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凔溟
沈嘉看看四周,也每个能坐的地方,于是让潘默带他出去,找了一座普通的茶楼坐下。
老刘头的身体应该很差,总是咳嗽,说几句就要停下来喘息一会儿,沈嘉给他倒茶,对方也没看他,目光落在空中,像是怀念,又像是回忆。
“去年秋天,北方来了一伙鞑靼士兵,大约一千人,他们夜袭了我们小镇,见人就杀,我们整个小镇只逃出了一百多人,大家无家可归,只能往南边走,可是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和我们一样遭难的百姓,后来听说,周边不少村镇都遭了殃,逃亡的人数有大几百。
原本我们是要去县城的,可是县老爷听说有鞑靼兵来袭根本不给开城门,我们无法,只好继续往南走,可是无论我们经过多少地方,没有一个官员肯收留我们,他们有的怕我们是鞑靼的奸细,有的怕受我们牵连,引来鞑靼兵,好一些的会给我们粮食衣物,差一些的直接将我们赶走。
就这样,我们一路南下,最后是通州县令收留了我们,我们以为这下好了,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好官,这一路我们饿死冻死了几百人,走到这里来的只剩下两百多人了。
王县令将我们安置在郊外的土地庙,那里香火鼎盛,土地庙建的很大,一开始还有善心的百姓给我们送粮食和衣物,王县令也慷慨地拿出粮食分给我们,甚至说,等过了冬天,就给我们分些土地,有官府帮助,不怕挨不过第一年,等有了收成就好了。
我们这一路长途跋涉,又是饥寒交迫,不少人都生了病,一开始也没人在意,死几个人也正常,缺医少药的,谁能斗得过病魔呢?可是有一天,一个大夫突然说,那些病死的人并不是得了风寒或是其他病,而是瘟疫……”刘老头说到这里忍不住哭泣起来,沈嘉也基本能预料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了。
等老刘头说完,沈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让潘默和潘辰带老刘头找家客栈住下来,这个时节冷的厉害,大多数行人都从头包到脚,想认出来都不容易。
“大人,咳咳……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沈嘉扶他起来,将身上的斗篷披在他身上,说:“您放心,王县令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回到县衙,秦掌院还没回来,沈嘉一刻也等不了,直接杀去了王县令的书房。
“沈大人回来了?买到您想要的那块玉佩了吗?”买玉佩是沈嘉找的借口,他身上穿戴精致,会为了一块玉佩出门也不奇怪。
沈嘉“嗯”了一声,进门后坐到秦掌院身边,将昨天他给自己的账本拿出来,砸在王县令脸上,“这账本本官仔细研究过了,王大人做的很用心,可惜啊,假的就是假的。”
“这……这,下官冤枉啊,沈大人何出此言?”
沈嘉淡淡地将潘辰他们昨天去打探的消息说出来,不容王志铭狡辩,“你也不用找任何借口,我们来的突然,查账也是临时安排的,你能安排几个人,但不可能堵住所有百姓的嘴,若是王县令还有话说,我们不如多找些村民来问问。”
秦掌院摸着胡子笑了一声,“做假账而已,王县令紧张什么,说清楚这些粮食用到哪去了也就好了,总不能是王大人拿去卖了吧?”
“不不,下官不敢,这些粮食真的是拿去赈灾了,下官可一粒米也没贪啊。”
沈嘉冷笑了一声,“那你说说看,粮食给谁了?”
“这……那些粮食……”王县令看了师爷一眼,后者起身跪在他们面前,凄然地说:“两位钦差大人,我们大人心系百姓,从不做贪墨的事情,他每到一处,百姓无不称赞,那两千石粮食确实是捐出去的,去年有北方的流民路过通州,好几百人,大人可怜他们,就收容了他们一阵。”
“哦?流民?北方来的?”沈嘉眼神一闪,嘴角带着笑意问。
“是,是的。”
“多少人?呆了多久?”
“大概四五百吧,呆了……呆了近一个月。”
“四五百人一个月能吃掉两千石粮食?你们在开玩笑吗?”
王县令急忙解释说:“两位大人,真不是下官弄虚作假,那批流民是北境逃亡来的,下官怕这群人继续南下,便安置了他们,这两千石粮食就是安置他们用的,如此大事,下官可不敢撒谎。”
“这么重要的事王县令居然没上报?”沈嘉诧异地问:“为何朝廷没收到王大人的奏折呢?”
