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否 第38章

作者:如似我闻 标签: 古代架空

  这句话铭刻入心,纵然五年后宇文骁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他没有落泪,而是和血往里吞。

  宇文隼混在哀哭的人群中张望,宇文骁的尸身裹得严丝合缝,半点痕迹窥探不得。他想上前,父汗暴怒地逐开他,转身一把火葬,任骨灰随风扬了漫天。

  他伸手去抓,灰白尘埃擦着指缝弥散,空无一物。

  八年后,宇文隼终于从陌生的汉人口中得知真相。

  难怪那具寻回尸体如此模样,原来他的英雄已是满身伤痕,原来他的英雄已是骨头半折,原来他的英雄已是眼眶空洞,原来他的英雄已是不成人形。

  原来他的英雄死前如此不堪,原来他的英雄曾经背叛,原来他的英雄……是这般的饱受折磨。

  他的英雄。

  “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宇文隼猛地回神,转头看去,“皇长……”

  男人带着笑站在他面前,面容是汉人才有的温和,“皇子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宇文隼敛去表情,站起身来,“我认得您,您是父汗尊贵的客人。”

  男人笑了笑,“皇子殿下可是因为与大夏和谈失败才心情不佳的?”他不待宇文隼回答,顾自续道:“我早先就与可汗说了,有楚明允和苏世誉那两个人在,这和谈注定是谈不成的。可惜可汗不肯听我的,偏要去碰这个钉子,也怪不得皇子殿下您的。”

  “您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攻而取之。”

  宇文隼打量着他,“您明明是汉人。”

  “是,我是汉人。”男人笑道,“我想来跟可汗谈笔生意,只可惜可汗拖了这么久,还派皇子殿下您去和谈,好像并不打算答应我。”

  “您这样……算是叛国吧?”宇文隼问道。

  “不能这么说,”男人笑了,“达成目的的一些手段而已,做一点交换罢了,对彼此都有益,何乐而不为?”

  “您也说了,父汗并不打算答应您,”宇文隼已经无意再谈,“您好自思量吧。”

  “楚明允和苏世誉,”男人忽然道,“皇子殿下在大夏见过这两人吗?”

  宇文隼脚步顿止,抬眼看着他。

  “看来您也不大喜欢这两个人,”男人笑了,“相当难对付,是不是?”

  “那个御史大夫我没什么感觉,温温柔柔的看上去没什么真本事,”宇文隼道,“而那个楚明允……”他微微咬牙,不再继续。

  男人压低了声音,“您不想杀了他吗?”

  宇文隼一怔,一把荒火烧在胸膛,不可抑制的疼,一字恨极,“想。”

  想,想杀了他。

  那个男人付出代价,为自己受到的侮辱,为他的英雄报仇。

  “那就去杀了他。”

  宇文隼深吸了口气,勉强冷静些许,“您说服我没有用,父汗不会在意我的话的。”

  男人低低地笑了,“可汗年纪大了,没有雄心壮志自然也不想打仗,”他顿了顿,盯着宇文隼道:“可是您不一样,皇子殿下,您还年轻。”

  太尉府中。

  楚明允搁下筷子,端过一盏茶捧在手中,看了眼一旁吃的正在兴头上的人。

  “杜越,”楚明允难得叫了他的名字,“你觉得苏世誉对我怎么样?”

  “我表哥对谁都很好啊。”杜越两眼盯着糖醋排骨,想也不想地道。

  “哪个问别人了,我问的是对我。”

  “你还好意思问?”杜越本打算冷哼一声,却在撞见楚明允的视线后硬生生拐了个柔软的弯,他揉了揉鼻子,声音闷闷的道:“我就纳闷我表哥为什么没趁着人少的时候弄死你。”

  “……”

  这是身为他的药师该说的话?

