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总是被教做人 第29章

作者:箜篌响 标签: 古代架空

  他却未看我,独自点了蜡烛,取出伤药,熟练地给自己包扎伤口,橙黄烛光映着他俊美的容颜,显出几分寂寥。

  我看到那药瓶有些眼熟,又隐约极其他过去也常偷偷给我找来药粉,为我处理伤势,忽然不明白为何会走的这步。

  他处理完脖颈的伤,脸色仍纸一般苍白,取茶盏倒了杯茶,问道:“要喝水吗?”

  听闻这个字,我不禁动了动喉咙。打了整夜,天又闷热,的确渴得很,但我不屑理他,犟着头,如一只锯了嘴的葫芦。

  他耐心等上半天,见我不肯答话,似乎无奈至极,站起身于书架取出一只精致的檀木锦盒,缓缓走到我面前。他的身影被灯火拉得长长,显得尤其高挑,我觉出胸腔内心脏正不正常地狂跳,不知这是怎了。

  他将那锦盒稍稍贴近我胸口,欢愉的躁动令我瞬间红了脸,连呼吸都悬起,我马上知晓那盒中的是什么,羞愤交加,咬牙忍耐道:“洛尘,你给我个痛快吧!”

  他默然将锦盒挪开,我总算稍稍好受,大口喘息着。

  他温声劝道:“师兄,你杀不死我,不如谈条件吧,待你练成相思剑法便让你回家,如何?”

  回家?我略微犹豫,事到如今好像也没我说不的余地,只好勉强答应,心想我若练成,定第一个杀他。但转念又想,要练成剑法并非一朝一夕,他或许是故意拖我时间。

  正胡思乱想着,他便将我扶起,左手托着我的下颚,指尖虽已擦净,却还夹杂着血锈气,另一只手执着杯盏贴上我干燥裂开的唇,清凉甘甜的水灌入我喉中。我虽不欲理他,但因着实干渴,本能地咕嘟咕嘟咽下,连喝两大杯水才解渴。

  他取出条丝质柔软的手帕仔细擦去我嘴角的水珠,再擦擦我额头冒出的汗,打开窗户,闷热的屋里总算透出一丝凉气。

  他看着我突然道:“我太了解你了,师兄。今日/你难受了想回家,明日魔教武林盟与朝廷起了冲突,你仍会出手,没有终结的时候。”

  见我不愿搭理,只好道:“夜深了,你歇息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嗤笑道:“洛盟主,你把我捆得像个畜生一样,叫我怎么睡?”

  他垂眸打量着我,竟也解了绳索,我食指中指间携着藏于袖下的毒针,正要趁机出手却被他点了睡穴,身子一轻昏睡过去。

  大概被勾起惨痛回忆,当晚我又做噩梦了。

  梦里剑寒清在吐蕃遭遇地动,昏迷不醒。而我刚出宫便被独孤诚捉回长生殿废去武功,他越发冷漠无情,稍有不从便将我扔入水牢,当着诸教众的面折辱虐待。

  我害怕至极,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却发觉自己正在青城派,我的房间。

  屋内笔墨纸砚,诗酒书籍,纤尘不染,屋外草木青郁,白云悠悠,还似昨日。

  我以为又在做梦,却见洛尘推门而入,眼若桃花,长眉入鬓,龙章凤姿,将早点搁在桌上让我吃饭。

  风景依旧,人情已非。

  我悄悄翻找那枚藏于袖间的毒针,却发现他竟趁我睡着换去衣裳,身上暗器毒粉均被收走,还封我身上数十道大穴。仇人正在面前却不能报仇,我心中难免憋屈,转念又想罢了,何必与自己过不去?他既不辱我,不如早日练成相思堂堂正正杀他,还是条好汉。

  打定主意,便不再搞小动作,埋头吃饭,吃了半屉小笼包,一碗阳春面,还有两个荷包蛋才吃饱,提着剑到后山练剑去了。

  相思剑法借敌之势,练时须有人喂招,他便什么不做,终日呆在后山静静地陪我练剑,既不说话,也不催促,仿佛有无限耐心。

  十日下来,进展甚微。

  我弃剑换刀,习惯难改,难免有些焦躁。

  休息时见他仍一言不发地安静坐着擦剑,神色淡漠,辨不出悲喜,我看到这张清俊的脸就格外火大,加之天气燥热,实在忍不住想发火,便冷冷嘲讽道:“洛盟主,终日缠着我这叛徒,武林盟难道无事可做吗?”