“这……”王县令似有隐情,支支吾吾不肯说。
第四十九章 暗藏危机
秦掌院哪看不出王县令有心隐瞒,重重拍了下桌子,怒气沉沉地说:“王县令若还想瞒着不说,也行,那我们可就如实上报了,两千石粮食不算太多,但也不是你一个县令赔得起的!”
王县令膝盖一软跪了下去,颤抖着身体说:“大人,大人请听我说,流民是真的有,不信您们问问其他官员,问问当地的百姓,大概有五百人,下官将他们安置在城外的土地庙,只是……只是这群流民中有人得了瘟疫,那瘟疫一传十十传百,下官,下官怕控制不住,于是……”
沈嘉闭了闭眼,到这里也基本能证明那刘老头说的是真话了,他问:“除了流民,与他们接触过的本地人可有人得了同样的病症?”
“这倒是不曾,只有几名衙役得了伤寒,因为用药及时也救回来了,但流民中死了不少人,下官当时心急,通州离长安不远,要是让他们跑过去,下官就罪该万死了!”
秦掌院是读书人,心怀慈悲,听到这样的话已经忍不住发怒了,他指着王县令呵斥道:“你可真是个好官啊!你是如何断定他们得的是瘟疫?可曾找大夫医治过?通州离长安不远,只要你说一声,三五天时间就有太医来诊断,你凭什么妄自定义那是瘟疫?人呢?五百多流民你是怎么处置的?”
王县令低头趴在地上,委屈地说:“城中有名望的大夫都不愿意去给流民看诊,几个大夫看过了一致摇头,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瘟疫,下官怕啊!万一是,我这通州城内的百姓怎么办?传到外头怎么办?为了控制疫情,下官命人一把火烧了那土地庙,下官当真没有私心,全是为了百姓啊!而且那群流民来的路上就已经病倒了一半,到后来只剩两百多人了。”
沈嘉浑身发冷,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在离长安这么近的地方,居然还能发生这种事,而且事发一年居然没有消息传入朝中,到底是他消息瞒的太好还是朝廷中有人替他压下了消息。
他更没想到,刚第一站就遇到了这种大事,这可比贪墨粮食严重多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那群流民中有人得了传染病,也不该这么轻易放弃所有人的生命,在最初将生病与未生病的人分开,隔离观察,总能保住一部分人的性命的。
从始至终,王县令都没想过要怎么拯救这群流民,而是听信了一两个蒙古大夫的话,心里害怕是真,但一个父母官能因为害怕就枉顾人命吗?
从沈嘉听说的消息来分析,那群灾民应该是得了流感,流感的传染性也很高,尤其几百人聚集在一起,同吃同住,且经过一段时间的饥寒交迫,他们体质本就很差,没有好药,一场感冒就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而且那群灾民一路上担惊受怕,到了通州被人接受安置,一直提着的心松懈下来,那些积压在身体里的伤痛爆发出来,大部分的病人都扛不住。
说到底,这件事王县令处理的太草率了,但沈嘉相信,换成其他的官员来处理,也未必会比他好多少,说不定许多人连接受都不会接受他们。
不过两千石粮食几百人一个月怎么吃也吃不完的,尤其对待流民,官府一般一天只给两顿稀粥,保证饿不死就行,谁还提供他们干饭管饱?
沈嘉审视着王县令和师爷,这二人恐怕还有事情没有交代,他指着地上的假账本问:“既然你们说粮食是赈灾用了,那么请问,真正的账本在哪?两千石粮食是怎么消耗掉的?别当我和秦掌院是傻子,我们再不事生产也知道一个人一天能吃多少粮食。”
王县令和师爷对视一眼,视死如归地说:“禀大人,粮食确实没用掉那么多,但事后为了遮掩此事,下官……下官用剩下的粮食堵住了知情者的嘴,除此之外,还给了封口的银子。”
“这件事一共有多少人知情?”
“除了当初去看病的三个大夫,只有衙役十几人,主簿等官员六七人,以及去土地庙帮忙的几个百姓。”
沈嘉意外地问:“县城里的百姓为何不知情?这么大的事情他们难道都不知道?而且你是一把火烧掉了所有人,那尸体呢?总不能都烧成灰了吧?”