  “怎么说?”楚明允问。

  “你这性格太差劲了,我表哥居然这么久都没跟你动过手,看来修养的确是高。”

  楚明允微蹙了眉,并不答话。

  杜越以为他不信,认真地强调给他听,“你真不觉得自己特别欠抽吗,我跟你说要不是打不过你,我好多次都想……”

  楚明允瞥他一眼,“想怎么?”

  杜越的话顿时全卡在喉咙里,他瞄了眼身旁秦昭空荡荡的座位,当即咳嗽了声转移话题,“没什么没什么。嗯……那个……啊对了,你怎么问起了这个?”

  楚明允屈指抵着下颔,闻言慢慢地勾起一个笑来,“因为他是我心上人啊。”

  杜越一失手把茶杯摔在了地上。

  青衣婢女忙上前打扫干净,转而退下。

  杜越挠了挠头,忽然顿悟,直指着他,“我靠!姓楚的你是不是想让我叫你表嫂!为了占我便宜你居然能这么丧心病狂!你死心吧我才……”

  楚明允瞧着他,眸光沉静。

  杜越慢慢地放下了手,“你……你不是吧……”

  楚明允极轻地笑了,“为何就不能是呢?”

  杜越恍惚半晌,末了平静下来,几分犹豫地道:“我说真的,我觉得……你……还是别喜欢我表哥比较好……”

  楚明允慢悠悠地笑了声,“怎么,怕我把他抢了就不管你了?”

  “不是。”杜越认真地盯着他,“你喜欢他也没用。”

  杜越费力地组织着措辞,“不是说你怎样,是我表哥。表哥他不像是那种会喜欢上什么的人,从小我都没见他表现出过很喜欢什么,吃的玩的都没有,就好比他精通音律,可那也是因为我舅母喜欢琴,而不是我表哥他自己喜欢。”他沉默了一下后,拧着眉不情不愿地道:“就像他似乎挺喜欢我的样子,但也只是因为我和他是血亲,如果不是的话,他多半也不会待我有多特别……”

  所谓无心无欲。

  “你究竟想说什么?”楚明允打断他。

  “……他不可能会喜欢你。”杜越道,“单说你扔了玉佩的事,按理说应该连苏家的门都别想再进去一步了,但是我表哥似乎还是拿你当朋友,这已经很好了。真的,就这样已经很足够了,你还是趁早死心为好,否则肯定要伤心的。”

  “说完了?”楚明允漫不经心地道。

  “嗯。”杜越点点头。

  “说完了就继续吃饭。”

  “喂 ——?!”杜越愣了愣,“你这算是什么反应?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怎么想?”楚明允微微偏头,瞧着碧色茶水映出自己的眸,忽而低声笑了,“他心里会不会有我和我心里有没有他,本来就是两码事。”

第四十九章

  苏白忍不住又多看了眼捏在手中的信笺,隐约嗅见上面沾染的胭脂淡香,他定了定神,上前将信双手递与苏世誉,“公子。”

  “放一旁就好。”苏世誉笔下微顿,扫去一眼,“澜依已经离开颍川了?”

  “是,她应该是去襄阳了。”苏白将信搁在书案上,留意到苏世誉手边正晾墨的几页纸折,“咦,公子在为魏尚书写诔文?”

  “诔文已写完了。”苏世誉应道,“我命礼部拟了些字送来,现在先择选一遍,明日呈给陛下过目后就可决定魏尚书的谥号了。”

  “决定谥号?”苏白惊诧道,“可……可魏尚书不是有罪之身吗?”

  苏世誉抬眸看他,淡淡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有罪之身的?”

