了?
丛霁由着丛露在自己怀里哭了一会儿,才将丛露交由随后赶来的渺渺照顾。
而他自己则亲手搜查了丛霰的卧房以及整座吹雪殿,一无所获,教他再度怀疑自己是否错怪了丛霰。
若真是他错怪了丛霰,丛霰最后的一段时光不是被他禁足,便是缠绵病榻,可谓是凄惨至极。
当日,丛霰的尸身便被送去了临云。
第125章
出了吹雪殿后,丛霁当即回了寝宫。
温祈正窝于锦被之中,翻阅着话本,听得动静,抬眼望去,果然瞧见了丛霁,遂放下话本,向着丛霁张开了双手,撒娇道:“夫君,抱抱我。”
幸月与葭月亦常常向着自己张开双手,索要拥抱,眼前的温祈似乎与幸月、葭月一般年纪。
丛霁一念及此,唇角含笑,行至御榻前,伸手抱住了温祈。
温祈回抱住丛霁,并将下颌抵于丛霁左肩上,发问道:“今日是否发生了甚么何棘手之事?奏折早已送来了,夫君却姗姗来迟。”
丛霁怅然地道:“阿霰过世了。”
怪不得丛霁眉眼间隐约有些愁绪。
温祈轻抚着丛霁的背脊道:“夫君,节哀。”
“朕无事。”丛霁抬起首来,吻了吻温祈的额头,“朕来为你上药罢。”
“嗯。”温祈自觉地剥下了亵裤,趴于御榻之上。
伤口虽已长出了层层叠叠的血痂子,但丛霁轻轻一碰,温祈仍会浑身战栗。
丛霁洗净了双手,才以指尖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为温祈上药。
温祈疼得瑟缩了起来,整个人犹如一张绷紧的弓。
丛霁一面吻着温祈弯曲的脊椎骨,一面继续为温祈上药。
费了些功夫,他才将手指收了回来,并用锦帕拭净了指尖上残余的药膏。
而后,他为温祈穿上了亵裤,又将温祈揽入了怀中。
“或许……”温祈思忖着措辞,良久才道,“或许丛霰病逝乃是一件幸事,否则丛霰如若当真怀有谋朝篡位之心,夫君要如何处置他?杀了他么?夫君恐怕下不了手;软禁他么?非但不合律法,且他定不会甘心,许会再掀起风浪来。”
“可他如若清白无辜,未免死得太过可怜了些。”丛霰明白温祈这一席话是为了安慰他,他理当接受温祈的好意,可他始终无法抹去这一念头。
温祈歉然地道:“是我失言了,因夫君仅丛霰一个弟弟,周氏又非善类,我对丛霰怀有偏见,将其视作了阴险狡诈之徒。”
话虽如此,他心底却松了口气,丛霰嫌疑未消,而今丛霰一死,丛霁应该安全无虞了。
丛霁慌忙道:“朕并未责怪梓童,朕知晓阿霰病逝并不能证明他清白无辜。”
“夫君责怪我亦无妨,毕竟夫君乃是丛霰的兄长,而我与丛霰并非血亲。”温祈伸手覆上了丛霁后背的蝴蝶骨,“夫君既温柔且心软,为丛霰的病逝而感伤理所当然。”
“朕却不认为自己既温柔且心软。”丛霁覆唇而下,吻得温祈双目迷离,面泛潮红。
温祈缓过气来,反驳道:“本宫认为陛下既温柔且心软,便是既温柔且心软。”
丛霁失笑道:“你倘若告诉其他朝臣朕既温柔且心软,他们定会以为你中邪了。”
温祈一本正经地道:“对,我中邪了,中了夫君的邪,此生缠定夫君了。”
丛霁欣然地道:“朕荣幸之至。”
温祈情不自禁地啄了一下丛霁的唇瓣:“我为夫君将朝服换下可好?”
丛霁摇首道:“不必了,梓童还是勿要乱动为好,以免牵动了伤口。”
“那夫君便当着我的面,更衣与我瞧罢。”温祈自丛霁怀中退了出来,躺下身,以右手托腮。
丛霁并未拒绝,当着温祈的面,将朝服褪下了。
温祈不满地道:“为何不将中衣与亵衣一并褪下?”
丛霁不解风情地道:“常服里头本就该穿中衣与亵衣。”
温祈巡睃着丛霁的中衣,娇声娇气地道:“我想看夫君将中衣与亵衣一并褪下。”
丛霁疑惑地道:“梓童不是已看过许多回了么?”
“看过许多回便不能再看了么?”温祈威胁道,“夫君且识时务些,勿要让我自己动手。”
“好罢。”丛霁依次将中衣与亵衣褪下了,亦识时务地将中裤与亵裤褪下了。
“夫君当真生着一副好颜色,美不胜收。”温祈做出一副登徒子的做派,面上尚未消散的潮红却悄悄地蔓延至耳根了,他旋即偏过首去,污蔑道,“夫君明知我现下正在养病,何故勾引于我?”
丛霁无奈地道:“分明是梓童要朕勾引于梓童。”
温祈催促道:“夫君还是快些将常服穿上罢。”
丛霁依言穿上常服后,被温祈扯着手腕子,上了御榻。
紧接着,温祈捧住了丛霁的双颊,以唇瓣磨蹭着丛霁的眉眼:“夫君可开怀些了?”
却原来温祈这一番轻薄是为了让自己开怀些。
“梓童不必挂心,朕无事。”丛霁为温祈身下添了一软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