王县令擦了一把汗,低着头说:“在决定要烧掉他们前,下官就让人对百姓说,已经准备将流民送走了,他们毕竟是外地人,当地的百姓并不欢迎他们,于是下官就说要送他们回乡,因此事后他们没看到人只当他们已经送走了。
至于尸体……下官将他们埋在了土地庙的后山中,那座山是下官夫人名下的产业,因此至今无人发现。”说完这些,王县令瘫坐在地上,他兢兢业业十几年,好不容易做出政绩,眼见升官有望,却没想到栽在了这里。
他抱头痛哭,磕头求饶:“两位大人,下官错了,下官一定改正,而且下官的初心是好的啊,下官只是怕,万一真是瘟疫,这城里要死多少人?下官的乌纱帽就要保不住了!”
秦掌院叹了口气,“你心里既然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冒险呢?就算是瘟疫,你上报朝廷,皇上也不会怪罪你的,你当皇上是暴君不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秦秦掌院和沈嘉商议了一下,决定按实上报,至于上面要怎么处置王县令,他们就不插手了。
沈嘉对王县令说:“本官之前见了一个人,是那场火灾的幸存者,他想为同伴报仇,这个人本官会一起送到朝廷当人证,不管你是否真心悔过,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王大人心里想必也清楚。”
沈嘉当即安排了十名禁卫军带着他和秦掌院写的奏折回长安,同时将刘老头也带回去,至于通州县衙,他们撸了王志铭的官,让主簿暂代,至于王县令,则暂时关押在县衙的大牢里,派了五十禁卫军看守,直到朝廷派人来。
赵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沈嘉他们已经离开通州继续启程了,他万分后悔把沈嘉派出去了,不仅天气恶劣,而且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比王志铭更可恶更残忍的官员比比皆是。
这次他们办案还算顺利,可遇到一个更狠的,也许会为了保住秘密谋害钦差,历史上,死在路上的钦差比比皆是,赵璋只要一想到这就恨不得把人召回来。
可圣旨已下,而且这件事确实要有人去做,赵璋想了想,从锦衣卫抽调了五十锦衣卫追过去,顺便还送了一些吃食和衣物。
他把奏折看了又看,是沈嘉执笔写的,加盖了他和秦掌院的印章,除了这个,沈嘉连只言片语也没写给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
赵璋提笔开始写信,可写了三份都不满意,不是太煽情就是太硬邦邦没感情,怎么写才能让沈嘉原谅他且给他回信呢?
赵璋拿着笔想了半天,最后撕烂了写好的信,坐在龙椅上发呆。
杜总管见他愁的不成样子,走近些笑着说:“皇上,您是不是在想怎么给沈大人回信啊?”
赵璋瞥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怎么,你一个老太监还懂这个?”
“说懂也不懂,说不懂也知道一些,您无非是怕沈大人生气,怕他不理您吧?”
赵璋朝他点个头,“继续说。”
“其实依奴才之见,您首先得服软,说些好听的话,求得沈大人原谅,紧接着您得倾诉衷肠,自从沈大人离开后,您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奴才都看在眼里,但沈大人不知道啊,您得让他知道您想着他念着他呢,最后啊,您还得诉点苦,太后回来了,至今也没给您一个好脸色,蒲家余孽还没抓到,还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您不得跟沈大人说一声吗?”
赵璋看杜富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丢了个玉质扳指给他:“赏你了。”
“奴才谢主荣恩!”杜富成开开心心地将赏赐收下,然后退出门外,让赵璋自己琢磨怎么写信。
赵璋有了提示,下笔有如神助,很快就把信写好了,而且写了足足十页纸,他在信的最后,问沈嘉:“朕想在立后大典的同时册封太子,你觉得如何?”