  “不都这么说吗……证据确凿,魏尚书还畏罪自杀什么的……”

  “一封书信而已,还算不得是证据确凿。”苏世誉搁下笔,“何况这些年御史台拿到过不少临摹字迹的证物,你应该也曾见过些精妙到以假乱真的。”

  “那公子的意思是魏尚书是被人陷害的?”苏白问道。

  “一点猜测罢了,毕竟我想不出魏尚书要通敌叛国的动机。”苏世誉道,“匈奴可汗年迈,如今帐下的几个儿子各有势力,明争暗斗不断,恐怕早晚就要有场大乱。而我们陛下尚且年轻,大夏局势也日渐安稳,魏尚书已近花甲之年,在朝中又是户部尚书的重职,何必要投靠匈奴以身犯险。”

  “还真是。”苏白点点头,“不过也怪之前魏尚书一直坚持与匈奴结盟,搞得谁都没想到这一层。”

  “正因为他要与匈奴结盟,才会遭人构陷而死。”苏世誉淡淡道。

  苏白困惑不已地等他讲下去。

  “对方的目的并非是置他于死地,而是要彻底破坏与匈奴结盟一事。”苏世誉眸色微敛,慢慢道:“魏尚书身为支持派之首,一旦证明他有心投靠匈奴,那其他人也难免有此嫌疑,这样一来的结果正如前日早朝所见,不仅无人敢再支持盟约,更有许多提议与匈奴断绝一切往来以表清白者。”

  苏白认真想了想,“这么说来,魏尚书口口声声说是公子您交给他的信,并不是要拉您下水,而是那个人也设计好的,为了显得魏尚书更可疑,不给他一点翻身的机会?”他顿了顿,又道,“但是……那要怎么才能做到让魏尚书以为是您呢?”

  苏世誉低眼瞧着朱砂笔端渗出一滴殷红如血,洇晕开在白宣边缘,“大概是以人皮面具借了我的脸。”

  苏白后脊微微发寒,不由后怕,“……还好陛下信得过公子。”

  苏世誉将宣纸挪开一些,指尖蹭染上一丝薄红,闻言但笑不语。

  “不过这对那个人有什么好处,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跟匈奴作对?”苏白恍然想到什么,“对了,公子,您说会不会是那个……楚太尉啊?我爹那次不是跟您汇报了,说留在朝中的那些大人改变态度都是因为太尉府那边……”

  “方才所言都不过是你我猜测,何谈确定得了是谁。”苏世誉平淡道。

  “可是都已经很明显了啊,朝中跟魏尚书争执最激烈最反感匈奴的不就是……”

  苏世誉淡淡一笑,打断了他,“你退下吧。”

  苏白一愣,不明所以,却仍垂头应是,安安分分地躬身离开了书房。

  指上朱砂已干,浅浅淡淡一抹艳红,苏世誉低眼看了片刻,复又收拢手指轻声笑了笑,提笔在折子上继续勾画。

  踏入御书房的瞬间,陆清和不禁愣住。

  映入视野是尊如她般高的木雕,婷婷女子身姿,绣衣几重杏花纹,青丝如瀑长及腰,它身后一窗日光落入,明暗光影间令人遥记起洛水神女的风韵,却尚未被刻上眉目。

  “如何?”身旁有人笑问。

  陆清和怔怔地盯着木雕,“好美……”她猛地回神,忙转身行礼,“臣女参见陛下!”

  李延贞抬手命她起来,指腹轻蹭下刻刀上的细碎木屑,“但她这一双手朕还拿捏不准,恐怕还要再思量许久。”

  陆清和随他看去,果然瞧见云袖下半露的手还只是隐约轮廓,视线上转,她忍不住道:“臣女斗胆一问,陛下为何不将她的面目先补全呢?”

  李延贞仍旧看着木雕,眸色温柔,他问道:“很可惜?”

  “……是,空着总觉得不太舒服。”陆清和坦白道。

  李延贞笑笑,收回了视线,“这种香木百年难得,朕总觉得要刻倾世美人才不辱没,只是挑来选去都没能寻到合意的样貌,凭空构想也没个头绪,只好先搁置着了。”他转身走到桌案后找出一卷画轴,铺展开来一片灼灼桃花,红裙女子半入画。

  李延贞蘸墨提笔,抬眸笑道:“不必拘谨,你如先前那样随性站着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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