  听到我说话,他手上动作一顿,指尖被刀锋割破,血珠滚落,沿着地上草叶滴进尘埃,便用绢布将血擦净,然而刚擦去又有更多的血冒出。

  他抬头瞧了我一眼,清澈的眼眸真中映着我冷漠的脸,平静道:“我也累了。武林盟要维持,要钱要权要势,外有长生殿虎视眈眈,内有奸邪小人,又有朝廷不断施压,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芸芸众生只会向我要这要那,无人理会我能否做到,还是与你一起时更开心。”

  我盯着碧蓝的清空中自由翱翔的飞鹰出神,好似没在听。

  他淡然道:“师兄,你知道吗?你来杀我那日,正是我的生辰。我虽知道你是来杀我的,却还忍不住期望你能记得。”

  我装作不听,其实都听着,听到这些话说不难受是骗人的,想想便道:“那你可知道,这五年我的生辰是如何过的?独孤诚将我入教那日定作我的生辰,只有那日我能不受折磨。没人在乎我到底是哪日生的,也无人为我再煮一碗长寿面,连我自己也不在乎。”

  我惯不爱提那些虐待,只说到冰山一角他便已听不下去,抬手遮住双眼肩膀发颤,哽塞不语。

  我接着道:“是你让苍易偷偷将伤药放到我房中吗?以为这样便能弥补吗?也怪我未教过你,你陷害我,废我武功,那样对我,我只是一味原谅。可你明明答应我会保护好她的,怎能言而无信?”

  他修长的五指挡住了眼睛,薄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好半天才垂下手涩声道:“是我没遵守承诺,你应当恨我。”

  我们彼此再没说话,只听到林间簌簌风声。

  他站起身道起风了,回去拿件外袍。

  我嗯的一声没搭理,他走了几步却顿了下,背对着我,突然轻声道:“师兄,我今年已有二十三岁,尝过爱恨滋味,看过人世悲欢,这世间没有遗憾了。只是,若能重新来过,我定会选择不与你相遇。”

  初秋的风干爽燥热,斜吹遍地芳草,带着芳馨拂过他的衣摆,飘然出世,还似当初翩翩少年。

  我在心里道,谁不是这样呢?

  这六年来,我们终于坐下说出心里话,我终于明白他是真的后悔过,他也终于明白此结无解,我们之间不是他死在我手上,就是我死在他手上,只待我练成相思亲手了结这一切。

第三十五章 喜事

  直到他走远,我心思正怅然,却又见有人来,正是陆星临。

  距上次见面不到两年,他蹿高了不少,快要与我一般高了,小脸已脱稚气,透出几分英姿勃发,只有寒星般的双眸没有变。

  我皱了皱眉,前几日刚回青城派我便感觉这小子在暗中观察我们,每回想与我说话便被洛尘支走,终于逮到机会,开口便是问我师父到底是不是我杀的,当年为何要走,真是自愿回来的?

  我身心疲惫,不知洛尘怎么与天下豪杰交代的,只是时隔多年,是是非非又有何重要?都回不去了。

  便答是我杀的,是我自己要走的,也是我自愿回来的,没人逼我。

  陆星临并未怀疑,以为我浪子回头,高兴极了,拉着我的手激动道回来就好,以后好好做人,莫做坏事了。

  我冷漠瞟他一眼道放手。

  若不是心知现在收拾不了这小子,我非好好揍他一顿出气。

  接下来我与洛尘几乎没再交流,他照例早晚封我一次穴道,有时也让我呆着单独出门办事,他的封穴手法我解不开,也知就算我跑上个把时辰他也能随时抓我回来,更何况情人蛊被他随身带着,便也没乱跑。

  再练几日相思剑法,前前后后已近两个月。

  我独自在后山坐着,心想这么练要练到何时?思来想去,既然我已领悟相思剑意,又熟练用刀,剑招是人创的,为何我不能改作相思刀法呢?前人不能做到,但我刀剑双修,或可尝试。

  这么想着,便试着以惜年刀化用剑法,虽能使出相思刀意,招数却不熟练,还有许多地方有待磨合,还欲细细研究,陆星临又来骚扰我了。

  这回还带着一个梳长辫,鹅蛋脸,杏目柳眉的小姑娘偷偷摸摸来的,我一惊,这小姑娘不正是柳如言吗?

  忙问她可是剑寒清出事了?

  柳如言道没事,我逃跑之事太子还未来得及告状便被圣上截住,时逢凉州地震,又将他指使到凉州救济灾民,约莫再过几日该回京了。

  那我就放心了,便道我这边也没事,莫要担心。

  柳如言才要张口回话,便被陆星临抢了先,板着张脸寻根问底:“师兄,方才柳姑娘与我说你是冤枉的,还说那遗嘱上的字迹虽是你的,但你能模仿六七种字体,若真是凶手不该非用自己字迹,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再骗我了!”

  我实在不解他为何还在纠缠这个问题,若是信就莫要怀疑,若是不信何必问个不停,见时候还早,便与他们两个将事情经过详细讲述,其中略过他们不能听的内容,只简言道我们有仇。

  这两位都是孩子,脾气都如炮竹般,听完勃然大怒,拉着我要找洛尘当面对峙。

  我叹道即便师父不是我杀的,在魔教许多坏事却是我亲手做的,此乃大人间恩怨,我会亲手与他做个了断,你们莫要惹他。

  陆星临最是维护师门尊严,若能忍下这口气,便不会纠缠我六年之久了,双目赤红,要去找洛尘算账,但他那么小怎是人家的对手?