沈嘉收到信的时候真的诧异了,赵璋会加派锦衣卫给他倒不出奇,可是竟然瞒着秦掌院私下给他写信就挺意外的,赵璋那人怎么说呢,平时是挺傲娇的,轻易不肯低头,会主动给他写信就说明他有意道歉了。
沈嘉把信藏在怀里,直到入夜后躺在床上时才拆开来看,厚厚的十页纸写的满满当当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有,像是把分开后每天发生的事情都细无巨细地告诉他了。
“不错啊,有长进了,居然还会放低身段来哄我。”沈嘉笑了起来,这信的内容相当丰富,不知道赵璋是怎么想到这样给他写信的,与他以前的风格完全不同。
看到最后他问册封太子的事,沈嘉愣了一下,想了半夜,然后爬起来给赵璋写回信,既然对方都主动承认错误了,那他也要大方一点,何况他本来也没多少生气。
“册封太子乃国事,皇上如果宣布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朝臣们多数是不会同意的,您正值青年,又不是自己不会生,怎么要立别人的孩子做太子?朝臣们必然不理解,也接受不了,不过臣以为,您可以从太后入手,太后对睿亲王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同样是孙子,睿亲王是她亲自抚养长大的,感情深厚,如果她老人家同意了,事情也许会顺利许多。
不过臣还是要劝皇上谨慎考虑,或许也不急于一时,您还年轻,可以等睿亲王长大些后再做决定,如果睿亲王堪当大任,那臣也支持,如果他长歪了,那就算他是您唯一的血脉至亲,臣也会反对的,一国之君关乎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还是应该以贤能为主……”沈嘉顿了顿,到底没把最后一句想说的话写上。
他想说,也许过几年赵璋会改变想法也说不定,没有什么爱情是亘古不变的,他和赵璋现在看着恩爱,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万一以后赵璋想开了,想要自己的孩子了呢?那赵庭的位置就很尴尬了。
沈嘉再次叮嘱他慎重考虑,不要将来后悔,册立太子很简单,但要废太子就没那么简单了。
第二天一早,一名锦衣卫低调地来收信,然后带着沈嘉的信离开了。
沈嘉知道锦衣卫有自己的通信渠道,而且速度比军报都快,估计这封信一两天后就能送到赵璋手上了。
想想自己在信里也没说什么好听的话,赵璋不知道会不会失落,不过狗男人敢害他在天寒地冻的地方受苦,他也不能让他太好过。
赵璋收到信时是有些期待的,他在信里了许多平时不会说的话,自己都没眼看第二遍,也不知道沈嘉看完心里是何种想法,会不会如同以前一样对他甜言蜜语,那是他最承受不住的糖衣炮弹。
结果信打开从头看到尾,别说什么“我想你”“我爱你”之类的,就连关心他的语句都没有,通篇都以一位臣子的角度帮他分析册立太子的利弊。
“朕还缺了你一个谋士不成?”赵璋懊恼地想,早知道就不给他写什么“思之如狂”之类的东西,对上这封干巴巴的信,显得他格外轻浮。
“皇上,太后找您过去。”杜总管快步走进来说。
“是谁来通知的?”
“是梵姑姑。”
赵璋把信收好,特意放在自己平时放重要奏章的匣子里,让杜富成拿到自己寝宫,然后带着人去太后的慈宁宫。
即使是冬日,慈宁宫中也百花盛放,他母后极爱牡丹和茶花,后宫的花匠为了让冬日也能开出花来建了一个大大的暖棚,精心打理了好几年才能有这样的好颜色。
太后正在给一盆花浇水,听到动静头也没回,晾了赵璋好一会儿才放下手里的活计,淡淡地说:“皇上来了?”
赵璋走上前扶着他进内室,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想到沈嘉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受冻,他的心思就有些飘。
伺候着太后坐下,亲自奉了一杯茶,赵璋才问:“母后找儿臣有何事?”
太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放下后才正眼看他,“这次回来,哀家发现皇上变了许多。”
赵璋没回答,人的精神状态一眼就能看出来,自从和沈嘉破镜重圆,他的心情松快了许多,表现出来的状态肯定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点他不能说,而太后也理所当然地误解了,她以为赵璋是因为解决了蒲家所以心情愉悦,这就很让人愤怒了。
“皇上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蒲家有了这等心思的?”
赵璋见她终于肯和自己说蒲家的事,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想法与计划告诉她,“原本是没打算这么快动手的,但蒲坤鹏的死是一个很好的契机,而且锦衣卫收集到的证据越来越多,越来越触目惊心,朕不能当没看见。”
“如此说来,蒲家确实该死!”太后不喜不悲地评价道,那些罪状传的满天下都是,她也听过,不敢说百分百相信,但有些事是她还在娘家时就听说过的,等她成为皇后,蒲家就更过分了,会做出任何事情来都不奇怪。
可那到底是她娘家,她努力爬到后位,努力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帝,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好过吗?蒲家是过分,可赵璋也不该一声不吭地将蒲家灭了满门。
“哀家一直以为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登基那会儿,我日日夜夜担心你太过心软,镇不住朝廷那般狡诈的老狐狸,没想到是哀家看走了眼,论心狠,你可不比先帝差多少。”先帝因为亲手杀光兄弟的事情被天下人所不耻,连史官都言明他太过心狠手辣,这样的皇帝是不可能流芳百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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