  被我拦下后还要发火,想想却疑惑道:“对了师兄,还有一事是关于那个叶翎。掌门师兄将他安置在武林盟静养,他已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但我前些日子去武林盟时路过门外,时却听到他叫着师姐的名字,还说着,我不是故意杀你的,都怪你师兄抢走尘哥……”

  什么?提起嫣儿,我不由打起精神还要再问,却听山下传来喧闹声,竟有大群武林盟打扮的人涌上青城山,守门弟子阻拦不住,眨眼间已将我们团团围住,口中喊道不能放过我这魔教妖人。

  我抬起眼皮一瞧,来的人还真不少,都是武林盟众人,其中不乏有人被我杀过人家师徒、父母妻儿等,也有纯粹想来斩妖除魔的。

  我已脱离魔教近两年。

  平心而论,我自己师妹被人害死会报仇,别人找我报仇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这么想来我的确该死。

  但既然选择踏入江湖,成王败寇,既然彼此对立,魔教杀正道又有何不对,若是他们是我的对手,亦会毫不留情地杀我。

  两种想法,我已分不清哪个是对,哪个是错了。

  正混乱迷惑,却见陆星临长剑在手,向前一步,剑光明耀夺目,我站在他的身后,只能觑见这小子刚毅决然的轮廓。接着,柳如言衣袖中滑出三根银针,指尖携着七寸寒芒,亦前行一步,喝道:谁敢从姑奶奶手里抢人!

  但这盟众数量实在太多,我内力被封,他们那么小又怎么抵挡得住?

  一个是青城派小师弟,天生剑心,前途无量。

  一个是柳家大小姐,出身名门,备受宠爱。

  都要为我这妖人毁掉名声,豁上性命。

  我看到两道身影小小的,却寸步不让,笔直地挡在身前,心里酸楚苦涩,到底是这样,到底是舍不下这些牵挂,我以为我会落泪,但却先笑出了声。他们两个回头不解地看我,不明白我为何在此关头反倒笑了。

  我陆铭越生来时运不济,命途坎坷。

  苍天怜悯,却赐我一群明知不可为仍要为之的背影。

  让我想要活着,却又不再怕死。

  今日天高云淡,风清气爽,是个好天气,远山黄绿相接,色彩缤纷,青城山秋意浓烈。

  既然我这妖人已不容于世,何必连累两个孩子呢?便将两个小孩拎到身后,带着干净利落的微笑,攥着惜年刀横于颈前,说道:“陆某自裁便是,不劳诸位动手,莫要牵连他人了。”

  他们大概本以为会是场恶战,不想我这魔头竟轻易伏诛了,均是一怔。

  冰冷的刀锋紧紧贴着脖颈,我刚要下刀,却觉有暗器将我的刀背打偏,接着便见那人身着冰蓝袍衫,飘然出尘的身影从天而降般落到我的面前,未惊起半点风声,轻功绝顶,缓缓抬袖将我挡在身后。

  他急急出手夺下我手里的刀,才惊魂未定以指节摩挲着我脖颈浅浅的血痕,绯红的色泽落入他桃花样的眼底,仿佛眼白也染上了赤色。

  我丝毫不感激,若不是他封我内力,我早大开杀戒,也不会沦落到要自尽保两个孩子,更冷眼看他如何收场。

  诸盟众见他终于来了,便质问道:“洛盟主,这妖人罪恶滔天,杀人无数,您即便不杀他也该废他武功,否则若他出来继续为恶怎么办?”

  他仅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我颈上那道血线,双唇紧抿,如往常般道貌岸然地说道:“抱歉,他毕竟是我师兄,在下会将他留在青城派看好他。”说着滚烫的视线扫遍我全身,盯得我浑身不自在,又道,“寸步不离地看着。”

  我啧的一声,别过头去。

  外人看来大概又是师弟大人大量饶过师兄,师兄却仍不服气忌恨师弟,并伺机报仇的故事吧?

  他这话显然难以服众,便又有人说道:“洛盟主终是要成亲的,总不能一辈子看着他。”

  他不屑地笑了一下,是自嘲的笑,视线火辣辣地停驻在我的脸上,像要把我嗜穿,许久,才敛眸,轻声道:“那就一辈子看着他。”

  周围人未理解这话的意思,我却顿觉不好,过去每回我求死他都会失控,莫非是我今日寻死又刺激到他了?

  再看他的清澈的双目此时是猩红的,不复平日的温和沉稳,唇角缓慢地挑起一抹不及眼底的笑,执念般地盯着我,幽幽道:“我会与师兄成亲,这样便能永远在一起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周围更炸开锅般乱糟糟的,七嘴八舌。我们同为男子,我又是个祸世魔头,声名狼藉,还是同门师兄弟,他身为武林盟主竟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如此污秽不堪的话,必将沦为众人笑柄。

  他拉上我做什么?

  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我正要开口否认,却听他附在我耳边,牙齿轻轻咬着我的耳垂带来酥麻的痛感,柔声说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处死你,不想小师弟和柳姑娘意外横死就安分点,我能威胁你的事太多了。”说着指腹捻了丝我颈前渗出的血,瞳仁动也不动地盯着那点血迹,以令我遍体生寒的温柔语气唤出那个词。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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